第十三顆草莓


    周六一早,沈婼起早背了英語單詞,便收拾好書包下樓吃早餐。


    餐桌上隻有她的媽媽在,正悠閑的喝著一杯牛奶,看沈婼下來,便招呼阿姨:“給小婼也倒杯牛奶。”


    沈婼接過阿姨遞來的牛奶,小口喝著。


    偌大的餐桌上隻坐兩人,沒有發現邢梅的身影。


    “媽,奶奶呢?”沈婼問的算是小心,不願透漏出太多的情緒。


    袁琳撇撇嘴巴,悄聲對沈婼講:“那個老太婆慣會這樣矯情,說頭疼,不吃咯。”


    沈婼看著袁琳一副斤斤計較的模樣,沒來由的不想多待一秒,她咕咚咕咚喝掉自己杯裏的奶,轉頭對阿姨說:“麻煩再給我準備一份早餐,我給奶奶送上去。”


    袁琳一聽她說這個有些不願意:“你給她送什麽飯啊,餓死更好,閑的你。”


    “媽!”沈婼壓抑的脾氣再也控製不住,她煩悶的閉了閉眼睛,終於開口:“以後別在我麵前說這種話了,您是我媽媽,她也是我的奶奶。我跟你們兩個人都存在血緣關係,這一點改變不了的。”


    沈婼急了,袁琳最終訕訕閉嘴。


    樓上房間裏,老留聲機裏流出樂曲,聲音古老而宏厚,每當邢梅懷念兒子沈先知的時候,便會這樣一個人關在屋子裏靜靜的聽。


    老太太其實很不易,沈婼爺爺去世的時候據說爸爸隻有五歲,那時候家裏條件很差,可奶奶愣是這樣拉扯起一個文壇巨匠,可惜,沈先知去世的太早了。


    而他的去世,便把袁琳一直以來帶的好好的麵具給撕扯了,她當初那些知性溫柔一夕間全部成了空談。除了一張漂亮的皮囊,她現在真的什麽也沒剩下。而支撐她還願意繼續留在沈家的唯一原因是沈先知的遺產。


    否則,她恐怕早就扔下這裏的一切,包括她,離開了。


    “奶奶。”沈婼敲門。邢梅有些暗啞的嗓音從裏麵傳出,顯然是哭過了。


    沈婼推門而入。她小心翼翼的將餐盤放到書桌上,勸老人:“奶奶,總不吃飯身體受不住的,多少吃些。”


    邢梅招手讓她走進些,親密的拉著沈婼從眉眼看到身形,總想在她的身上找到些沈先知的蹤影。


    “今天要出去嗎?”


    沈婼點頭:“要去趟......圖書館。下午和同學有約,大概要晚上吃完飯回來。”


    邢梅笑了笑,回身拿錢包,抽出張卡塞給沈婼:“正是好時候,要多交幾個朋友才對。喏,多帶些錢好好玩兒。”


    “我還有,上次您給的那些還沒花完。”沈婼堅持不要,跑出了邢梅的房間。


    她還記得去年奶奶的朋友來家裏做客,那人略懂些風水,便說她家陰氣過重,容易讓人心氣鬱結,擺設也過於沉悶,不利於疏散心情。可邢梅覺得家裏每一寸都和沈先知相關,寧願死也不會動家裏分毫。


    沈婼背著書包關上老宅門的那一刻,仿佛從一個世界跨到另一片天地,前麵鳥語花香,身後死氣沉沉。


    家庭對於沈婼來說,所有的認知都是壓力。她無論承受能力如何,最終都會被強迫接受她們理想中的成長方式,過著別人的期望。她自己如何想,似乎不重要了。


    可她做久了沒思想的娃娃,現在終於有些累了。


    ......


    上午,沈婼去圖書館把周末的作業解決掉,草草吃過午飯,便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她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小跑幾步,離開了圖書館的廣場,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然後直奔少年宮。


    曆城圖書館曆史蠻悠久,一直建在舊城區,市少年宮遷址到新城區,車程大概十五分鍾,沈婼坐在車上有些焦急,心跳砰砰簡直要溢出胸口。


    “小姑娘著急哦?”司機是位上年紀的叔叔,從後視鏡裏能看到沈婼坐立不安的樣子。


    沈婼視線從車窗外拽回來,簡簡單單回答了一句:“是,麻煩您開快些。”


    “好嘞。”師傅果然說到做到,極盡可能的把車速提高。


    沈婼到了少年宮時,這裏已經圍滿了人,大多數都是家長陪同孩子來的,反正每周都會是這樣熱鬧的場景,她都習慣了。


    穿過人群,進了少年宮,連帶著腳步都輕快起來。每次經過一個窗口就要跳起來看一眼,這個屋子是學聲樂的,這個是小提琴,這個是大提琴,這個是吉他。


    再過一個門,便是舞蹈室,沈婼站定推門而入,教室裏人不多,除了孟老師外,隻有六七個學生。


    她悄聲溜進更衣室,從書包裏拿出練功服和舞蹈鞋,麻利的換上。她的身材好,腰身盈盈一握,背脊挺直,長發盤起挽在腦後,露出優美的天鵝頸,筆直的長腿被純白色絲襪包裹,不見多餘一絲贅肉。


    她輕輕開門,走出來排在隊列後麵,扶著欄杆開始壓腿。


    孟老師看她一眼:“遲到了,下課加練。”


    “李星,腿給我繃直!還有張瀟,腦袋貼到腿上去。”


    ......


    一節課五十分鍾,中間可以休息十五分鍾。


    沈婼抬起手臂抹掉額頭的汗,坐在紅色的地毯上小口喝著水。


    李星和張瀟坐在離她不遠處,小聲聊著天。


    “你剛剛聽到隔壁架子鼓的聲音了嗎?天啊,敲得太好聽了。”李星手捂著胸口,崇拜之情好不吝惜。


    張瀟聽她說完得意的抬起下巴:“那當然,他可是我們一中的,最帥的男生。”


    “誰啊誰啊,你認識?”李星有些小激動,使勁抓著她的胳膊,好像抓的緊一些就能挖到更多信息一樣。


    “我哪可能認識啊,高二的,陳揚!”


    噗~


    沈婼一口水噴了出來。


    “你說誰?”


    她擦幹淨嘴邊的水,小臉皺在一起,想再確認一遍。


    張瀟和李星被她嚇了一跳。“陳....陳揚啊。”


    大概重名的吧。她認知裏的那個陳揚,帥大概是能對上號的,可說道多才多藝?這就......


    反正不管是與不是,沈婼都決定避開遇見的可能了。


    兩節舞蹈課結束後,李星她們已經累的不行了。把自己從各種奇怪的姿勢回歸正位後,慢悠悠的往更衣室去換衣服,準備回家。


    沈婼來得晚,孟老師要求加練,她自己正好也不想早走。


    短暫休息過後,她用毛巾擦掉汗,繼續加強基本功。


    孟欣也沒有著急走,站在場外看了她一會兒,揚聲叫她:“沈婼。過來一下。”


    “今天還是偷偷來的?”孟欣帶她的時間不短了,對她家的情況知道些。


    沈婼輕輕嗯了一聲,低沉的聲音裏釀著滿滿的無奈。


    孟欣覺得可惜,這孩子身條軟,根基紮實,聽說文化課成績也極好,如果能一直學下去,將來報個藝術類院校完全沒有問題。可現在,也就抱著玩票兒的心思隨時有可能離開。


    “哎,你不想走就再練會兒,別太累。我先走了。”


    “孟老師再見。”


    教室裏又剩下她一個人,沈婼拿出手機,放了一首古典樂,音符緩緩跳躍,她隨即蹁躚起舞。


    腳尖點地飛旋,雙臂張揚舞動,音樂下的她幻化成靈動的精靈,在音樂賦予的生命中盡情詮釋了自我,仿佛這樣她便能將所有的壓力釋放掉。


    也確實,她對舞蹈不算執著,可這一練就是十年。當初是光明正大,現在不被允許。可現在還堅持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證明她還好好生活著,還有一顆能正常跳動的心而已。


    一曲終了,沈婼收勢定格,最後累的堅持不住,跪在了地上,汗水滴落在腿邊,她沉沉的喘息著。


    忽然有股涼氣掠過她的耳邊,沈婼下意識轉頭,便和一瓶脈動撞到了一起。


    她捂住額頭看向罪魁禍首,頭頂那家夥逆著光,穿一件黑色半袖上衣,胸前掛著一串朋克鏈,比平時看到的他更多了一絲野性不羈。


    太認真,以至於有人進來她都沒有絲毫感覺。


    陳揚將手裏的飲料又往前送了送,沈婼不接。


    “還真是你。”陳揚眉頭挑起,收回手,蹲下身子,和沈婼齊平,俊朗的五官便漸漸明晰。


    沈婼麵上一片平靜,不知該和他說什麽,難道說真巧嗎,嗬,她剛剛知道他也在這裏,才為故意躲他晚走的,這個巧合一點也不美好。


    她跳舞的事情,不希望被別人知道。


    陳揚細細探究她的神情,妄圖從她的神情裏看出些關於他的破綻來,可結局無疑是失望的。


    過了幾秒,陳揚彈奏他低沉悅耳的聲線,對她說:“會裝乖乖女,也會做學霸,會爬牆頭,還會跳舞......”陳揚細數過往,聲音像潺潺流水,叮咚的流淌過她的心尖。


    說到最後,他停頓下來,微眯了眼睛看她,周身散發出危險氣息,貼近她一字一句清晰的問:“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嗯?”


    沈婼回答不出來。氣氛便有些膠著。


    “你知不知道一句話。”沈婼轉而笑了笑,將凝滯的空氣帶著流動起來。


    “多管閑事死的快。”


    陳揚眼眸中情緒不顯,嘴角掛著清淡的笑。


    “嘖,再加一條,會罵人的臭脾氣毒舌小姐姐。”


    無來由的,沈婼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昨天晚上的事便像過電影一般在她的腦海裏趟過。他自己知不知道?


    哼,知道又怎麽樣,反正和她沒關係。


    兩個人在空曠的教室裏像是定格的雕塑,被造物主精心雕刻過得麵容上有著相似的神情,可心裏的想法卻是天壤之別。


    陳揚在想操,這可真要命啊......


    沈婼呢,大抵她自己也知道該想些什麽。


    跪的時間有些久了,腿上已經傳來酥麻的感覺,沈婼手撐著地起身,陳揚卻快她一步站起來,手遞到她的麵前。


    “隻要她放上來,我就......”陳揚心想。


    沈婼恍若未見,站起來慢慢往更衣室走,看他連空氣都不如。


    陳揚後槽牙咬了咬,這次是真的被她氣著了,感覺很沮喪。好像小時候他對某一件事付出了一腔熱情,最終卻什麽誇獎也沒得到一樣難受。


    虧他剛剛路過門口時從小窗戶裏把她的背影認了出來,還欣喜了半天,慶幸自己沒錯過這個偶遇。


    擦,怎麽能這樣,她怎麽能這樣?狗脾氣三天兩頭犯!


    “行,沈婼你別栽我陳揚手裏,不然我一定......一定!......”他對著空氣狠了半天,最後也沒狠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煩躁的搓了搓頭發,低罵了句“擦”,摔了舞蹈室的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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