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婼背著書包,懷裏還抱著一摞文科用的書,她走的很慢,心思不知道為什麽顯得有些浮躁。她要盡量在回家的這段路上把心態調整好。


    此時正是下課的高峰,人來人往,沈婼隨著人流剛出校門,一個矮小的男孩身影便躍入她的眼簾。她頓住,想直接無視他走掉,可最後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心。


    沈婼四下看了看,見沒有熟人,也沒人注意,才朝著那人疾步走了過去。


    男孩帶著鴨舌帽,穿著黑色的襯衣,牛仔褲,頭低低的,很不顯眼,放在人群裏就輕易被淹沒了,可偏偏這裏是一中校門口,來來往往都是穿校服的學生,便將他的存在凸顯出來。


    “你怎麽來了?”沈婼氣息有些不穩。


    男孩這才抬頭,比沈婼高出一點點,連長相都很普通:“給我點兒錢。”


    沈婼眉頭擰了起來,手指扣著書皮,盯著他一動不動。


    “給我點兒錢你聽不懂嗎?艸,跟你們家要錢都這麽麻煩。”他說著話,手伸到沈婼麵前,攤開來等著施舍。


    沈婼看著麵前這隻手,有些黑色的印記已經滲進了皮膚裏,蔓延在布滿老繭的指肚上,很難想象這是一隻十八歲男孩子的手。


    每次他這樣,都會將沈婼那好不容易硬下來的心腸化軟。


    “現在我沒錢。”沈婼實話實說,她用錢的地方不多,除非特意去要。當然,她隻要開口,就會有充足的零花錢任她揮霍,可沈婼一直自律,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對他一再縱容。


    “那你就去要,她們不是疼你嗎?你裝的這麽乖,難道是白裝的啊?”男孩的臉上帶著些嘲諷。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滾。”沈婼終究失去了耐心周旋。


    “嗬,滾就滾,沈大小姐生氣了。”他用手壓了壓帽子,轉身前提醒沈婼:“別忘了,錢的事。”


    等他的身影消失,沈婼才終於將憋住的那一口氣鬆了出來,那因太過用力兒泛白的骨節慢慢回複了血色,說不出來的那股恐才懼漸漸消失。


    ......


    回到家,沈婼一進門,便有阿姨過來接過她身上的書包和手裏的書,“小婼回來啦。”


    沈婼對她笑了笑:“奶奶呢?還有......我媽呢?”


    誰知阿姨的表情變了變,悄聲說“別提啦,你媽又......老太太在樓上呢,有些生氣,說晚飯也不吃了。我都做好了,你快去勸勸她吧。”


    沈婼一怔,又什麽了?


    “我媽她人呢?”


    “你去看看吧。”阿姨不願多說。


    沈婼便不再問,徑直往二樓去。


    一上樓便看到有個纖細的身影跪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頭微微昂著,並沒有因為下跪而顯得卑躬屈膝。


    她輕輕靠近那女人身邊,低低叫了聲:“媽媽。”


    袁琳也沒看她,嗯了聲算是答複。


    “又怎麽了?”沈婼有些無奈,彎下身子去扶袁琳,試圖把她拽起來。


    袁琳甩開她,調整姿勢,再度跪好。


    “是不是小婼回來了?”房間裏傳出聲音,是有些老年化的聲線。


    “是我,奶奶。”沈婼揚聲回答,然後敲了敲門,才推開。


    屋子裏是位穿著得體的老太太,正半靠在床上,帶著花鏡看書,頭發不見一絲花白,臉上雖然有了些皺紋,可依舊不難看出年輕時的貌美。


    見沈婼進來,老人招手讓她過來。


    等沈婼站在她的麵前,邢梅把孩子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才幫她順了順頭發,關心的問道:“學習緊張嗎?”


    沈婼搖頭。


    “奶奶,我媽她......”


    邢梅看著她,沈婼剩下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到底是心頭的肉,沈婼這樣可憐巴巴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讓邢梅這一輩子的鐵石心腸都軟了下來,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要不是心疼這個孩子......


    “你起來吧,別丟人丟到孩子麵前。下去看看飯準備的怎麽樣了,有沒有孩子愛吃的。”邢梅的話裏沒有溫度,可卻異常管用。


    門口一動不動快跪成雕塑的人,終於有了反應,費勁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拖著跪麻的腿,往樓下走了。


    “奶奶。”沈婼不知該如何說,又該從何說起。


    “你爸爸要是還在就好了......好了,快去吃飯吧。”邢梅有些累了,不願多提及那些過往。


    “您別怪我媽媽,她......”


    “我知道了,去吧。我有些累了,今天要早點休息,就不吃了。”


    沈婼點頭,轉身慢慢往門口走,走了一半忽然頓住,回過頭來猶豫著開口:“奶奶,我想轉理,可以嗎?”


    邢梅笑了笑:“理科有什麽好學的,太累了,好好學文吧。你爸爸就是一直聽我的話才有了如今的地位,隻不過天妒英才......”


    剩下的話,沈婼沒聽進去,要不是你爸爸走的早......要不是天妒英才......她也不用承擔這麽重的期望。


    沈婼家的飯桌一直是最沒有味道的地方,公式化的進餐,形式化的交流,或者說整個沈家都這般沒有煙火氣。


    吃飯對於她來說,不是享受,而是受罪。隨便吃了幾口,就鑽進屋子裏不再出來。


    今天她的心情是真的墜到了極點,因而連作業都是草草寫完,就上床睡覺了。一天而已,卻發生了這麽多事,可沒有一件事情能讓她隨心所欲。


    她的窗簾留了一條縫隙,月色透進來,把這裏的黑暗蒙上了一層光。


    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袁琳走進來,然後把又把門輕輕關上。


    “今天睡這麽早?”她走過來坐到沈婼的床邊,替她把蠶絲被往上拉了拉。


    沈婼不想回答,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那個老虔婆和你說了什麽?又說了她那個早死的兒子?哼,我真的受夠了,等你考上大學,媽媽就帶你離開好不好......”


    “我天天跪她,你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嗎?哈,我在想啊,我什麽時候才能把她跪死才好。”


    “對,我們還不能走,等什麽時候她死了,我們把你爸爸那些錢拿到手,才能走!”


    袁琳說了一堆,對於沈婼,不過是老生常談。每次從邢梅那裏受了氣,她都要來自己這裏抱怨一通,大概,這是她唯一能把苦水倒掉的地方了吧。


    以前沈婼還會勸一勸,可當她知道自己越勸反而會讓袁琳越不平後,漸漸就學會了保持沉默。


    果然,說夠了,說累了,袁琳便自覺開門出去了。


    等屋子裏又剩下她自己的時候,那股煩躁感終於將她整晚都破壞殆盡了。


    因為這一夜睡得不好,早上起來沈婼覺得頭腦裏蒙蒙的,還有些暈,大概和肚子有些關係。


    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下時間,早晨6點10分,學校有早讀,要求7點到校。還有50分鍾,時間足夠充足了。


    她起床收拾好自己,然後拿起書包,臨走前看到桌上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曆史政治課本,想了想還是抱到了懷裏。


    下樓時邢梅已經坐在餐桌前看報紙了,桌子上是擺好的早餐,袁琳站在老人的身後沒有入座。


    沈婼垂下眼睛,見怪不怪。


    “小婼要吃早餐嗎?還是帶著去學校吃?”邢梅對她這個孫女予以重望,和對待袁琳這個媳婦的態度截然不同。


    沈婼想了想,回答說:“來不及了,我帶著吧,等下在學校吃。”


    邢梅便吩咐家裏的阿姨把早餐包好,拿給沈婼,她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心狠嗎?那好歹是生她的母親,被人這樣對待。以前小,不懂事,可現在,她誰也不怪,誰也不怨,卻對誰也少了心。


    大人的世界,真討厭。


    走到學校門口,沈婼剛準備進門,卻看到了執勤生帶著紅袖標,正挨個檢查學生的校服和胸牌。


    沈婼手拍了拍腦門,心道不好,出來的匆忙,居然把胸牌忘在家裏了。剛到新的班級,第二天就給班主任扣工資,是不是不太好啊?


    想了想,終究不願惹這個麻煩,便折身往學校的後門走。


    一中的後門外是一片還未開發的地,被學校買了下來,一直說要擴建,可傳言資金不到位,便沒有動工。又因為後門常鎖,平時鮮少人去。


    可後門唯獨有一個優點比前門好,就是牆矮,又經常有學生逃課爬牆,牆根堆砌好了磚頭台階,算是逃課設施基本齊全通行方便。


    沈婼站在牆下仰頭看了看,以前經常看到別人跳,輪到自己不知道行不行。


    應該行吧,別人都跳了也沒什麽事。


    一不做二不休,她先把手裏抱的書塞到了書包裏,然後倒背在胸前,踩著磚頭摳著牆磚便行動起來。


    平時看別人爬起來這麽簡單,真的做起來才發現哪裏有那麽容易。腳下的磚頭堆的不是很牢固,晃晃悠悠隨時好像要倒。


    她費了半天勁兒腦袋終於露出了牆頭,踮著腳尖就能看到校園裏的情景,還好,沒什麽人。沈婼便把自己的書包摘下來從牆頭扔了下去。


    咚的一聲砸到了地上,好高啊!


    裏麵牆根下抽煙的幾個人被突然掉下來的書包嚇的一縮脖子。


    許思遠抽了一半的煙舉在嘴邊忘了吸,“臥槽,這什麽?炸.藥.包?”


    王闖笑他傻逼:“別扯了。”


    陳揚眯著眼瞧,然後笑了,這個書包......有點眼熟啊。


    “噓!都別說話了。”陳揚一聲令下,牆根下幾個人頓時安靜如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尖上的小草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崇並收藏心尖上的小草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