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好, 白日拉長, 接近傍晚時斜空仍是白雲郎朗, 宮牆上的琉璃瓦耀著層層金光,將青石磚上匆匆步履的人影映照出一個柔-軟的弧度。閔雪飛闊步進了司宮台, 這個他就算是提起都覺得汙-穢的地方, 如今卻不得不來, 門口的小太監是福生, 正要出門辦事,一見是他, 立刻跟上攔住。


    “閔大人、閔大人,您怎麽又來了。這眼看著馬上就宮禁了,您再不出宮可就出不去了!”


    閔雪飛被纏住了腳, 隻得停下, 冷聲問:“你們連少監呢?”


    福生低頭看了看腳趾:“連少監自然是在暗房關禁閉。”


    見閔雪飛抬腿要走, 福生登時追上:“閔大人,您這不合規矩,連少監是在暗房受罰, 按規矩是誰也不能見的, 這要是叫我們大監知道了……”


    閔雪飛霍然停下,扭頭看他道:“不合規矩?少跟我來這套, 誰不知道這司宮台的規矩姓連!他知不知道是誰救的他, 狐狸都知道要下山報恩呢, 他知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良心。”他是氣, 氣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時衝動, 逞口舌之快,救了一個作威作福的小權宦;又氣自己下賤,人家分明不領情,他還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司宮台找人,被人家拒絕不說,自己還落了個閹黨的名聲。


    他掀開福生,頭也不回朝暗房去,隻撂下話,今兒個是無論如何都得見到連枝,要叫他向自己報恩,不然就要睡在暗房。


    福生頭都苦大了,可是攔又攔不住,隻得一路跟他進了暗房。司宮台暗房實則就是給犯了錯的太監宮女設的監牢,條件簡陋,四周都是厚厚的土石牆,每間有巴掌大,從這頭走到那頭也就幾步,吃喝拉撒都在裏頭,是故難免會有些不大好的尿騷味。監中又僅有頭頂上盤子大一個小小的窟窿漏光,且每日隻有巳時能見著點光,一過巳時,日頭就斜過去了,這一整日就再難見陽光。


    太監宮女們都是一群戰戰兢兢的人,做的是伺候皇室貴族的活,最怕的就是犯錯,也忌諱說監牢之類的詞,所以就用暗房來代稱這窄牢。


    閔雪飛來了司宮台好幾趟,前幾次均被人攔住,今天終於進了暗房,也不挨間找人,隻隨便挑了間看起來還算幹淨的,自己走進去了,將地上生黴的稻草踢了踢,徑直籠衣坐下了。


    福生嚇到,忙去拉他:“閔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閔雪飛知道,連枝肯定不在這暗房裏。


    那日一向心思縝密的連少監不知為何竟然心不在焉,粗心大意,犯了天子的忌諱,險些釀成大錯,若是擱在旁人,早被拖出去斬了,但連枝最後也隻是被罰了三十板子。這群太監們最是會察言觀色,這樣的過錯連枝都能全須全尾地回來,眾人心裏都有數,知道這司宮台還是有一半得姓連。


    板子是挨了,禁閉肯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還敢真叫他們連大人關禁閉呐!


    所以閔雪飛也不白費功夫去挨間找了,不如守株待兔來得痛快,他貼牆坐了,盤腿抱臂闔上眼,氣定神閑道:“勞駕,福公公,出去時將我這門帶上。”


    福生哪敢真的關門,好話歹話說盡了,嘴皮子磨破也說不進一個字去。閔雪飛聽厭了,突然站起來,將福生丟了出去,自己將厚重硬木打造的牢門關上,用鐵鏈在裏頭把自己鎖上了,隔著門板道:“去,這些廢話去與你們主子說。”


    他坐在地上,聽見一陣跑開的腳步聲,這才重新閉上眼。


    福生一溜跑進住處,篤篤將門敲響,沒等連枝下來給他開門,他就自己進去了,小跑到床邊,急道:“少監,閔公子又來了!”


    床幃裏頭半晌沒說話,良久才傳出一聲清淡的回絕:“隻說我在受罰便是。”


    福生苦惱道:“說了呀,可我們攔不住,閔公子已經去暗房了。還說、說……”


    連枝撩開了簾子,一身褻-衣趴在床上,麵色略微蒼白地問:“說什麽了。”


    “……說,狐狸都知道要報恩,問您有沒有良心。”福生猶豫著,頗為為難地說道,“閔公子還把自己關在暗房裏頭了,說您若是不去見,他就睡在裏頭。”


    連枝愣了一會,被氣笑了,卻仍沒有要動彈的跡象,隻趴在枕上靜靜地翻一本書,半晌才吩咐:“不用管他。他身嬌肉貴,又沒吃過什麽苦,暗房那種地方,他待不了半個時辰就受不住了,自己會走的。你留在暗房那兒,稍加留意著就是,他要走時就讓他走。去罷。”


    福生聽他都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悄悄退了下去。


    連枝趴著翻書,實則也看不出什麽書中真意,而且他挨了板子的腰背尚未恢複,仍虛疼得厲害,念了會無用書就撐不住了,側臉貼在枕上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兩個時辰。


    再醒來,天已黑透,宮門早落了鑰,半開的窗內可見星子閃耀。


    他強撐著自己坐起來,喚了幾聲福生,卻沒人應答,好半天才有個聽見叫聲的小太監跑進來,伺候他穿衣下床。連枝由他扶著在屋內走了幾步,活動睡乏了的筋骨,才想起問福生去哪了。


    那小太監低聲道:“福公公且在暗房呢。”


    連枝停住,皺眉道:“什麽時辰了,怎麽還在那兒?”


    “亥時過了二刻。”小太監答,“說是閔大人不肯走,也不肯開門,非要等您去不可。天熱起來了,那暗房裏頭已生了蚊蟲……”


    沒說完,小太監便覺手中一空,連枝竟是抽身而去,隨便抓了件衣裳披在肩頭就向外走,到了門間,抬腿時又牽扯了後背傷處,他疼了一下,忍住了,仍步履輕急地朝暗房走去。


    閔雪飛坐得渾身僵硬,和各色蟲鼠蚊蠅共處,覺得頭發絲裏都像是有蟲在爬,閉目又挨了新一波的咬,木牢門又被人敲響,閔雪飛氣急敗壞道:“滾。”


    “是我。”


    聽見到徐緩柔亮的聲音,閔雪飛登時睜開了眼,揮開了盤繞在自己身周的蚊蠅,支腿起身,然而他盤坐太久,下半身整個都麻木了,此時猛一用力,自腰間上下竄起一股酸刺酥意,使得他才站起來,就一個踉蹌跌撲在地上,發出嗵的一聲響。


    “怎麽了?”門外聲音由徐轉急,衝身邊小太監嗬道,“還不快開門!”


    福生為難:“鎖鏈被閔大人拿到裏頭去了……”


    “沒事,沒事。摔了一跤。”閔雪飛顫顫爬起來,揉了揉酸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在一片黢黑裏撥弄著那根沉重的鏈條,隻聽哢噠一聲。他隨之倏忽一靜,苦笑道,“行,這回是真鎖上了。”


    連枝屢次被他氣得想笑,隻能叫守監的太監將此間鑰匙拆下來一把,從木門下頭的縫隙塞了進去,聊勝於無地用燭燈照著那縫,好讓他慢慢摸準鎖眼。


    折騰一會兒,鏈條稀裏嘩啦摔落在地上,門終於是開了。


    其他人均退到外頭,隻連枝端著燈進去,閔雪飛一屁-股坐到地上,反正衣裳已經是髒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沒好氣地問他來做什麽。燭影瑟瑟跳躍,連枝站在狹小-逼仄的房間裏,低頭看著他,無奈道:“不是你叫我來報恩?”


    閔雪飛撲了撲衣擺,坐端正了:“那你報罷。”


    “……”連枝一言不發地杵著,透過暗橘色的燈火,看他眉間被蚊子咬出的一個紅包,半晌他伸手去拉閔雪飛,要將他從地上拽起來,但他才受了打,哪裏是閔雪飛的對手,三扯兩拽的反倒把自己肩頭的衣裳給拽下去了。他窸窣收回手,知道他是刻意要與自己較量,幹脆放棄了,站定歎了口氣:“那你想做什麽?”


    閔雪飛啞住,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行吧。”他不說,連枝當他不想說,於是彎腰撿起那根鎖鏈,扔出了門外,自己也跟著向外邁步,“門給你留著,你待夠了自己回去罷。這裏蚊蟲多,明日臉被咬花,就沒法上朝了——”


    “我不回去。”方才半聲不吭,這回倒是說的幹脆。


    連枝半個身子已走出了牢門,此時被無情打斷,心裏一下子竄起了一股鬱火,他猛地轉過身子,剛想說話,眼底映進對方固執的麵容,他忽地又覺疲累,嗓音也瞬間傾落下去:“閔雪飛,你不鬧了行不行。”


    閔雪飛唰得站起來,直眼看他:“你講不講理,怎麽是我鬧。禦書房是誰給你說情,是誰保你一命!我隻想見你一麵,卻被你的人三推四拒……你連少監的譜兒這麽大,想見你一麵怎麽就這麽難?!”


    “誰讓你給我說情了?誰讓你保我了?”連枝登時還嘴,“那本來就是馮簡要給我一個教訓,你就算不出頭,我也不會怎麽樣,再說我死不死關你什麽事?誰讓你去做那出頭鳥了,你活該被人罵是閹黨!”


    閔雪飛要氣厥過去:“我救你救錯了是不是!連枝,你良心被什麽玩意吃了!”


    兩人在裏頭吵,聲音傳出去,聽得外頭幾個小太監麵麵相覷,卻都不敢進去勸,好在暗房本就歸連枝管轄,監守也都是連枝的心腹,便是他們在裏頭吵翻了天,這話也不會傳出去半個字。福生輕輕地咳嗽了一下,想提醒他們小聲一點。


    連枝醒過來,深吞了一口氣道:“對,你救錯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麽良心。”


    他身體晃了晃,被閔雪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腰肢落入閔雪飛手中,正如他日夜夢見的那樣,這把腰細不堪折,清瘦得能摸到底下的肋骨。


    連枝顫了一下,一個激靈閃開了,結果步子邁得太大,撞到門上,疼得細哼一聲失力地滑跪到地上。燭燈也隨著他搖晃,眼見要傾翻過去燒了他衣裳——閔雪飛下意識去奪,也不管那飛濺的蠟油滴到了虎口上,將那燭燈接到了自己手中,卻也不知自己犯了什麽抽,竟拿著去照連枝的臉。


    他道:“我就問一句話,問完就走。”


    連枝慢吞吞站起來,許他問。


    閔雪飛看著那張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裏的臉龐,奶色的臉頰,青黛似的眉,在燭影中明明滅滅,比男兒多幾分昳麗,又比女兒添幾許雋秀。他仍舊想起當年在寰福宮,自己評判他的那句心裏話:倘若這樣的人不是宦官,不做那為虎作倀的顛倒黑白事,他該是個怎樣豔驚四座的小公子啊。


    可他已經是了,閔雪飛心裏不住遺憾,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張了張嘴,問道:“你……那天在相府門前的馬車裏,你做什麽要……”他還是說不出來,但意思已經在這兒了,這個困擾他太多天的問題,他終於能夠當麵向連枝討要個解釋。


    連枝心裏發涼,比當日在禦書房前等一道殺頭旨意還要心灰意冷,殺頭不過是手起刀落碗大個疤,而閔雪飛一張嘴,就是要剜他的心。他低頭笑了下,答道:“那有什麽,就是瞧你生得好,想嚐嚐你這樣金貴的人是什麽滋味罷了。嚐完了,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並不比旁人好到哪裏去。閔大人三番兩次來,若就是為了這事梗結心中,那是連枝對不住大人了,連枝先自打幾個巴掌……”


    “連枝!”閔雪飛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我說什麽了嗎,我不就是問一句?上次也是,親了就跑,你在宮裏也都這麽自作主張?”


    連枝蒼白未愈的臉色由此更白了幾分,覆著藥的後背火-辣辣的疼,連被他攥在手裏的腕子也輕輕地戰栗著:“那你想聽什麽。左右我是來報恩的,大人要什麽我給什麽便是。”


    閔雪飛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想從他嘴裏聽到些什麽,於是竟當真挾恩圖報道:“宮門落鑰了,我想在你這睡一晚。”


    連枝頓了頓,也不拒絕,說:“好。”


    立即著下頭人去辦,在連枝屋裏抬了張軟榻,又一對錦繡屏風,將床與榻格開,省得閔雪飛看見他不自在。正要說早些歇下罷,回頭看到那人杵在桌前,焦躁地抓撓著後背夠不著的地方。暗房多蚊蟲,尤其喜歡他這樣細皮嫩肉的,連枝歎了口氣,又把才退下去的福生叫回來,吩咐燒一桶熱水,伺候閔大人沐浴。


    閔雪飛邊撓癢,邊打量著他房內的陳設,仍是些精細的花花草草,但大金大銀之器並不多,多是些素淨的白瓷青盞,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清甜馥蜜的熏香餘味,從白鶴展翅的懸香球裏飄散出來,牆上空白處掛著幾幅筆法稚嫩的四季圖……不像是個權宦的內室,清淡得像是間書房,唯有深處一張拔步床上雕著大朵的海棠牡丹,是他房裏最華貴的東西了。


    他見書桌上有一個錦盒,便打開瞧了一下,才窺到一堆碎片,連枝就從背後“砰”的一聲將盒蓋扣上,轉而伸出一隻手來,去撓他夠不著的癢處。閔雪飛縮回手,仰頭看著牆上的畫,問:“你畫的?”


    連枝“嗯”了一聲:“畫著頑罷了,你要是看不過眼,叫他們撤下來。”


    閔雪飛隨口道:“趕明兒叫叔鸞教你幾筆,他那人書畫全才。”收了聲,聽連枝不說話了,他才突然意識到,連枝是什麽身份,季叔鸞又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輪到國公世子來教他一個閹宦習畫,頓時懨懨地閉上了嘴。


    兩人僵默著,等福生抬了浴桶進來,加滿熱水,頃刻整間屋子裏都飛滿了蒸騰的水氣,連桌椅板凳上都蒙上了淡淡的濕氣,閔雪飛揩了一指,皺眉道:“這怎行,過會兒這紙張畫卷可就全皺了。”


    福生往浴桶裏投了些香豆,回話道:“我們連少監往日都是去淨房沐浴,但那地兒比不得大人府上,不大幹淨,所以特吩咐我們將桶子搬到這來。”


    連枝揮手叫他下去,親自上去扯閔雪飛的衣裳,將他往桶裏趕,待褪-去最後一件衣裳,男人精壯的軀體冒著新鮮的熱氣站在自己麵前,緊窄的腰線在胯部驟然緊收,沒入一片濃密墨林。他又看呆了,愣愣的,半晌扭開了頭,才沒有伸手去摸。


    閔雪飛沉到桶裏,望著白-花-花的水氣附著到他牆上那幾幅四季圖上,墨蘭赤梅、金菊青荷,俱都暈開了薄薄一層洇痕,花掉了,他可惜地看了會,道:“那幾幅,摘了給我罷。”


    連枝坐在桶邊,拿著手巾替他擦身,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見他說的是那幾幅四季圖,也沒說什麽,點頭道“好”。


    他又說,桌上那套薄胎青瓷盞不錯,連枝也說送他;沒多大會兒,這屋裏的花草瓶盞、書畫擺設,就被閔雪飛討去了一大半,跟沒見過世麵似的,連枝眼也不眨,要什麽都隻點頭。閔雪飛忽然回過頭來,將正拿著一罐止癢膏往他背上塗的連枝嚇了一跳。


    “那個錦盒裏頭,是不是琉璃樹的碎片,聽說是你的寶貝。”閔雪飛道,見連枝不答,他又直戳戳地捅人要害,“是不是無論我要什麽你都給。”


    連枝垂著眼皮,用手指剜出藥膏來往他頸間的紅包上抹:“又不是什麽值錢東西。能得閔大人喜歡,是它們的福氣。”


    “……”閔雪飛本意不是想聽這些奉承話,他自討了個無趣,往下一滑沉進水中,將連枝才給他塗好的藥膏整個衝散了。連枝悶聲皺眉看著他,有些不快,閔雪飛又道,“你翻我衣裳裏頭,袖兜裏有個葫蘆瓶。”


    連枝果真從裏頭摸出他說的東西來,交給他。


    “給你的,上次季鴻家那個留給我的傷藥,靈得很,你拿去。”閔雪飛聞了聞瓶口,確認沒有拿錯,才信手拋給連枝,嘴裏嘀咕幾句,“知不知道見你一次有多難,我是豺狼還是虎豹,是能把你吃了還是怎的。”


    連枝被迫接下了他扔過來的小藥瓶,愣愣地捧在手心裏。


    閔雪飛方才喝的不算多,卻也在這燈暈水聲裏晃出了幾分熏然,他就著燭光仔細地打量連枝,實在想不出這個年輕宦官究竟想在自己身上圖謀什麽,馮簡不可能派個太監來勾引他犯錯,他更不信是自己生得好,否則連枝偷親的該是那個名滿京都的季叔鸞。他不愚鈍,也不傻,數盡了所有不可能的陰謀詭計,那隻剩下一種可能。


    然而這些年,他對這人向來沒一句好話,當著麵都敢罵他是閹人,惡劣得令人發指,使得這種“可能”僅是想想就覺得很是荒謬。但那日禦書房,連枝被人拖拽出去時,最後一眼又的的確確是拋向自己的,那樣殷切熾熱,不是乞求的眼神,反倒像是釋然,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想把最珍惜的東西牢牢納入眼底的眼神。


    閔雪飛一瞬間被觸動,回過神來,已經開口替他求情了。


    他倚靠在桶壁上,一轉頭,忽地望見那拔步床的圍屏裏掛著一把絹黃小傘,青綠穗子雕花柄,似曾相識。閔雪飛定定地看了幾眼,道:“那傘……”


    連枝立刻道:“那個不能送你!”


    閔雪飛:“……”


    連枝臉上露出幾分央求:“那就是把舊傘,已撐不了雨了,你拿了也沒用。”


    閔雪飛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護著什麽東西,畢竟那據說是他父母遺物的琉璃樹都能敲碎,如今反倒珍惜一把舊傘,他心中盡管好奇,卻也不會真做那奪人所好的惡棍,遂隻是多看了兩眼,便閉口不談,躺回桶裏望著頭頂的橫梁。


    他今天一整日都沒吃什麽東西,空腹喝了一壺辣口的燒刀子,在暗房和連枝犯了氣,眼下又泡在一桶熱水裏蒸騰,沒多會就胃腹絞痛,頭腦發脹。一股強烈的暈眩沿著脊骨襲上來,他眼前瞬間就似暈開了一滴墨,星星點點布滿了整個視野。


    眩暈中他仿佛聽到連枝驚慌失措叫他的聲音,先是“閔大人”,又是“閔雪飛”,最後是一聲又一聲焦急的“雪飛”,可他明明聽得見,卻做不出任何反應,手腳也似有千斤沉重。


    ……又不知哪裏來的水聲,像是整個回憶裏都下起了淋漓的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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