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這行字,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餘錦年幫腰不好的周公追了一夜的蝴蝶, 好不容易捉到周公麵前, 周公笑吟吟地給了他一件獎賞。餘錦年接過裝獎賞的小錦囊後,抬頭一看, 周公竟長著一張絕美的臉, 他衝著這張臉眨巴著眼, 末了還捏了人家的臉蛋,奇道:“咦……季鴻, 怎麽是你?”


    剛捏完, 就被在夢裏兼任周公的“季鴻”一巴掌拍醒了。


    他睜開眼,沒看到同床共枕的季鴻,卻看見自己枕邊有一小把不知道哪裏來的紅花生, 各個兒染成嬌豔喜慶的顏色,他睡眼惺忪, 迷蒙著揉了揉臉, 突然驚奇地抓起這把花生, 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季鴻!季鴻!”


    此時天已大亮, 一碗麵館也已下板多時, 季鴻站在前堂,忽聽見後院有少年的呼聲,以為出了事, 忙放下碗筷拋下新進門的食客, 向後迎去。


    撩開隔簾, 迎麵就撞上了衣衫單薄的餘錦年。


    少年頭也未梳,衣也未披,興衝衝問道:“周公送我的神物,吃了能長生不老嗎?”


    季鴻定睛看向他手裏的東西,頓時臉色微暗,無甚表情道:“胡說什麽周公。”緊接著便拽住餘錦年的手將他推回房間,打開衣櫃取出一套外衫:“穿衣。”


    餘錦年順從地把手伸進袖子,笑眯眯地說:“不是周公送的,是你送的?昨天我睡著了以後,你是不是跟我說話來著?”


    “沒有。”季鴻一派淡然。


    “嘿嘿。”餘錦年笑道,“謝謝你。”


    季鴻自知被拆穿了,也不多說,微微抿唇:“出來吃點東西吧。”


    說到吃東西,餘錦年才想起來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早已錯過了開業準備朝食的時間,頓時痛心疾首,對他這種窮苦百姓來講,晚起一個時辰都是損失啊!


    餘錦年惆悵地推開門,就聞到一股別樣的清香,前堂一如既往的熱熱鬧鬧,碗筷交錯之聲絡繹不絕。他驚奇地跑到前麵去,發現今日來吃朝食的人竟比往日還多了不少,每人的麵前都有一碗香噴噴的米粥。


    “店家,結賬。”一婦人揚聲喚道,她一手領著兒子,一手摸出幾枚銅錢。季鴻撩開隔簾走過去,那婦人付了錢,抬頭見是季鴻,登時耳頰粉紅,柔聲細語道:“季先生,今日怎麽是你呀,小年哥兒呢?”


    “他就來。”季鴻數出六枚銅板,將多出的一枚還給她,“你多給了一枚。”


    “誒呀,不好意思的呀。”那婦人低頭笑了下,笑得那叫一個溫婉賢淑,才伸手去接錢。


    這哪是不好意思,這分明是故意給錯的!


    餘錦年憤憤地盯著那婦人離開,才一錯眼,季鴻便端出一份粥來,隨風飄出之前所聞到的味道,他新奇地跟上去看,拿起勺子嚐了一口,入口除了濃鬱的米香之外,又隱隱有著茶的清味,口感柔糯清甜:“這是什麽?”


    季鴻道:“茗粥。”


    茗粥,就是用茶葉烹製的粥湯,以粳米為主,配有綠豆、花生、鬆仁等,都是能夠飽腹充盈之物。這粥是將陳茶入水煎湯後,加入粳米與果仁小火熬製,燉至軟爛盛出,煮得水米豆類相融,除了本有的香氣之外,又添了許多雅致風味。


    以前吃不下東西時,季鴻便會命人在房中慢慢熬一碗茗粥,自煮自吃,做法是他從書上看來的,但往常有小廝替他烹煮,他自己卻從未親自動手嚐試過,早上見餘錦年睡得香甜,他不忍將少年叫醒,才有了今日“一碗麵館”有粥無麵的景象。


    這碗茗粥溫得恰好入口,雖熬得有些不盡如人意,水多米少,入口不夠稠滑,但就季鴻的水平來說已經是感天動地了,餘錦年飛快喝完,點頭道:“這個好喝,以後可以加入我們家的豪華套餐裏了!”


    “豪華套餐?”季鴻不是很明白,但少年喜歡喝就好。


    餘錦年笑起來:“以後你就知道了。”


    喝完粥,他便到廚房抓緊時間做麵,早飯雖說讓季鴻用一碗茶粥給糊弄過去了,接下來一天的生意卻不能再懈怠了。一碗麵館之所以隻賣麵,其實是因為開店的徐二娘隻會做雜醬麵,其他菜色堪比黑暗料理,但是自餘錦年來後,麵館裏已漸漸多了許多菜品,雜醬麵已不能滿足餘錦年的野心了,而他下一步的打算,是將店麵擴大。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下要務,是先將何家的藥膳做好。


    既然已診出何二田是陰虛咳嗽,這治法便得是養陰清熱、潤肺止咳,餘錦年出門買了材料,一回來就鑽進了廚房,至季鴻進來時,他正搗鼓一袋柿霜餅。


    成熟柿子剝皮來曝曬,月餘成餅,再月餘上霜,即可得綿軟甘甜的柿餅,而餅上那層白霜即是柿霜,其性寒味甘,歸心、肺、胃經,有清熱潤燥化痰之功。


    他還順路買了許多葡萄,洗淨後就讓穗穗拿去了一盤,他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也給剛進門的季鴻塞了一顆。這時的葡萄雖酸甜可口,但籽卻很多,餘錦年兩手都忙著,正愁葡萄籽往哪裏吐,季鴻將手伸過來:“幫你扔掉。”


    餘錦年僵住片刻,實在是沒勇氣吐季鴻手裏,於是喉嚨一滾,硬生生將籽吞下去了,幹巴巴笑道:“算了,也可以吃的,美容養顏……”


    季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男人臉上好像有些……失望?


    餘錦年晃晃腦袋,趕出這種奇怪的想法,他一邊洗著薏米和山藥,將方才出門聽來的新奇事說給季鴻聽:“話說我今日去平康藥坊買藥材,恰好碰到縣令府裏的兩個大丫鬟也去抓藥,她們說……唔,這顆有點酸,旁邊那個,那個紫的好吃……”


    季鴻又掐了一顆葡萄喂給餘錦年,他嚼吧嚼吧連皮帶籽一起吃了,又繼續說:“聽聞京城酈國公家的小公子病入膏肓,連禦醫也瞧不好,當今聖上下令尋民間聖手,賞金百兩,為小公子治病呢!”


    “……嗯?是嗎。”季鴻神色有些奇怪,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是呀。”餘錦年點點頭,“縣令為此,正派人四處尋訪名醫。”


    季鴻又是嗯一聲表示聽見,就完了。


    餘錦年自討沒趣,隻好低頭將切碎的山藥與薏米一起,搗成粗渣,加水熬製,待熬爛時投入打碎的柿霜餅熬化,這是第一道藥膳,名為珠玉二寶粥,其中山藥薏米補脾肺卻不膩胃,並柿霜甘涼潤肺,合用有補肺健脾之效,治一切陰虛之證。


    第二道藥膳叫“水晶桃兒”,是用一斤核桃仁,放在飯甑裏蒸熟,然後碾碎與柿霜餅同蒸,待柿霜融入核仁之中,即可取出晾涼食用,可補肺益腎,金水相生。


    然後他便吩咐季鴻,將旁邊稱好的等量天冬、麥冬放在藥罐裏上水煎濃,最後入煉蜜再沸,涼後封罐,以匙剜服,這就是第三道藥“二冬膏”。


    三道藥做完,他回房取來筆墨,托季鴻將他今天做的這幾道藥膳方子寫下來,好叫以後何大利家也能自己做來吃,當然,這“診金”也是要按方來收的。


    “二冬膏,珠玉二寶粥,水晶桃……”餘錦年念著,看季鴻一筆一劃地寫著,他突然話音一轉,問道,“誒,酈國公聽說是當今貴妃的娘家,真的麽,酈國公家姓什麽?”


    季鴻筆下甚穩,眼也未抬,雲淡風輕道:“姓王,許是真的吧。寫好了,你過目一下。”


    “就算讓我過目也……”餘錦年粗粗掃了一眼,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認識字啊!


    “年哥兒?年哥兒!”


    這時打前頭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穿著粉顏色的羅裙,嬌俏可愛,頭上紮著叮鈴鈴的步搖,站在櫃台旁四處張望,一聲聲“年哥兒”叫得嬌滴滴的。


    “煩請問一句,小年哥兒在不在呀?”小丫頭又躬著身子,朝臨近一位吃麵的漢子詢問。那漢子是縣中出了名的單身漢,人挺老實就是不會掙錢,所以至今還沒討著老婆,他正嘬著一口麵,眼見麵前掃過來半片細膩白皙的胸脯,頓時漲紅了臉,差點噎著。


    其他人紛紛打趣這漢子,問他何時娶個婆娘啊,何時懷個小子啊,要不要給他說個親什麽的,連那小丫頭也不禁捂著嘴笑起來,說得這漢子連連搖手,紅著臉叫他們可別亂說了。


    鬧了幾句,有人看了那小丫頭一眼,奇道:“喲,這不是倚翠閣的清歡小娘嗎?怎麽在這來了,莫不是想念哥哥我了?”


    清歡抬眼一看,媚眼斜瞪,嗔道:“呸,誰念你了,快起開。我來找小年哥兒的。”


    餘錦年放下藥膳方子循聲往前去,聽得幾聲嬌嗔打鬧之語,再掀開簾子,便看見了那引起哄鬧的正主,又聽方才有人喚她清歡小娘,心中便稍稍有了數。


    小娘是信安縣人的習慣叫法,指得是勾欄裏那些尚未開臉的小妓們,她們往往會跟在當紅的妓子身邊學習琴棋書畫,以及床笫之間那些事兒,待到了時候才會正式掛牌,出闌接客,因為年紀尚輕,所以常被信安縣人稱作小娘。


    隻是,倚翠閣的小娘來找他做什麽?


    “請問小娘,是找我?”


    餘錦年方才幹活,袖子卷到肘上,此刻還沒放下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手臂來,清歡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那眼神像是挑剔沒發好的豆芽菜似的,但很快臉上就挽出一個清麗可愛的笑容:“見過小官人。”


    “姑娘好,可是找我有什麽事?”


    清歡抿著唇笑道:“小官人名聲遠揚,我家雪俏姑娘聽說以後,也想嚐嚐您的手藝。這不,後兒就是月夕日了,可否請年哥兒明日做些蓮蓉月團,並幾道爽口的下酒菜,送至倚翠閣?”


    餘錦年:“蓮蓉月團?”


    “是的呀!”清歡眼角抹著一勾紅砂,笑起來很是嬌俏。


    這倒不難,反正就算沒有清歡來點,他也是要做些月團拿來賣的。這些姑娘們雖身處青|樓妓館,卻也是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兒,隻是想在這團圓之夜吃個月團而已,餘錦年又怎能狠心拒絕,不過是多往倚翠閣跑趟腿罷了,算不得什麽麻煩事。


    他這廂應承下來,季鴻見他久去未回,也走了出來。


    清歡方要從袖子裏摸銀粒,打眼看見季鴻,轉而從頭上拔下一根銀步搖來,笑著上前,插到季鴻胸|前的衣縫裏,羞答答道:“公子真是氣度不凡,叫清歡好生歡喜,不知公子家中可有夫人?要不要來倚翠閣玩一玩?”


    “不要!”


    “不必。”


    兩人異口同聲。


    清歡一愣,愈加笑得如銀鈴般,掩嘴嗔笑道:“這位小官人也很是漂亮,不如一起來倚翠閣享受罷,好酒好茶,好歌好舞,這裏都有。”


    餘錦年轉頭從季鴻胸|前抽走那支步搖,還給清歡:“抱歉,一碗麵館隻收現銀!”


    季鴻也不說話,隻眯著眼睛看身旁少年。


    “二位真是有趣。”清歡噗嗤一笑,將步搖重新插回頭發,掏出銀子遞給餘錦年,“隻是說笑,年哥兒莫往心裏去。”


    定下月團,清歡又朝季鴻拋了個媚眼:“公子,清歡在倚翠閣等你呀!”之後施施然邁出店門。


    餘錦年攥著銀子,他見季鴻一眼不瞬地望著清歡背影,有種想將銀豆子扔回清歡小娘臉上的衝動,每天那麽多借著吃麵來偷看季鴻的,可就屬她膽子最大,直接邀人去逛窯子!


    二人回到廚房,餘錦年手下揉著麵團,一會兒看一眼季鴻在幹什麽,話說回來,清歡確實挺漂亮的,再過兩年張開了定是個美人。他看季鴻好像也很心不在焉,難不成也在想那個清歡小娘子?終於忍不住道:“那個……”


    “嗯?”季鴻抬起眼來。


    餘錦年摸了摸鼻子:“你身體不好,那種事,咳……最好不要太頻繁……”


    季鴻納悶片刻,忽然恍悟,掐了顆葡萄喂餘錦年嘴裏,眼中顏色微濃:“沒人要去。”


    餘錦年巴巴嚼著葡萄。


    “不過你要是想去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季鴻認真地思考說。


    “咳咳……”餘錦年好險嗆到,他說什麽,一起去逛窯|子?


    季鴻忙撫著餘錦年的背幫忙順氣,少年的脊背筆直清瘦,隔著洗得發白的衣裳也能感受到裏麵少年肌膚的火|熱溫暖,他手停在餘錦年的後頸處,輕輕捏了捏,若有似無地笑道:“說笑的。”


    餘錦年:“……”


    夭壽了,冰塊真的成精了,都會調戲人了!


    “啊?”鄒伍傻兮兮愣住,回答說,“就是個麵館啊,賣雜醬麵的,老板娘還挺好看的那個……”


    “廢物!我問你老板娘了?”鄒恒一拍桌子一瞪眼,“我問的是她店裏那個叫什麽年的夥計,到底是什麽人?”


    鄒伍眨巴著眼:“您說年哥兒?他叫餘錦年,燒菜挺好吃的。我們濟安堂的夥計們都喜歡吃呢,我也喜歡……”


    “餘錦年?”從那小子的談吐看,若不是自幼入了醫門,不可能有如此學識,鄒恒將自己記憶中認識的名醫老醫翻了個遍,也沒想到誰家收了個這樣年輕的餘姓徒弟,“他是哪裏人,可知師從何方?”


    鄒伍呆呆地說:“不知道啊,他不是個廚子嗎……是師父也喜歡吃他的菜?那我明天去問問春風得意樓的掌廚,認不認識他師父?”


    “……”鄒恒抬頭看見自家傻站著的徒弟,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收了個一臉蠢相的徒弟,頓時胸口一悶,不耐地揮揮手,“滾滾滾,別站這兒礙我的眼了!”


    “哎!”鄒伍抱著藥箱,歡天喜地的扭頭就走。


    鄒恒更是氣得倒抽一口。


    與此同時,門外長街上,遙遙唱起了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蝦皮餛飩素三鮮,蘿卜香菇雞鴨全,一碗烹來鮮又鮮!”


    而百步之外,季鴻與餘錦年正從壽仁堂隔壁的平康藥坊出來,拎著買來的活絡油,見有臨街叫賣夜餛飩的,餘錦年立即眼睛一亮,攔住了他,買了兩碗素三鮮餛飩。


    挑擔的餛飩郎也算是信安縣夜裏一景了,因為他們挑的不是餛飩,而是信安縣窮人們的夜生活。這樣的餛飩郎擱上兩條街就會有一個,兩個木挑子裏一側裝著小風爐和炭火,另一側則是盛著各色餛飩和調料的抽屜,肩上再掛幾個大水葫蘆和小杌紮,遊街穿巷,隨走隨停,直到月盡天明才收工回家。


    信安縣一旦入了夜,就沒什麽樂趣了,唯獨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能讓人蠢蠢欲動。夜裏失眠,一覺醒來聽見吆喝,想買的人家推開窗扯兩嗓子,餛飩郎就會滿麵笑容地跑過來,問你想吃個什麽餡兒的,連門都不用出,直接從窗子裏遞進去,熱乎乎的吃完了再到頭大睡,一覺天亮,就算件幸福事兒了。


    這時候吃的就不是餛飩本身了,而是吃這樣一種滋味兒,就像是小時候坐綠皮火車,明知道那盒飯味道並沒有多好,卻仍是念念不忘,每回坐都千方百計地求大人給買一份。其實餘錦年也早就想這樣來一碗夜餛飩了,卻一直沒有機會,且覺得要是自己獨自二半夜跑出來叫餛飩,著實有些傻。


    今天逮著了季鴻這個大閑人,陪自己一起傻,這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了!


    三鮮餛飩是最鮮的一種餡兒,裏頭裹上香蕈、雞蛋與蝦仁,熱湯中滾沸,撮上蔥花與浮椒麵兒,最後連湯帶麵一起嗦進嘴裏,被燙得直吸氣還舍不得匆匆咽下,這是一種享受。


    餘錦年坐在小杌紮上,捧著碗哧溜溜地吞餛飩,他嗜辣,還加了好多紅油辣子,夜風雖涼,餘錦年仍是吃的兩鬢冒汗,嘴唇紅通通的。


    “官人,您的來咧!”餛飩郎又盛了一碗,給另一位麵容清俊的公子,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從方才扛著挑子遊街時,就注意到這二位了,這青衣公子寬袖長衫,長發逶迤,走在街上飄飄然然,這若不是旁邊還多了個一直說笑不停的活潑小官人,他怕是真以為自己夜半遇上了神仙。


    季鴻訥訥地端著碗,舀起一個還燙了嘴,他盯著少年豔麗的唇色,一時發起了呆。


    兩側長街靜悄悄的,遠處邃黯無比,仿佛是沒有盡頭的黑洞,隨時會冒出幾個孤魂野鬼。以前這個時辰,季鴻是絕不會在外麵呆著的,連房間裏也要點上明晃晃的燈才行,隻是此時,坐在空蕩的街邊,聽著耳旁少年與餛飩郎的笑聲,他竟也覺得不怎麽可怕了,心裏也洋溢出餛飩的三鮮味道來。


    好像隻要與少年在一起,身邊一切都會變化,簡直神奇得沒有道理。


    而沒道理的源頭餘錦年卻渾然不知自己被人盯著,兀自開心地與餛飩郎交流餛飩餡兒的做法,還熱情邀請人家去一碗麵館賞光吃麵,企圖給自己拉來更多的生意。


    吃完餛飩,二人回到一碗麵館。


    季鴻素有失眠的毛病,所以也並不太困,倒是餘錦年,明明困得都睜不開眼,卻仍堅持要洗個澡才肯上|床,道是怕將何二田的病氣帶回來,傳染給他。


    待餘錦年渾身散發著皂角香氣進屋來,季鴻正靠在大迎枕上,就著光亮看書。


    餘錦年認得的字少,因此房中書更少,他連多餘的思索都不用,便猜到那是之前淘來的《青鸞詩集》,他很久沒看過了,這回竟讓季鴻給翻了出來,他也猛然想到自己曾經臨過幾個醜字,也都夾在裏頭,不知道季鴻看見了沒有。


    丟死人了。


    此時季鴻正聚精會神地看到某一句,忽地眼前一暗,周遭連聲響都消失了。他瞬間全身上下都繃得似琴弦一般,就像黑暗中有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每一口喘息都愈加困難,他明知隻是燈滅了而已,卻控製不住自己飛快加速的心跳,更控製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身邊咣啷一聲巨響,季鴻也隨之一緊張,他用力將自己縮了縮,喃喃道:“不,我不吃……”


    “你說吃什麽?”突然間,整個房間再次被燭光籠罩,少年舉著蠟燈出現在眼前,“……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走得太快,不小心將蠟燭晃滅了。”


    季鴻輕輕喘著氣,鳳目微睜地望過來,有種驚魂未定的慌張美感。


    餘錦年納悶地看著團在床上的男人,那人脖頸微微閃光,似出了一層汗,可是秋夜如此陰涼,季鴻這人又素來畏寒,怎麽突然間就出了這麽多的汗?他很快察覺出一些異樣,小心問道,“季鴻,你……怎麽了?”


    “……無事。”季鴻收斂心識,移開目光。


    餘錦年想到了什麽,唇瓣翕動,卻說:“那你趴過來吧,我給你揉揉腰,不然明日就該落下淤青了。”


    季鴻心神微寧,也不想說話,點點頭趴在了床上,將身上中衣向上撩到肩頭,餘錦年上了床,側坐在他身側,往手心倒了些活絡油,搓熱了,一點點在他腰上摸索按摩著,這人也不知是吃了什麽瓊漿玉脂長大的,真是白膚玉肌,手感絕佳。餘錦年按到某一處僵硬的肌肉,忽聽到身下男人輕綿地“嗯”了兩下,聲音雖刻意壓抑住了,尾音卻因按摩的舒適而微微上翹。


    餘錦年一愣,手下停了片刻才繼續活動起來,他悶著頭,心裏亂想道,怎麽回事,剛才那聲喟歎他竟然覺得有些……性|感?


    要完!餘錦年忙騰出一隻手,拽開自己的褲腰,低頭看了看藏在裏頭的小小年——還好還好,萬幸小小年還睡著,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餘錦年放下心,匆匆給季鴻揉開了撞傷處,淨手後重新上|床,躺進被窩。而季鴻腰上的藥油還未吸收,隻得再趴一會。


    往常兩人都是一個朝裏一個朝外,各睡各的互不幹擾,眼下大眼瞪小眼的,餘錦年竟覺得有幾分尷尬。


    “今夜……”季鴻張了張嘴,又皺眉道,“罷了。”


    餘錦年向上扯扯被子,悶聲說:“今夜不滅燈了,你放心睡罷。”


    季鴻不由睜大了眼睛。


    “如果哪裏不舒服,記得叫醒我。”餘錦年閉上眼,側身向外,又支吾道,“唔……要是害怕,也可以叫醒我。”


    “……嗯。”季鴻眼神軟下來,和聲應道。


    燭火搖曳,有飄搖的影映在對麵的牆上,房間裏靜悄悄的,燈花爆了一個又一個,許是今天累壞了,餘錦年一合上眼,就掉進了溫柔的夢鄉裏,發出平靜而深長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季鴻才翻過身來,借著燈光看了看少年的背影,忽然喚道:“錦年……可睡了?”


    “嗯……”餘錦年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


    季鴻在袖中一番窸窣,摸出一把東西來,放在少年的枕邊,又伸手將垂散在少年臉頰的碎發撥到他耳後,才溫和地看著餘錦年的睡顏,輕輕說:“你一定能夠平安喜樂,長命富貴……好夢,錦年。”


    餘錦年自然沒聽到,他尚且在夢裏追著周公捉蝴蝶呢。


    季鴻因身體不好,被迫留在家裏看店,他站在櫃台後等了很久,遠遠看見少年抱著一堆木頭回來,忙迎出去,接過兩根:“這是做什麽?手都磨破了。”


    餘錦年笑著把木條木板扔在店門口,彎腰擺弄拚裝起來,幾根木條穿插好,插上木板,就成了一個小立牌,就是咖啡店前經常見到的那種,上麵寫上當日特惠或熱賣套餐,擺在路上,一眼便知。


    這東西在餘錦年的世界隨處可見,在大夏朝卻是沒有的。就算是季鴻看來也很是新奇,他方才看著少年用力敲打著木架的榫卯,很想幫一幫,卻不知從何下手,隻是這樣一走神,餘錦年就已經拚好了,還從兜裏掏出一塊白善土來。


    白善土俗稱白土子,是個神奇小白塊,中藥名叫白堊,能治女子血結、男子髒冷,但它又不僅能治病,還能用來洗衣、作畫粉,且量多價賤,到處可見其蹤影。


    季鴻正不知他買了這白善土有何用,就看餘錦年挑出一塊小的來,直接在木板上畫起畫兒。


    其實,餘錦年隻是把它當做粉筆用了而已,畢竟白善土成分主要就是碳酸鈣,想來和粉筆也沒太大區別吧……他本是想叫季鴻在立牌上寫個“預售月餅”字樣的,又想到也不是人人都認字的,便決定畫個月餅在上頭,明了好懂,豈不是更方便?


    月夕日前後家家都在製作月餅,有自吃的、售賣的,烤製月餅的香味能繞得滿城兩圈不散,餘錦年雖也能做些所謂的養生保健的月餅餡兒來,但價格定是會貴上去,也許會有些富人覺得稀奇,買一兩個來嚐嚐,倒不如薄利多銷來的賺。


    月團是要做的,但卻不能做得和其他家一樣。


    餘錦年將立牌擺好,便鑽進了廚房。


    先取了糯米粉、小麥粉、粘米粉和糖粉,盛在一個海碗裏,加入新鮮牛|乳|和油——這油須得用沒有香味的籽油豆油之類,若是用的花生榨油則自帶香氣,反而使月團本身味道不佳——將兩個碗的水麵攪拌均勻,過篩濾滓,靜置一炷香,然後上鍋邊蒸邊攪,製成順滑粘稠的麵糊。冷卻麵糊的時候,他又炒了一碗手粉,這是用來灑在手上案上防止黏麵的。


    麵皮有了,就該做餡了。


    除了清歡小娘子點名要的蓮蓉餡兒,餘錦年還做了許多其他餡料,甜的有紅綠二色細沙餡,粉粉嬌嬌玫瑰餡,以及棗蓉、紫薯、黑麻,還有大夏朝人最愛吃而餘錦年恨不能將之踢出月餅界的五仁餡兒。另有鹹的兩款肉鬆餡和火腿餡,細細數來竟有九、十種。


    前頭有季鴻照應著,餘錦年自己卻也忙不過來,便把穗穗也提了進來,幫他揉麵團和餡團。


    小丫頭手巧,揉的團子都一般大,很是讓餘錦年放心。


    而他卻不知前頭早炸開了鍋,他在後麵用牛|乳|蒸皮,用各種蔬果熬餡,香味早飄到前堂去了,此時一群食客正探頭探腦地張望,使勁地嗅著從後院飄來的氣息。


    “這是什麽味道,又甜又香,是月團麽!”


    “我還道是聞錯了,你們看,年哥兒這門口立了個小玩意兒,上頭畫的可不就是月團?”


    “喲,這東西真有趣兒,趕明兒在我家糖鋪子前頭也立個!”


    眾人說笑一陣,便有幾個已經掏錢出來,準備就在一碗麵館這兒訂月團了,也有一些新客見餘錦年店小破舊,並不信賴他的手藝,更願意去買大酒樓食肆做的招牌月團。


    甚有人嘲笑道:“這樣破落小店做的吃食,你們也不怕吃得蟲子進去。”


    季鴻聞聲看了一眼,是個衣著鮮麗的小公子,因剛才那會兒人多,也沒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身旁還帶著兩個家仆,而且在中秋這樣的天還在搖扇子,好一副富家做派。


    “哎呀!這桌上怎還有螞蟻!不會鍋裏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


    他這麽一叫,使得幾個原本想訂月團的人也退縮了。


    “吃什麽。”季鴻八尺身長,站在小公子麵前宛如一堵高牆,垂首冷目,更是看得人心裏發寒。


    小公子被嚇了一瞬,很快就被麵前男人的相貌吸引去了,一時驚為天人,語塞道:“你,你這裏有什麽?”


    季鴻冷言:“牆上掛著。”


    小公子這才扭頭去看,果然牆上掛了一圈小木牌,上麵寫著些諸如炒銀牙、燒茄、涼拌藕之類的尋常菜色,與眼前的美人比起來,簡直是粗鄙得難以入目了,他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就這?”他盯著季鴻看了好幾眼,心裏一熱,問道:“你叫什麽?”


    “不吃送客。”季鴻不答,扔下一塊東西就轉身要走。


    小公子低頭一看,竟是塊抹布:“你——!”


    “不識抬舉!”旁邊家仆先拍了桌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小公子是聽下人說,城西一個破落麵館裏來了個舉世難見的大美人,這才屈尊降貴地跑來看看。美人美是美了,卻說話含槍帶刺的,還得抬出身份來嚇他一嚇才管用。他自得地展開折扇,等著季鴻與他斟茶道歉,那扇是花了大價錢從京城珍寶樓買來,象牙作骨、綾絹作麵,扇麵繡樣出自時下最好的禦供京繡坊,金絲銀線繡得沁雪白梅,背麵落一小詩。


    季鴻看著那詩,覺得有些眼熟。


    “……”不,是非常眼熟。


    這小公子年紀雖輕,卻自詡風流倜儻,是倚翠閣、蒔花苑中的常客,端得是男女不忌、葷素通吃,又生得圓臉杏眼,頗令人喜愛,家中有錢善揮霍,在信安縣算是屬螃蟹的。他見季鴻盯著自己的金絲雪梅扇一直看,便以為季鴻喜歡這個,他素來喜愛美人,更何況是季鴻這樣翩然出塵的,這樣的美人正是帶點刺兒才好呢,當即大手一揮想賞他去。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小公子眉間一苦,轉而從腰間扯下一枚烏玉:“這扇是青鸞公子親筆提詩,我自己還沒捂熱乎呢,不能賞你。不過這枚烏玉乃是胡番商隊帶來的,也是好東西,就給你玩兒了!”


    手下家仆見自家小公子如此豪爽,將珍貴烏玉賞給了一個麵館夥計,都捂著胸口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轉念一想,自家公子撩撥的人多了去了,隨手賞出去的珍寶也不計其數,一枚烏玉也不算什麽了。


    季鴻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玉,反而冷笑一聲:“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你若是能看出它是好東西,還用得著在這破店當夥計?”小公子挑起眉梢,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斜著眼睛去瞄季美人,“美人若是缺銀錢,便去城東薑府找我,我定不會虧待了美人的。”


    他往常喜歡的不管男女,都是些綿軟可人的小黃鶯,還沒碰過冷韻冰胎的人兒,這樣一看,季鴻更是如仙子下凡,孤高清冷惹人心動,頓時覺得把以前那些鶯鶯燕燕全拿出來,也比不上一個季鴻耐看。


    隻可惜個子有些高,不過高也有高的好處,花樣更多不是?


    人還沒摸到手,薑秉仁已是想入非非,一雙杏眼滴滴亂瞄,在季鴻屁|股上打轉。


    怕是季公子這輩子也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敢覬覦他的屁|股。


    “——少爺,少爺!快走快走,老爺回家了!”


    又一個家仆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薑秉仁聞言臉色頓青,嗵得站起來,簡直如老鼠見了貓一樣了,邊慌亂地往外走邊追問:“怎麽回事,爹不是去府城了嗎,怎麽現在就回來!”


    “不知道啊,好像是那邊生意出了岔子,所以提前回府了。”


    “怎麽不早來叫我!”薑秉仁將用來顯擺的折扇插在腰間,撩起衣擺就要跑,出了門還不忘回頭朝季鴻眨眼,喊道,“記得來薑府找我啊!”


    季鴻:…………


    薑秉仁走了沒多久,穗穗就跑出來,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後廚。


    小丫頭不知吃了什麽,嘴上一圈都是白|粉,季鴻拿袖子給她擦去,問:“是錦年找我?”


    穗穗唔一聲,點點頭。


    廚間已經擺滿了各色餡料盆子,還有做好了的糕點,季鴻走進去都不知該從何下腳,但奇異的是廚中並無烤製月團的火爐,隻有一鍋麵湯咕嚕咕嚕燒著,少年腳邊的瓷盆裏還有幾個五彩斑斕的麵團。


    少年在其中忙碌著,他心下發軟,也就沒有將前頭事說來煩餘錦年。


    餘錦年見季鴻來了,端起個瓷盤招呼道:“你來啦,快嚐嚐好不好吃?”


    少年這會兒大概是一直在包月團,手上和臉上都沾了不少白|粉,季鴻看了看盤中印著玉兔的小餅,冰雪剔透如玉石一般,襯得少年的手指也圓潤可愛,他沒有接過來吃,仍是伸嘴過去咬了一口。


    對男人這種懶得伸手的作風,餘錦年已經習慣了。


    糕點入口軟糯,透著淡淡的涼意,融化在舌尖上彌漫開一股香甜味道。


    季鴻驚奇了一下:“這是……月團?”


    餘錦年嘴角揚起來,他道:“這叫冰皮月團,如何?”


    這小糕點的外皮確實涼潤,倒是不負冰皮一名,而且這種涼涼的小糕點,別說是在信安縣,就是放眼京城也是沒人見過的新鮮玩意。季鴻點點頭,沒有吝嗇地讚美道:“很是新奇,定能大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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