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這醒酒湯古往今來有許多種類,有飲酒前預先服用以防醉酒的, 也有治療宿醉翌日頭痛幹嘔的,種類不一。他今日要煮的湯名為“酒夫人”,是戲說這湯如家中夫人般溫婉貼心, 知冷知熱, 其實是很尋常的一種醒酒茶, 飲來不拘時候, 其中用料也不過葛花與枳椇子。


    枳椇子這味藥因現代不常用, 好些藥店都不賣了, 在這裏倒是尋常可見,因其長相扭曲怪狀, 民間也有俗稱癩漢指頭、雞爪果的, 好聽些的則叫金鉤梨,是味解酒良藥。而另一味葛花更是有“千杯不醉葛藤花”的說法。


    餘錦年抓了三錢枳椇子,杵爛了,與兩錢葛花一起煎煮,小廚房裏很快就升起了濃濃的藥香。


    窗外明月高照,這時一道黑影靜悄悄穿過隔簾, 在院子當中停下,仿佛是采納日月精華般定定地站了會, 又轉頭朝著亮著昏黃橘燈的廚房飄去。


    餘錦年飲了不少酒, 廚間又暖和, 在灶邊拿著小蒲扇打了一會風就犯了食困,忍不住昏昏欲睡了,他這邊剛頓了個瞌睡頭,灶間門口便飄來個黑咕隆咚的影子,將他直接驚醒了。


    夜幕星垂,秋蟲低語。


    那人逆著月光倚靠在門框,麵如冠玉,形容卻意外地淩亂,且口中微喘,好像是被什麽追趕著來的,本來高束在頭頂的發髻不知何時被他折騰散了,頭冠也不知掉在了何方,一頭烏發垂瀑在肩上,隱隱遮著一側臉龐。


    餘錦年愣愣看了看他,剛喚了個:“季公子?”


    對方沒聽到似的走了進來,坐在餘錦年斜後方的一張小杌子上看餘錦年煎藥,正是下午穗穗搬出來撕側耳時坐的那張,小木杌子本就是穗穗專屬坐騎,對他這樣身材頎長的男人來說著實小了些,致使他團在那裏很是局促,也不清楚是不是因此而不開心,嘴角微微沉著,也不說話。


    這人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一個人在前堂還怕黑,非要追著光亮追著活人氣兒走麽?


    餘錦年手裏攥著蒲扇,被盯得如芒在背,簡直奇怪得要冒冷汗了。


    煮著醒酒茶的砂鍋中咕嚕嚕又滾一開,餘錦年忙掀了蓋攪動一番,見差不多了,用抹布裹著燙手的砂鍋耳朵,濾出一碗湯汁來。


    季鴻在後頭看了,嘴角沉得更厲害了,簡直要到了苦大仇深的地步。


    葛花和枳椇子俱味甘,因此這湯藥茶雖呈茶褐色,實則並不如何苦澀,餘錦年看他深惡痛疾的表情,也不願與醉酒的人計較,自覺又從櫥櫃中抱出一罐蜂蜜,淋了兩勺後拌開。又自院中舀了些井水,隔碗浸著降溫,因為酒性熱,而醉酒之苦又多是濕熱作祟,因此醒酒茶湯之類皆是稍微放平冷了一些才好入口。


    季鴻垂喪著頭任他來來去去,想把自己藏在陰影裏別叫他看見才好,直到那茶碗都端到自己鼻子底下了,忽視不得了,這才抬起了眼睛,盯著端碗的那隻手看。


    “季公子……季鴻?”餘錦年舉得手都累了。


    季鴻聽見自己名字,僵掉的眼珠子才動了兩動,他使勁抿著唇作痛苦萬分狀,好像餘錦年端的是碗爛泥臭蝦湯般,他掙紮了會,才似下了好大一個決心,皺著眉頭問道:“非喝不可?”


    餘錦年點點頭:“非喝不可。”


    兩人互相瞪視著,誰也不讓誰。可惜餘錦年是個臉皮厚的,任季鴻拿萬年寒冰似的眼光在自己臉上刮,也仍是笑吟吟地舉著碗。他們就此僵持了一會,餘錦年拗不過他,隻好做出了退步,與他商量道:“這樣如何,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若是苦了,你就吐出來。”


    季鴻想了想,覺得這很公平,不吃虧,於是眨眨眼表示同意。


    餘錦年抬手將茶碗在嘴邊飛速一比,就往季鴻臉前送去,道:“該你了。”


    季鴻皺眉:“你沒喝。”


    餘錦年企圖哄過去:“我喝了。”


    季鴻很執著:“沒有。”說著身子朝前一傾,貼著少年的嘴|巴嗅了嗅,眉心一蹙,眼睛裏帶著一種“看吧被我抓住了你就是在騙人”的無聲譴責,更加確信地說:“就是沒喝。”


    “……”餘錦年被臉前酥|癢的氣流擾得一怔,還聞到了季鴻身上一種淡淡的熏料味道,可偏生此時季鴻滿臉的無辜狀,似受了騙而委屈兮兮的孩童一般,讓人不知如何應對。他生怕季鴻又湊上來聞自己嘴巴,忙往後撤了撤,實打實地喝了一大口,才將碗推給對方,見季鴻扔一臉懷疑,哭笑不得道:“這回真的喝了,你總不能再到我嘴裏檢查吧!”


    季鴻看了看他唇上沾著的亮晶晶的液體,很是不滿地接過碗,擰著眉頭盯著碗裏藥湯看了許久,才探出一點舌尖沿著碗沿舔了舔,在嘴裏品一品,嚐著確實有甜蜂蜜的味道,才不甘不願地喝下去。


    餘錦年見他如此地怕苦藥,心中忽而有了主意,想出了明早要做什麽小食來。


    季鴻呆呆地捧著碗,看他從櫃中拖出一隻袋來,裏頭是紅紅的豆子。


    這豆子就是常吃的紅飯豆,而他前世以訛傳訛說有劇毒的其實是另一種植物,半紅半黑名為相思子,才是“此物最相思”裏的正主,食後腸穿肚爛,但別看它有劇毒,在部分少數民族中竟還是一味難得的險藥。這一想又忍不住想遠了,餘錦年忙用木盆盛出幾斤紅豆來,洗了兩回去掉雜質,再加井水沒過豆子,準備泡上一|夜,明早好做炸糖餃。


    炸糖餃本來並不費功夫,就是那普通餃子皮兒包上白糖餡,過油炸至金黃即可。不過餘錦年要做的炸糖餃裏頭,可不是包白糖那麽簡單,他打算做個紅糖陳皮豆沙餡,既有甜爽口味,又能有理氣健胃的功效,麵皮也計劃著揉兩三個雞蛋進去,擀得薄一些,這樣糖餃兒被熱油一炸,會愈加的酥口薄脆。


    他剛籌劃好,灶台上的第二根計時香也燃到了盡頭,爐上藥罐裏咕咕嚕嚕喘著白氣,將蓋兒頂得叮叮響——二娘的藥也煎好了。他抽了灶下的火,用抹布包著手將藥湯濾出一碗,與二娘送去。


    臨走前,餘錦年特意看了眼小杌子上的男人,見他困倦地沉著頭,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灶上還燙著,季公子你可千萬不要亂動,等我一會兒回來便送你回去。”


    誰知這一去竟耽擱了不少時間,原是二娘覺得口渴,又因為夜重了不願再叨勞辛苦了一天的餘錦年,便起身喝了兩口桌上的冷茶,這一喝不要緊,反而牽扯出了老毛病,胃痛萬分,餘錦年敲門進去時正好看到二娘靠在床邊疼得直冒冷汗。


    餘錦年忙從櫃中拿出一條手巾給二娘擦汗,扶她上|床歪躺著,給按摩了好一會的止疼穴位,又聊了會子天轉移二娘的注意力,等她好容易覺得舒服些了,好歹能露出個笑容來,才囑她將藥喝下,看她慢慢側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才悄聲退出來。


    也不知二娘還能有幾日了。餘錦年長歎了口氣,一時也有些傷感。


    這一折騰就是半宿,等餘錦年在困倦中想起自己似乎還忘了個人,忙不迭地跑到廚房裏看那人還在不在的時候,發現季鴻竟然依舊端坐在小杌子上,腿上歪斜著一隻空碗,頭也垂靠在旁邊的櫃邊上,沉沉地睡過去了……也不知這男人怎麽就這麽老實,叫坐哪坐哪,叫等著就等著,動也不動。


    哎,且當是,一壺濁酒喜相逢罷。


    餘錦年彎下腰,用自己纖瘦的小身板架起季鴻來,踉踉蹌蹌地送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人脫了靴子外衫,鬆了鬆裏衣係帶,還體貼地給人蓋上被子,又怕蓋多了悶著酒氣不好發散,這一番伺候下來,自己簡直跟是人家小媳婦似的了。


    “你也真是心大,就這樣睡在別人家裏,早晚要被人賣了。”餘錦年摸著他褪下來的衣物,都是軟細滑手的上等料子,哼,若是遇上個心貪不正的,這時候就該把你扒光,衣物細軟拿去典了,人賣到蒔花館裏去。


    蒔花館是信安縣最紅火的一座南館,男色對大夏朝內的達官貴族來說隻是一種雅痞,因這幾年“有的人”在青鸞台上風頭盡出,卻隻留下一段飄渺無蹤的傳說,反而更是點燃了那群紈絝貴族們的好奇欲,像季鴻這樣貼合傳說的“仙風道骨”款的漂亮人兒正是眼下最受士族貴子們歡迎的類型。


    這些都是有次蒔花館裏的跑腿小童來買糕點時多嘴說來的,餘錦年閑著無事便多聽了兩句。


    他自然是不可能真的賣季鴻的。


    “哎呀,所以說,心地善良說得可不就是我麽……”餘錦年喃喃自戀兩聲,打開櫥門掏出另一套被褥來,往床前地上一鋪,就算是今兒晚上的床了。


    剛舒適地閉上眼睛,抓住了點周公的衣角,就聽見頭頂傳來幾句呢喃,他以為是季鴻醒了要喝水,也知道醉酒的人缺不得水,不然這一整夜都會渴得焦躁,便摸黑起來,盛了一杯溫水,將季鴻扶在自己肩頭,一點點喂他。


    但別說,這人雖是又醉又困,渾身軟綿綿的架不起來,人卻很是乖,餘錦年叫張嘴就張嘴了,照顧起來不怎麽廢功夫。窗柩間透進薄薄的月光來,灑在季鴻裸|露在外的脖頸與鎖骨上,泛出玉白而又微粉的色澤,正是說明他身上酒氣在漸漸發散。


    餘錦年擱下茶杯,剛要鑽回自己的小被窩裏去睡覺,季鴻突然就將他手一把抓住,緊張喊道:“二哥!”


    月夕日愈近了些,各處酒樓店家都陸陸續續地收拾起堂麵來,還有約了木匠瓦工來修整門麵的。信安縣有中秋放燈的習俗,因此近日街上已有紮了竹條燈來賣的,瓜果魚蟲、月兔鳥獸,各種形狀,無奇不有,俱是顏色鮮豔,做工精巧,連餘錦年見了都想買上一盞來看看。


    他雖事實上已快奔三,奈何大夏朝上上下下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玩意兒,看什麽都稀奇,他又天經地義地仗著是一副少年身體,也就不免露出了許多孩子脾性。


    眼下快至晌午,他趴在櫃台上望著對麵賣燈的一位嬸娘。那嬸娘皮膚黑黝黝的,臉上有兩團曬紅,一邊紮著竹燈骨,一邊熱情地叫賣,手下翻轉飛快,看得餘錦年目不轉睛。


    “喜歡便去買一盞。”倏忽一道深沉聲線自耳畔響起。


    餘錦年猛一回頭,瞧見手旁不知何時多站了個人,他扁扁嘴哼道:“家裏多養了個閑人,哪裏還有錢買燈?”說著卻仍是戀戀不舍地看著對麵嬸娘新紮出來的月兔燈兒。


    “也不算是閑人,剛還敲了一筐核桃。”季鴻一張嘴就叫餘錦年啞口無言,他走到櫃台裏頭來,從餘錦年肘下抽|出一冊灰皮本子,“二娘道你算賬極慢,叫我來幫襯。”


    餘錦年頓時瞪眼道:“誰說的!”說著連忙去捂一不留神就被抽走了的賬本。


    季鴻手快,早已翻開了,眼中快速一掃,登時頭大。


    他雖不是生意場上的人,沒見過賬房熟手是如何做賬的,但決計不會是眼前這樣,想到哪裏便記到哪裏,若是筆誤手誤記錯了,就在旁隨意塗改,以至於每日清賬時當日賬薄都是亂糟糟一片,也怨不得二娘提起少年算賬的模樣,叫他過來幫一幫的時候,是那樣一副無奈的表情。


    季鴻不禁蹙眉道:“昨日不是已教過你一遍,怎的今日還是這樣亂記?”


    “……不許人一時半會地改不過來麽?”餘錦年心虛道。他常常自誇自己是高材生,卻自小到大唯有一樣總也高材不起來,便是數學了,若是逼他做上一道高數題,那是比叫他一口氣背十首方歌都難。做賬雖不比高數,但他又從未幹過日常記賬這種事情,因此二娘將賬簿交給他後,他自是怎麽方便怎麽記,能算得清看得懂便罷,不求更多進取。


    季鴻搖搖頭,兀自取來筆替他更正。


    將筆鋒抿飽了墨,季鴻便行雲流水地書寫起來。筆是最便宜普通的羊毫小筆,用的時間久了,筆尖已有些分岔,但這隻筆在季鴻手裏卻很是聽話,他仿若是輕袖一掃,便似落紙生花,驟然綻開一頁清逸俊秀的字來。


    餘錦年微微側著腦袋,視線從“好看的字”漸漸往上,飄到“好看的人”那裏去了。


    想那天季鴻說是自家府上被流寇洗劫,逃難時又與家人走散,以至於無家可歸。這話是打死餘錦年也不相信的,若是他這樣披繡著錦的人也能無家可歸,那後廚裏那塊新買來的豬頭肉也能長腿上樹了!可誰能料到,二娘聽了不僅沒有質疑,反而很是高興地將人收留下來,說可以與餘錦年當個幫手,做個賬房先生。


    要說二娘收留他也就罷了,一碗麵館本就那麽大塊地方,之前強行收留了一個餘錦年,已經將後院巴掌大的地方塞得滿滿當當,如今又多了個季鴻,他又不能與穗穗同睡,自然隻能和餘錦年擠在一間屋子,害得他這幾日躺床上就拿捏不開,睡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不過賬房先生啊。餘錦年托著腮又想道,那他肯定是認字的了,不知道能不能叫他教我認字呢。唉,可是這人平日跟冰塊成精了似的,怕是沒有耐心教個文盲讀書寫字罷……


    “賬切不可亂記,這樣……”季鴻話說一半,轉眼看少年目光凝滯地盯著前方,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麽,另有一種可愛的稚感,他看了兩眼,便低頭自己默默將賬頁整理了,又見少年遲遲不歸魂,才出聲喚道,“餘……錦年?”


    “啊?”餘錦年猛地回過神來,也沒聽這會季鴻說了什麽,簡直似課上開小差被抓了包的學生,慌得匆忙點頭,道,“我記得了!”


    季鴻:“……”


    這時外邊走進來幾個熟客,見了他倆紛紛笑道:“小年哥兒,你也有今日!總算有了個能治住你的了!”說著抬頭打量了季鴻一眼,頓時誇張地睜大了眼,打趣起來,“唷,這是哪裏來的俊俏後生,你們這麵館莫非是看麵相招人的麽!”


    餘錦年笑著跑出來,給一人上了一壺茶,記下他們各點什麽小菜,才說:“這是二娘新請的賬房先生,姓季。”


    美男子總是能叫人忍不住多欣賞兩眼的,眾人一前一後地與季先生打起招呼,甚者還有眼前發亮,話裏話外問季鴻年歲幾何,可曾婚配,喜歡什麽樣的小娘子,就差熱情洋溢地把自家姑娘拉出來塞給季鴻做媳婦了。


    季鴻被逼問得很是拘謹,淡漠地答著:“年已二十,不曾婚配,喜——”


    還沒說完,餘錦年就跳出來擋在了一臉苦惱的季鴻麵前,笑眯眯道:“諸位諸位,我們二娘這才剛請來一位好賬房,你們可別欺負他老實,轉眼就給我們挖走了呀!再說了,我來麵館這麽久,怎麽沒見有人給我介紹小娘子啊?”


    好事者一聽,皆轉而將之前的問題拋給了餘錦年,甚有角落裏剛剛落座的李媒婆,也支起了耳郭抻著脖子去聽。要說這十裏八街的哥兒們誰最熱手,自然是一碗麵館裏的餘小哥了!這小戶人家的女兒沒什麽高枝可攀,唯一的盼頭不就是能嫁個好人家,能舒舒服服地相夫教子?不說這位餘小哥相貌俊俏,年紀輕又手藝好,最重要的是脾性溫和、待人親切,而且上頭還沒有公婆壓著,誰若是嫁給了他,那才是享福了呢!


    可惜就可惜在餘小哥眼見也十七八了,卻從來沒在這事上起過心思,幾方媒婆來打聽皆被他給推搪了過去。這回倒是叫李媒婆撞了個鮮兒!


    她支著耳朵,聽餘錦年思忖了一會兒道:“非說喜歡什麽樣兒的……嗯,大概是胸大腰細腿長膚白……吧?”


    眾人皆以為這餘小哥麵皮白淨得跟書生似的,肯定會說出什麽“秀外慧中”、“麵若桃花”、“勤儉持家”之類說媒間常見的說法來,卻沒料到他一張口竟是如此葷話,簡直又辣又直白,一夥人相視一眼,便心有靈犀地大笑起來。


    那偷聽的李媒人更是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嗆得忙掏出繡花手絹來掩嘴,腦中卻不由將幾家正在尋親的姑娘們過了個遍,倒還真叫她挑出個符合“要求”的來,她心中暗暗記下,便低頭快快地扒起麵吃。


    她這廂吃完麵,才想去給那姑娘家人報個信兒,剛邁出麵館門檻,迎頭撞上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還把自己結結實實踩了一腳。踩完,那婦人就直衝裏頭而去,嘴裏喊著“小年哥兒”,連個眼神兒都沒往李媒人身上瞟,甚是跋扈。


    這李媒人也不是善茬,因年輕時候將家裏公婆姑嫂都管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外麵送她了個綽號叫李夜叉,後來改行做了媒人,這才收斂了點脾氣。今兒個被人無端踩了一腳,夜叉脾氣又上來了,扭頭就要破罵:“嘿,你個不長——”。


    “李媒人!”李媒婆聞聲定睛一看,竟是餘錦年提著個小油紙包跑出來了,笑吟吟地把東西往她手裏一塞,“剛才那是旁邊巷子裏的吳嬸娘,找我有急事的,不好意思衝撞了媒人。這是今兒新做的玫瑰糯米藕,還熱乎著,您拿去嚐嚐鮮。”


    糯米灌藕眾人常常吃得,但餘錦年的灌藕裏加得卻是玫瑰醬,玫瑰能疏肝解鬱,又有養血之效,與李媒人這樣性子急辣的人吃是很不錯的。


    “喲,這怎麽好意思?”李媒人一聽是糯米藕,眼睛一亮,嘴上雖推辭著,手上卻無比順從地接了過來,心裏對餘錦年的印象更是往上拔了一大截,隻暗自啐罵自家生的是個不求上進的皮小子,不然這樣的肥水怎能讓他流得外人的田!


    李媒人提著灌藕笑嘻嘻地告辭,季鴻靠在門旁,看著一扭兩扭走遠了的媒婆,再低頭看看麵帶討好笑容的少年,眉間隱隱一皺。


    餘錦年小跑回來,正要進門,忽地麵前平地長出一堵“牆”來,他抬頭看是季鴻,頓時奇怪:“做什麽堵門呐?”


    季鴻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片刻,就什麽也沒說地退開了,繼續回到櫃台後頭算賬,不過撥算珠的手好像格外重了些。


    餘錦年納悶地盯了他一會兒,直道:“真是奇怪。”


    但他也沒多想,朝著剛才急匆匆進門的吳嬸娘那邊去了。


    這位吳嬸娘說來也是緣分,餘錦年剛來麵館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心裏還亂糟糟的。他心裏鬱悶,就想吃點辣的痛快痛快,於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見店裏也沒什麽人了,就用後廚剩下的邊角料給自己做了一碗雞絲涼麵,麻辣口的。


    他正趴在櫃台上嘶溜溜吸麵,辣得嘴|巴鼻尖都紅了,吳嬸娘就是這時候走進來的,瞧見餘錦年碗裏的紅油麵,忽地高興地點名也要來兩碗,一邊苦著臉說這幾日食不知味如何如何。


    餘錦年一聽,這麵不售賣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忙鑽到後廚給她做了兩碗。


    雞絲涼麵做來很方便,隻是個調醬料的功夫而已。是將麻油、豉油、白糖、細鹽與陳醋,以及最重要的辣油,與碗中調和均勻了,把蒸好又放涼的麵條過水一燙,這樣做出來的麵更加勁道,加上些順手的豆芽、黃瓜絲之類的小菜,最後撚上一把雞絲,撒上芝麻花生碎,再淋幾滴香油,用時自己用筷挑開攪拌便是,入口時酸酸辣辣,很是開胃爽口。


    吃完其中一碗,吳嬸娘展開笑容,把另一碗打包給自家男人帶回去,之後才說起自己來。原來,吳嬸娘夫婦二人是頭幾年從蜀地逃荒來的,流落到信安縣時走不動了,便尋摸了個差事在這裏安了家,這幾年生活也漸漸好了,就愈發想念起家鄉,見了餘錦年吃著的雞絲涼麵,想起家鄉的辣味,就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餘錦年笑道這有何難,便又做了兩道川味小菜與她。這樣也算是認識了。


    信安縣人食淡口輕,自那日在餘錦年這兒解了饞,吳嬸娘隔三差五就會來一碗麵館打包上兩個辣菜回家,有時家中親戚托人給捎來的鄉貨,或者自家醃製的泡菜,也都一股腦地往一碗麵館這兒送,隻把餘錦年當成了半個侄兒老鄉。


    今日餘錦年見她又來了,以為她又是為鄉菜而來,便自然笑道:“吳嬸娘,今天想吃些什麽?”


    吳嬸娘長長地“唉”了一聲,將麵前冷透的茶水一飲而盡,躊躇了許久,才抬頭握著餘錦年的手唉聲歎氣說:“小年啊,你可幫幫嬸娘!”


    餘錦年一驚:“這是怎麽了?”


    吳嬸娘這才說起事情原委。道是她家的跟著同鄉去學做生意,走了個財運,賺了大筆銀兩回來,二人便不想繼續在城中賃屋而居了,便在城外買了塊宅地,打算自己建房。如今房建了一半,到了該上梁的時候,請來的陰陽師父給看了,就得今日不可。


    大夏朝人迷信得很,既是陰陽師父給看好了日子,那不管外頭是豔陽高照還是刮風下雨,無論如何這時辰都誤不得。吳嬸娘絮絮叨叨講了許多,餘錦年也就大致聽懂了這上梁儀式複雜,要經過祭梁、上梁、拋梁等步驟方才成事,聽吳嬸娘的意思,這儀式前頭都挺順利的,卻是最後一個環節掉了鏈子——待匠。


    這待匠就是“上梁酒”,意思是上梁過後,得設宴款待當日辛苦的工匠們和陰陽師父,酒後包上紅包,說罷吉祥話,最後送走匠人們,今日一天的辛勞才算沒有白忙活。


    問題就出在,吳嬸娘請來做上梁酒的師傅進了院,剛準備起食材,就把手掌給劃了個口子。那邊梁剛上了,這邊就見了血,陰陽師父見了直皺眉頭,說是不吉利,恐新宅有血光之災,便嘰哩哇啦念了一大通咒,另收了轉化血災的銀子,叫他們另請個掌勺師傅,還得是陽日陽時生辰的才行。


    這可難住了吳嬸娘一家,這別的都好說,卻是一時半會地上哪兒去找個陽日陽時出生的做席師傅呀!她思來想去,又跑了幾家小酒樓,終究沒了法子,這不就想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餘錦年。


    “小年哥兒,你也是做廚的,可認識哪個師傅是陽日陽時的?”吳嬸娘期待道。


    不知是不是就這麽湊巧,餘錦年聽罷一愣,笑道:“我就是呀。嬸娘要是不嫌棄,我去給您家做桌宴?”


    那吳嬸娘聽了一時高興得猛點頭,拉著餘錦年一個勁地誇道:“太好了太好了!再好不過了!小年哥兒,你可真是嬸娘的大福星!”餘錦年的手藝她是親嚐過的,她自然再放心不過,說著便幹脆利落地掏出兩粒銀果子,付作晚上做席麵的酬金,將地址說與餘錦年後,再三囑咐他一定要來。


    “過會兒來時帶個籃子,嬸娘新做了壇辣子,到時你捎點兒回來!”吳嬸娘走到門口,笑嗬嗬地回憶道,“待房子修好了,再請你來教嬸娘做剁椒魚頭!”說完就急匆匆地跑回家報信兒去了。


    季鴻聽著他倆說話,悶頭撥弄算珠……剁椒魚頭,不知道好不好吃?


    後街上前兩日新開了家熏肉店,這時大概是上火膛了,從窗戶裏飄來陣陣煙熏火燎的味道,季鴻想得出了神,一時不防被煙火味嗆了一口,肺部忽地一抽搐,他正捂著嘴咳嗽,卻見眼前遞來一盞白瓷茶碗。


    他接過來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入口滑膩,有梨肉的香味,又有些酸甜的清香。


    季鴻抬起眼睛,看到餘錦年笑著倚在櫃台上,手裏拋玩著兩粒銀果子,突然問他道:“你知道小吊梨湯嗎?”


    “……”季鴻看了眼手中的茶盞,又思索了一番,確實沒有聽過此名,便搖搖頭,“不知。”


    餘錦年說:“小吊梨湯呀,是拿新鮮大個兒的雪花梨,帶皮切成塊。一份梨,兩份甘井水,沸後下一兩青梅,二兩銀耳與土糖霜,再煮上半個時辰。原本呢,是盛在銅吊裏,放在溫火上熱著,這樣無論何時飲用都是暖盈盈的,到時再與你盞中點上幾朵枸杞……”他說著,又從袖中摸出幾粒紅通通的枸杞粒,撒在季鴻的白茶盞中,“嘖嘖,清嗓潤肺,爽口消燥。”


    季鴻低頭又品了一口盞中的梨湯,也不知少年言語中是否就有一種靈力,讓他覺得口中的梨湯愈加的清甜了,已經燉得軟爛的梨肉絲與黏滑的銀耳一起滑進嗓子裏,好似一雙溫柔的手撫過去了,頃刻間趕走了方才被煙氣熏撩的不適。


    他飲罷半盞,驀地感覺麵前身影一重,少年兩肘趴在櫃台上湊過來,一雙眼睛狡黠地笑著看著自己。仿佛是剛滑進胃裏的銀耳突然間膨脹了一般,季鴻覺得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癢。


    餘錦年眨眨眼,又往前一湊,幾乎要貼到他臉上去了,神秘地問道:“季先生,還想知道……剁椒魚頭怎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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