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此為防盜章  砰的一聲,鄒恒將茶盞重重一落, 問道:“那一碗麵館什麽來頭?”


    “啊?”鄒伍傻兮兮愣住, 回答說,“就是個麵館啊, 賣雜醬麵的, 老板娘還挺好看的那個……”


    “廢物!我問你老板娘了?”鄒恒一拍桌子一瞪眼, “我問的是她店裏那個叫什麽年的夥計,到底是什麽人?”


    鄒伍眨巴著眼:“您說年哥兒?他叫餘錦年, 燒菜挺好吃的。我們濟安堂的夥計們都喜歡吃呢,我也喜歡……”


    “餘錦年?”從那小子的談吐看,若不是自幼入了醫門,不可能有如此學識, 鄒恒將自己記憶中認識的名醫老醫翻了個遍,也沒想到誰家收了個這樣年輕的餘姓徒弟, “他是哪裏人,可知師從何方?”


    鄒伍呆呆地說:“不知道啊,他不是個廚子嗎……是師父也喜歡吃他的菜?那我明天去問問春風得意樓的掌廚,認不認識他師父?”


    “……”鄒恒抬頭看見自家傻站著的徒弟,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收了個一臉蠢相的徒弟, 頓時胸口一悶, 不耐地揮揮手, “滾滾滾,別站這兒礙我的眼了!”


    “哎!”鄒伍抱著藥箱,歡天喜地的扭頭就走。


    鄒恒更是氣得倒抽一口。


    與此同時,門外長街上,遙遙唱起了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蝦皮餛飩素三鮮,蘿卜香菇雞鴨全,一碗烹來鮮又鮮!”


    而百步之外,季鴻與餘錦年正從壽仁堂隔壁的平康藥坊出來,拎著買來的活絡油,見有臨街叫賣夜餛飩的,餘錦年立即眼睛一亮,攔住了他,買了兩碗素三鮮餛飩。


    挑擔的餛飩郎也算是信安縣夜裏一景了,因為他們挑的不是餛飩,而是信安縣窮人們的夜生活。這樣的餛飩郎擱上兩條街就會有一個,兩個木挑子裏一側裝著小風爐和炭火,另一側則是盛著各色餛飩和調料的抽屜,肩上再掛幾個大水葫蘆和小杌紮,遊街穿巷,隨走隨停,直到月盡天明才收工回家。


    信安縣一旦入了夜,就沒什麽樂趣了,唯獨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能讓人蠢蠢欲動。夜裏失眠,一覺醒來聽見吆喝,想買的人家推開窗扯兩嗓子,餛飩郎就會滿麵笑容地跑過來,問你想吃個什麽餡兒的,連門都不用出,直接從窗子裏遞進去,熱乎乎的吃完了再到頭大睡,一覺天亮,就算件幸福事兒了。


    這時候吃的就不是餛飩本身了,而是吃這樣一種滋味兒,就像是小時候坐綠皮火車,明知道那盒飯味道並沒有多好,卻仍是念念不忘,每回坐都千方百計地求大人給買一份。其實餘錦年也早就想這樣來一碗夜餛飩了,卻一直沒有機會,且覺得要是自己獨自二半夜跑出來叫餛飩,著實有些傻。


    今天逮著了季鴻這個大閑人,陪自己一起傻,這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了!


    三鮮餛飩是最鮮的一種餡兒,裏頭裹上香蕈、雞蛋與蝦仁,熱湯中滾沸,撮上蔥花與浮椒麵兒,最後連湯帶麵一起嗦進嘴裏,被燙得直吸氣還舍不得匆匆咽下,這是一種享受。


    餘錦年坐在小杌紮上,捧著碗哧溜溜地吞餛飩,他嗜辣,還加了好多紅油辣子,夜風雖涼,餘錦年仍是吃的兩鬢冒汗,嘴唇紅通通的。


    “官人,您的來咧!”餛飩郎又盛了一碗,給另一位麵容清俊的公子,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從方才扛著挑子遊街時,就注意到這二位了,這青衣公子寬袖長衫,長發逶迤,走在街上飄飄然然,這若不是旁邊還多了個一直說笑不停的活潑小官人,他怕是真以為自己夜半遇上了神仙。


    季鴻訥訥地端著碗,舀起一個還燙了嘴,他盯著少年豔麗的唇色,一時發起了呆。


    兩側長街靜悄悄的,遠處邃黯無比,仿佛是沒有盡頭的黑洞,隨時會冒出幾個孤魂野鬼。以前這個時辰,季鴻是絕不會在外麵呆著的,連房間裏也要點上明晃晃的燈才行,隻是此時,坐在空蕩的街邊,聽著耳旁少年與餛飩郎的笑聲,他竟也覺得不怎麽可怕了,心裏也洋溢出餛飩的三鮮味道來。


    好像隻要與少年在一起,身邊一切都會變化,簡直神奇得沒有道理。


    而沒道理的源頭餘錦年卻渾然不知自己被人盯著,兀自開心地與餛飩郎交流餛飩餡兒的做法,還熱情邀請人家去一碗麵館賞光吃麵,企圖給自己拉來更多的生意。


    吃完餛飩,二人回到一碗麵館。


    季鴻素有失眠的毛病,所以也並不太困,倒是餘錦年,明明困得都睜不開眼,卻仍堅持要洗個澡才肯上|床,道是怕將何二田的病氣帶回來,傳染給他。


    待餘錦年渾身散發著皂角香氣進屋來,季鴻正靠在大迎枕上,就著光亮看書。


    餘錦年認得的字少,因此房中書更少,他連多餘的思索都不用,便猜到那是之前淘來的《青鸞詩集》,他很久沒看過了,這回竟讓季鴻給翻了出來,他也猛然想到自己曾經臨過幾個醜字,也都夾在裏頭,不知道季鴻看見了沒有。


    丟死人了。


    此時季鴻正聚精會神地看到某一句,忽地眼前一暗,周遭連聲響都消失了。他瞬間全身上下都繃得似琴弦一般,就像黑暗中有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每一口喘息都愈加困難,他明知隻是燈滅了而已,卻控製不住自己飛快加速的心跳,更控製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身邊咣啷一聲巨響,季鴻也隨之一緊張,他用力將自己縮了縮,喃喃道:“不,我不吃……”


    “你說吃什麽?”突然間,整個房間再次被燭光籠罩,少年舉著蠟燈出現在眼前,“……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走得太快,不小心將蠟燭晃滅了。”


    季鴻輕輕喘著氣,鳳目微睜地望過來,有種驚魂未定的慌張美感。


    餘錦年納悶地看著團在床上的男人,那人脖頸微微閃光,似出了一層汗,可是秋夜如此陰涼,季鴻這人又素來畏寒,怎麽突然間就出了這麽多的汗?他很快察覺出一些異樣,小心問道,“季鴻,你……怎麽了?”


    “……無事。”季鴻收斂心識,移開目光。


    餘錦年想到了什麽,唇瓣翕動,卻說:“那你趴過來吧,我給你揉揉腰,不然明日就該落下淤青了。”


    季鴻心神微寧,也不想說話,點點頭趴在了床上,將身上中衣向上撩到肩頭,餘錦年上了床,側坐在他身側,往手心倒了些活絡油,搓熱了,一點點在他腰上摸索按摩著,這人也不知是吃了什麽瓊漿玉脂長大的,真是白膚玉肌,手感絕佳。餘錦年按到某一處僵硬的肌肉,忽聽到身下男人輕綿地“嗯”了兩下,聲音雖刻意壓抑住了,尾音卻因按摩的舒適而微微上翹。


    餘錦年一愣,手下停了片刻才繼續活動起來,他悶著頭,心裏亂想道,怎麽回事,剛才那聲喟歎他竟然覺得有些……性|感?


    要完!餘錦年忙騰出一隻手,拽開自己的褲腰,低頭看了看藏在裏頭的小小年——還好還好,萬幸小小年還睡著,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餘錦年放下心,匆匆給季鴻揉開了撞傷處,淨手後重新上|床,躺進被窩。而季鴻腰上的藥油還未吸收,隻得再趴一會。


    往常兩人都是一個朝裏一個朝外,各睡各的互不幹擾,眼下大眼瞪小眼的,餘錦年竟覺得有幾分尷尬。


    “今夜……”季鴻張了張嘴,又皺眉道,“罷了。”


    餘錦年向上扯扯被子,悶聲說:“今夜不滅燈了,你放心睡罷。”


    季鴻不由睜大了眼睛。


    “如果哪裏不舒服,記得叫醒我。”餘錦年閉上眼,側身向外,又支吾道,“唔……要是害怕,也可以叫醒我。”


    “……嗯。”季鴻眼神軟下來,和聲應道。


    燭火搖曳,有飄搖的影映在對麵的牆上,房間裏靜悄悄的,燈花爆了一個又一個,許是今天累壞了,餘錦年一合上眼,就掉進了溫柔的夢鄉裏,發出平靜而深長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季鴻才翻過身來,借著燈光看了看少年的背影,忽然喚道:“錦年……可睡了?”


    “嗯……”餘錦年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


    季鴻在袖中一番窸窣,摸出一把東西來,放在少年的枕邊,又伸手將垂散在少年臉頰的碎發撥到他耳後,才溫和地看著餘錦年的睡顏,輕輕說:“你一定能夠平安喜樂,長命富貴……好夢,錦年。”


    餘錦年自然沒聽到,他尚且在夢裏追著周公捉蝴蝶呢。


    一員小廝抱來兩盆紅菊,擺在雕飾精美的窗柩下,又找來蓮灑,與這兩盆嬌花澆水鬆土。季府中素不喜過分雕琢,而康和院更是因為其小主人生來體弱的緣故,向來是不擺那些辛香刺鼻之物的,待入了秋冬,百花蕭殺,才有些淡雅的菊梅盛開,也不至於太過冷清。


    季家老爺生得是魁梧雄壯,氣勢奪人,府中下人沒有不懼怕的。今日老爺竟和和氣氣地叫人將兩盆稀罕的紅菊送到康和院裏來,那小廝心裏高興,一時間叮叮當當地沒個完。


    “天煞的喲,你小聲一點!小祖宗剛睡下。”屋中走出一個嬤嬤,朝著不停歇的小廝悄聲道。


    一聽如此,小廝立刻變得躡手躡腳:“哦!曉得了許嬤嬤!”


    兩人話音剛落,便聽屋裏頭一通聲響,緊閉的房門被從裏頭一點點地推開了,露出一個光腳的小娃娃來,身上隻套著件裏衣,寬寬大大的,褲腳直蓋住了腳背,隻露出幾隻圓圓的腳趾,卻愈加襯得他粉雕玉琢,似個白瓷娃娃。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軟軟問道:“你們在做什麽呀?”


    “小公子誒,你恁的穿成這樣就跑出來?”許嬤嬤嚇得忙奔過去,進屋去取厚衣裳。


    小娃娃忽然來了精神,撒腿跑出去看那兩盆新來的紅菊,看了看,又聞了聞,不高興道:“不香呀!”


    旁邊小廝眨著眼,一本正經道:“小公子身子不好,聞不得刺激,紅菊正好。”


    “不要,鴻兒要看桂花!”小娃娃跳了跳腳,兩隻短短的手臂伸展開比劃了一下,“那麽大的桂花樹,延哥哥帶我去看過的!”


    小廝奇怪:“二公子什麽時候帶小公子去看了?”


    小娃娃皺眉想了想:“唔,上次。前天,不對,前個月……”


    後頭嬤嬤拎著件氅衣,罩頭給小娃娃裹上,又從懷裏掏出一雙小鞋子,無奈道:“那是去年秋天了,小公子。二公子如今正是讀書的時候,還要考功名呢,眼下沒有閑暇來看小公子的。”


    “誰說的。”突然,從院落門口傳來一聲笑音,又一道修長身影走進來,也是玉樹臨風,身姿瀟灑,“這不就來了麽?阿鴻,今天聽嬤嬤話了沒有?”


    “延哥哥!”小娃娃鞋也不要穿了,直奔那少年而去,纏得少年把他抱起來才歇停,“延哥哥帶我去看桂花吧,還要喝桂花茶!”


    季延捏了捏懷裏娃娃的臉蛋,笑應:“好呀,二哥這就帶你去。”


    “二公子!”許嬤嬤受了驚嚇道,“您帶著小公子出門,待會兒老爺夫人來了,若是怪罪下來……”


    季延道:“怕什麽,就說我帶著阿鴻出去玩了,傍晚之前就回來。”


    小季鴻點點頭,學二哥說話道:“嗯!之前回來!”


    許嬤嬤無法,眼睜睜看著季延抱走了小娃娃,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出門去了。隻是許嬤嬤沒有想到,出去時候還是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回府的卻隻有一個病入膏肓的小團子。當她掀開馬車的車簾,抱下來那神誌不清的小娃娃時,距看桂花那日已足足過去了三月有餘。


    而二公子季延,再也沒能回來。


    **


    一碗麵館。


    餘錦年燒好菜端出來時,入目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季鴻閉著眼睛歪靠在牆邊,似是打了盹,身上裹著的煙色披風垂散在地上,他臉色蒼白,眼角微紅,墨睫在眼下掃出了一道淺淡的陰影,看起來安靜極了,全然沒有下午初見時的那股凜然寒氣。


    因時辰也不早了,店裏食客也漸漸走空,餘錦年正想提前關業,隻見打外頭小跑進來一個更夫,腰間別著盞沒亮的燈籠,身旁提著個盆大的銅鑼,樂嗬嗬地進門來,道是想念年哥兒做的吃食了,還說吃了這頓飯再歇上一會,便在他們麵館門口打落更。


    這打落更,便是入夜後的第一道更。


    晝漏盡,夜漏起,就是該打更的時辰了。打更據說是源自上古巫術,說入夜後陰氣較重,容易有妖鬼竄入人間作亂,這一聲聲響亮的銅鑼梆子聲便是來驅鬼散邪的。如今巫術之言雖不可查,但大夏百姓到底迷信,認為頭起這第一道更若是能在自家門前敲響,是件吉祥事。也因此好些家中有兒女老人生病或近日不順的,還會特意花錢去請更夫在自家門前敲落更,好祛祛黴氣。


    今日更夫打算在一碗麵館落腳歇息,還在他們門口打落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


    餘錦年回頭看了眼還窩在牆角困睡的季鴻,朝更夫賠了個笑道:“今兒可不巧了盧大哥,小店有些家事,實在是對不起……這樣,您從這兒往前過一條街,那兒有家夜餛飩鋪,做的餛飩又香又大,盧大哥不如往那兒去罷,那裏還有燒口的酒水賣,夜裏能暖暖身子。”


    更夫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隨即便答應了。餘錦年也沒叫他白來一趟留了遺憾,到後廚用油紙包了一小碟元寶蛋卷,送他路上帶著吃。更夫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卻架不住心裏發饞,推脫了一番就收進懷裏,回頭高高興興地走了。


    剛出了麵館沒幾步,他就饞心難耐地打開了油紙包,見裏頭躺著幾個甚是可愛的扁圓卷兒,還熱乎著,且真像元寶銅錢似的裏麵一圈外麵一圈,這兩個圈兒是蛋皮做的殼子,中間是藕肉餡兒,咬下去蛋香肉香一齊進嘴,不僅味道好,寓意也好,元寶元寶卷進來。


    更夫吃得心裏美,便打定主意,改日再來一碗麵館門口打落更。


    此時一碗麵館裏。


    餘錦年提前閉了店,輕手輕腳地把飯菜布好,見季鴻還沒醒,頗是好奇地湊上前去仔細觀察。這人麵皮兒冷,呼出的氣息也不熱手,仿佛是從冰窖子裏挖出來的,可人卻長的好看得沒天理,那睫毛長得跟女孩子似的,看得餘錦年心裏癢手上賤,總想去揪一揪。


    他還沒將心裏惡作劇的想法付諸實踐,隻見對方眼睫一顫,姍姍然地撥雲除霧,露出了壓在眼皮底下的那雙光瑩靈明的烏月來。


    這個狀況是餘錦年始料未及的,他手還停在人家臉上呢!


    季鴻睜開眼,驀地看見一張僵住的大臉,也不由定住了。


    兩人對著看了片刻,餘錦年幹笑兩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收回手,扭頭就撤,喊道:“穗穗二娘!吃飯啦!”


    季鴻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麽東西,還抬手摸了摸,等回過神來,才發覺麵前桌上已經擺了四五道美食佳肴,有認識的也有從沒見過的,倒是稀奇。


    那邊打後堂緩緩穿過來一個麵容和善的婦人,手裏領著個漂亮的女娃娃,也在桌邊坐了。


    小丫頭還不到以貌取人的年紀,對周圍人的分類也簡單粗暴,被季鴻一張臉冰過兩回後,自動將他劃到了“凶巴巴的壞人”一欄裏,縱然季鴻貌若天仙,也是死活不願意挨著他坐。


    餘錦年無法,於是自己貼著季鴻坐下,給眾人遞筷分飯。


    雖然穗穗有點怕生人,可有美食誘惑在前,漸漸也就不拿捏了,敞開肚皮吃起來,她個子小,菜又擺得遠,就拽著餘錦年的袖子讓他給夾這個夾那個,吃得兩頰油光光的。


    餘錦年給穗穗夾了個雞翅,轉頭看見季鴻碗裏的飯還剩著許多,菜也沒吃多少,於是也給他夾了個脫骨翅和兩塊煲得軟綿糯口的南瓜。


    季鴻本都已經飽了,一低頭,碗裏又冒了尖,不過這道脫骨雞翅香嫩多汁,裏頭囊的菜丁豐富鮮脆,而南瓜鹹香可口,入口即化,鋪在瓦罐底部的蒜瓣更是被煲祛了蒜臭味,饒是季鴻平日隻是一小碗的飯量,今日也硬是叫餘錦年把胃袋給填滿了。


    將季鴻喂撐原也不是餘錦年的本意,實在是這人吃相太優雅斯文,仿佛這樣那樣的規矩是用木模子給壓出來似的,飯必定嚼上固定的次數才咽,三口飯菜必定要喝一勺湯,碗也是紋絲不動地端在距胸|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吃個蒜瓣也能吃出魚翅熊掌的勢頭來,餘錦年覺得很有意思,就忍不住想給他夾菜。


    一口,兩口,三口……該喝湯了!


    果然,數到第三口,季鴻準時放下飯碗,抿了一口側耳湯。


    仿佛惡作劇得逞一般,餘錦年“嗤”一聲偷笑出來。


    看少年瞧了自己一眼後就捧著碗笑起來,季鴻將自己上下審視了一遍,仍沒有找到什麽不妥的地方,心中很是不解,倒是是什麽事,能叫他笑得如此花枝亂顫。


    這時穗穗晃著小腳丫,軟軟地叫著:“小年哥,穗穗還想吃那個蛋卷。”


    餘錦年心情大好,邊笑邊道:“好,再給穗穗一個小元寶!”


    “慢點,誰跟你搶了不成?”二娘從袖中抽|出一條絹帕,笑著給閨女擦油嘴。


    季鴻聽著耳邊的笑鬧聲,看著碗裏極為尋常卻異常鮮美的食物,麵前的方桌看上去大概用了數年不止,木板上已有了溝溝|壑壑的舊紋,手中瓷碗也在日日月月的刷洗中磕出了一個小豁口,隔著店門木板,還能聽到遙遠的敲更聲。


    一切都是那麽的普通,可又那麽真實,就像此刻洋溢在少年臉上的笑容一般,有一種觸手可及的溫暖,讓他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也給你一個。”聽得一道清朗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季鴻抬頭去看,少年正夾了兩筷菜給他,“如意香幹,元寶蛋卷,季公子日後也定能順心如意的。”


    季鴻抿唇,神色也不由溫和起來:“承你吉言。”


    -


    吃過飯,二娘與他們閑聊了兩句,便帶著穗穗回房裏念話本去了,餘錦年收拾了桌子,做賊似的從櫃台後頭取出來一支小壇子,很是得意地擺在季鴻麵前。


    “之前釀的荔枝酒,眼下正好能啟了,就先與你嚐嚐。”


    這荔枝說來得之不易,是今夏時分打蜀地來了一位果農,是往北地去稍送荔枝的,世人都知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色變,三日味變”,很是嬌貴,因此又有個別名叫“離枝”。不巧的是這位果農剛落腳信安縣,便水土不服腹瀉起來,耽誤了腳程,正是愁得捂著肚子團團轉。餘錦年見他焦急萬狀,於是抓了一副藿香正氣煎與他喝,那人愈後不知如何感謝,便留下了一籃新鮮飽滿的丹荔。


    荔枝有養血生津理氣之效,他將其中幾枝剝給穗穗二娘吃了,剩下的幾枝便入壇釀了酒。釀果酒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不宜見生水,否則菌落滋生就將一壇好酒變成了壞醋,因此荔枝得洗淨瀝幹後才剝皮,酒壇也用沸水煮過。餘錦年用的是高粱酒,度數高些口感也更醇厚,他將酒與一層白糖一層荔枝一同入壇,壇口封住,放在櫃台底下陰涼的小隔板裏,之後則是靜靜的等待。


    如今自封壇細細數來,剛至三月之期,正是啟酒的好時候了。


    季鴻啟唇想說些什麽,盯著那酒壇看了一會後又忍住了,輕輕點了點頭。


    餘錦年用隻空碗敲掉封壇的泥塊,掀開紅布時,一陣香甜芬芳便飄了出來,他貪婪地聞上好幾口,便傾著壇身倒出了兩小碗來,酒色清澈透明,散發著淡淡荔枝的甜味。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起市井間的家長裏短來,譬如這個季節什麽水果又便宜又好吃,又或者張家豆坊的豆腐豆芽比那整日人滿為患的豆腐西施家要好吃許多,再或者過幾日葡萄該下了可以再釀葡萄酒了……之類之類。


    說是家長裏短,自然格局甚窄,大多是與“吃”離不開,總之扯來扯去的最後還是要扯回食物上來,而且大多是餘錦年自己徐徐而述,而季鴻則在一旁無言傾聽,時而讚同似的輕眨兩下眼,竟也異常和諧。


    季鴻小口抿著碗中酒液,一邊側頭看少年甚是豪爽地連灌兩碗,才終於解了渴般,停下了話匣子,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像隻貓兒,季鴻心道。


    喝了酒,餘錦年便又開始大膽地觀察起男人來——自發現季鴻身上的樣板規矩很是有趣後,這已然成了他今晚頂頂重要的一項娛樂活動——不過這回他倒是自討無聊了,男人在喝酒上沒有任何奇怪的小動作,隻不過坐得比旁人直些,喝得比旁人慢些。


    他將偷窺事業幹得光明正大,壓根忘了自己今天做席是要給人賠罪道歉的,好在季鴻也不是為此而來,並不在意。兩人又你舉壇我遞杯地飲了一會,餘錦年忽地想起什麽來,猛然驚呼一聲站起來往後廚跑,倒是將季鴻嚇了一跳。


    “好險忘了給二娘熬藥!”餘錦年撩開隔簾,又回頭看了季鴻一眼,道,“你不要急著走,我順手也煮些醒酒茶來。”


    季鴻這會子被少年不動形色地勸了好些酒,雖端坐著看似沒事,實則已有些暈暈然地不清楚了,聽著少年叫他不要走,便遲鈍地重重點了點頭,這樣一晃,更是覺得腦子裏混沌得仿佛灌了漿糊一樣,胸中也鬱鬱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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