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50%,此為防盜章  季鴻因身體不好, 被迫留在家裏看店, 他站在櫃台後等了很久, 遠遠看見少年抱著一堆木頭回來,忙迎出去,接過兩根:“這是做什麽?手都磨破了。”


    餘錦年笑著把木條木板扔在店門口,彎腰擺弄拚裝起來,幾根木條穿插好,插上木板,就成了一個小立牌, 就是咖啡店前經常見到的那種, 上麵寫上當日特惠或熱賣套餐,擺在路上,一眼便知。


    這東西在餘錦年的世界隨處可見,在大夏朝卻是沒有的。就算是季鴻看來也很是新奇,他方才看著少年用力敲打著木架的榫卯,很想幫一幫,卻不知從何下手,隻是這樣一走神, 餘錦年就已經拚好了, 還從兜裏掏出一塊白善土來。


    白善土俗稱白土子, 是個神奇小白塊, 中藥名叫白堊, 能治女子血結、男子髒冷,但它又不僅能治病,還能用來洗衣、作畫粉,且量多價賤,到處可見其蹤影。


    季鴻正不知他買了這白善土有何用,就看餘錦年挑出一塊小的來,直接在木板上畫起畫兒。


    其實,餘錦年隻是把它當做粉筆用了而已,畢竟白善土成分主要就是碳酸鈣,想來和粉筆也沒太大區別吧……他本是想叫季鴻在立牌上寫個“預售月餅”字樣的,又想到也不是人人都認字的,便決定畫個月餅在上頭,明了好懂,豈不是更方便?


    月夕日前後家家都在製作月餅,有自吃的、售賣的,烤製月餅的香味能繞得滿城兩圈不散,餘錦年雖也能做些所謂的養生保健的月餅餡兒來,但價格定是會貴上去,也許會有些富人覺得稀奇,買一兩個來嚐嚐,倒不如薄利多銷來的賺。


    月團是要做的,但卻不能做得和其他家一樣。


    餘錦年將立牌擺好,便鑽進了廚房。


    先取了糯米粉、小麥粉、粘米粉和糖粉,盛在一個海碗裏,加入新鮮牛|乳|和油——這油須得用沒有香味的籽油豆油之類,若是用的花生榨油則自帶香氣,反而使月團本身味道不佳——將兩個碗的水麵攪拌均勻,過篩濾滓,靜置一炷香,然後上鍋邊蒸邊攪,製成順滑粘稠的麵糊。冷卻麵糊的時候,他又炒了一碗手粉,這是用來灑在手上案上防止黏麵的。


    麵皮有了,就該做餡了。


    除了清歡小娘子點名要的蓮蓉餡兒,餘錦年還做了許多其他餡料,甜的有紅綠二色細沙餡,粉粉嬌嬌玫瑰餡,以及棗蓉、紫薯、黑麻,還有大夏朝人最愛吃而餘錦年恨不能將之踢出月餅界的五仁餡兒。另有鹹的兩款肉鬆餡和火腿餡,細細數來竟有九、十種。


    前頭有季鴻照應著,餘錦年自己卻也忙不過來,便把穗穗也提了進來,幫他揉麵團和餡團。


    小丫頭手巧,揉的團子都一般大,很是讓餘錦年放心。


    而他卻不知前頭早炸開了鍋,他在後麵用牛|乳|蒸皮,用各種蔬果熬餡,香味早飄到前堂去了,此時一群食客正探頭探腦地張望,使勁地嗅著從後院飄來的氣息。


    “這是什麽味道,又甜又香,是月團麽!”


    “我還道是聞錯了,你們看,年哥兒這門口立了個小玩意兒,上頭畫的可不就是月團?”


    “喲,這東西真有趣兒,趕明兒在我家糖鋪子前頭也立個!”


    眾人說笑一陣,便有幾個已經掏錢出來,準備就在一碗麵館這兒訂月團了,也有一些新客見餘錦年店小破舊,並不信賴他的手藝,更願意去買大酒樓食肆做的招牌月團。


    甚有人嘲笑道:“這樣破落小店做的吃食,你們也不怕吃得蟲子進去。”


    季鴻聞聲看了一眼,是個衣著鮮麗的小公子,因剛才那會兒人多,也沒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身旁還帶著兩個家仆,而且在中秋這樣的天還在搖扇子,好一副富家做派。


    “哎呀!這桌上怎還有螞蟻!不會鍋裏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


    他這麽一叫,使得幾個原本想訂月團的人也退縮了。


    “吃什麽。”季鴻八尺身長,站在小公子麵前宛如一堵高牆,垂首冷目,更是看得人心裏發寒。


    小公子被嚇了一瞬,很快就被麵前男人的相貌吸引去了,一時驚為天人,語塞道:“你,你這裏有什麽?”


    季鴻冷言:“牆上掛著。”


    小公子這才扭頭去看,果然牆上掛了一圈小木牌,上麵寫著些諸如炒銀牙、燒茄、涼拌藕之類的尋常菜色,與眼前的美人比起來,簡直是粗鄙得難以入目了,他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就這?”他盯著季鴻看了好幾眼,心裏一熱,問道:“你叫什麽?”


    “不吃送客。”季鴻不答,扔下一塊東西就轉身要走。


    小公子低頭一看,竟是塊抹布:“你——!”


    “不識抬舉!”旁邊家仆先拍了桌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小公子是聽下人說,城西一個破落麵館裏來了個舉世難見的大美人,這才屈尊降貴地跑來看看。美人美是美了,卻說話含槍帶刺的,還得抬出身份來嚇他一嚇才管用。他自得地展開折扇,等著季鴻與他斟茶道歉,那扇是花了大價錢從京城珍寶樓買來,象牙作骨、綾絹作麵,扇麵繡樣出自時下最好的禦供京繡坊,金絲銀線繡得沁雪白梅,背麵落一小詩。


    季鴻看著那詩,覺得有些眼熟。


    “……”不,是非常眼熟。


    這小公子年紀雖輕,卻自詡風流倜儻,是倚翠閣、蒔花苑中的常客,端得是男女不忌、葷素通吃,又生得圓臉杏眼,頗令人喜愛,家中有錢善揮霍,在信安縣算是屬螃蟹的。他見季鴻盯著自己的金絲雪梅扇一直看,便以為季鴻喜歡這個,他素來喜愛美人,更何況是季鴻這樣翩然出塵的,這樣的美人正是帶點刺兒才好呢,當即大手一揮想賞他去。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小公子眉間一苦,轉而從腰間扯下一枚烏玉:“這扇是青鸞公子親筆提詩,我自己還沒捂熱乎呢,不能賞你。不過這枚烏玉乃是胡番商隊帶來的,也是好東西,就給你玩兒了!”


    手下家仆見自家小公子如此豪爽,將珍貴烏玉賞給了一個麵館夥計,都捂著胸口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轉念一想,自家公子撩撥的人多了去了,隨手賞出去的珍寶也不計其數,一枚烏玉也不算什麽了。


    季鴻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玉,反而冷笑一聲:“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你若是能看出它是好東西,還用得著在這破店當夥計?”小公子挑起眉梢,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斜著眼睛去瞄季美人,“美人若是缺銀錢,便去城東薑府找我,我定不會虧待了美人的。”


    他往常喜歡的不管男女,都是些綿軟可人的小黃鶯,還沒碰過冷韻冰胎的人兒,這樣一看,季鴻更是如仙子下凡,孤高清冷惹人心動,頓時覺得把以前那些鶯鶯燕燕全拿出來,也比不上一個季鴻耐看。


    隻可惜個子有些高,不過高也有高的好處,花樣更多不是?


    人還沒摸到手,薑秉仁已是想入非非,一雙杏眼滴滴亂瞄,在季鴻屁|股上打轉。


    怕是季公子這輩子也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敢覬覦他的屁|股。


    “——少爺,少爺!快走快走,老爺回家了!”


    又一個家仆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薑秉仁聞言臉色頓青,嗵得站起來,簡直如老鼠見了貓一樣了,邊慌亂地往外走邊追問:“怎麽回事,爹不是去府城了嗎,怎麽現在就回來!”


    “不知道啊,好像是那邊生意出了岔子,所以提前回府了。”


    “怎麽不早來叫我!”薑秉仁將用來顯擺的折扇插在腰間,撩起衣擺就要跑,出了門還不忘回頭朝季鴻眨眼,喊道,“記得來薑府找我啊!”


    季鴻:…………


    薑秉仁走了沒多久,穗穗就跑出來,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後廚。


    小丫頭不知吃了什麽,嘴上一圈都是白|粉,季鴻拿袖子給她擦去,問:“是錦年找我?”


    穗穗唔一聲,點點頭。


    廚間已經擺滿了各色餡料盆子,還有做好了的糕點,季鴻走進去都不知該從何下腳,但奇異的是廚中並無烤製月團的火爐,隻有一鍋麵湯咕嚕咕嚕燒著,少年腳邊的瓷盆裏還有幾個五彩斑斕的麵團。


    少年在其中忙碌著,他心下發軟,也就沒有將前頭事說來煩餘錦年。


    餘錦年見季鴻來了,端起個瓷盤招呼道:“你來啦,快嚐嚐好不好吃?”


    少年這會兒大概是一直在包月團,手上和臉上都沾了不少白|粉,季鴻看了看盤中印著玉兔的小餅,冰雪剔透如玉石一般,襯得少年的手指也圓潤可愛,他沒有接過來吃,仍是伸嘴過去咬了一口。


    對男人這種懶得伸手的作風,餘錦年已經習慣了。


    糕點入口軟糯,透著淡淡的涼意,融化在舌尖上彌漫開一股香甜味道。


    季鴻驚奇了一下:“這是……月團?”


    餘錦年嘴角揚起來,他道:“這叫冰皮月團,如何?”


    這小糕點的外皮確實涼潤,倒是不負冰皮一名,而且這種涼涼的小糕點,別說是在信安縣,就是放眼京城也是沒人見過的新鮮玩意。季鴻點點頭,沒有吝嗇地讚美道:“很是新奇,定能大賣。”


    一聽季鴻這樣說,餘錦年高興起來,撿了剛才包好的其他幾餡月團,讓季鴻都嚐嚐。季鴻見他在興頭上,不忍拒絕,就一個接一個吃下許多,至“嚐”完最後一個味,簡直是撐得要橫著走了。


    除了原色冰皮,餘錦年還做了彩色冰皮,都是天然色素,有紅曲粉做的紅皮、紫薯做的紫皮、茶粉做的綠皮等,這些彩色月團擺在一起,那才叫好看。


    隻可惜當下沒有冰箱,而冰庫冰鑒也不是他這種小戶用得起的,隻能將月團密封在瓷壇裏,入院井裏降溫,深秋井水沁涼,吃起來倒也沒什麽不同,隻是不能久放,最好是當日做了當日便賣光。


    有了季鴻這種公子哥兒給他試菜,餘錦年便放心大膽地將做出來的一批冰皮月餅拿出去試賣,還將各色各味月團切開了十幾隻,擺在店門口作試吃活動。


    “真的能白吃不拿錢?”有人半信半疑。


    餘錦年笑著點頭:“真的,不信你嚐嚐?”


    那人嚐了個豆沙的,大呼“香糯可口,冰沁宜人”,引得其他圍觀食客紛紛擠進來試吃,一時間整條街上,就屬一碗麵館門前最為火|熱。


    餘錦年被擠得東搖西晃,突然腳下一輕,被人提著後領救了出去。


    他聞到一股不同於麵館的清雅香味,向後一看,果不其然解救他的正是季鴻,他朝男人抱怨:“沒想到有這麽多人,可擠死我了!”


    雖是抱怨的話,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一個食客被人推了一把,撞上餘錦年的背,他腳下一嗆,直接倒進季鴻懷裏了。


    季鴻兩臂一張,將少年環進來,換了個清淨的地方站著,然後抬手看似自然地摸了摸少年的頭發,低聲道:“小心點。”


    頭頂傳來的聲音溫潤如水,耳後被男人手指摸過的地方也癢癢的,餘錦年臉埋在男人胸前,聞著一股奇異的味道,似香似藥,說不清到底是什麽味道,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縮了縮脖子,“哦”了下,又慌忙扭頭鑽進人群裏去了。


    季鴻:……那我剛才救你出來作甚?


    指上還殘留這少年耳垂的觸感,涼涼的,好像剛才吃過的冰皮月團。這麽一說,季鴻忽然又想來一塊月團了。


    餘錦年在人群中喊道:“冰皮月團,一碗麵館獨此一家!送親朋好友、妻子兒女,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一隻有一隻的嚐鮮價,兩隻有兩隻的成雙錢,若是成套買不僅能打折,還送一碗麵館特製養生茶包一個,買多套還能額外多送幾個月團!”


    “這麽好看,我媳婦肯定喜歡,年哥兒,給我來一雙!”


    “我,我也要,這各色味道來一套!”


    “那我先預定兩套!明日來取。”


    餘錦年笑道:“好好好,都有都有,預定的客人勞煩來這裏登記一下。”他回頭招招手:“季鴻!快來幫我呀!”


    季鴻仰頭望著秋高雲淡的天,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


    賣完這批,又登記好所有預定月團的名單,已是晚上,季鴻梳洗過回到房中,見餘錦年正在數錢,一枚兩枚三四枚,數得不亦樂乎。


    加上之前給吳嬸娘家做席,和給何家做藥膳賺來的錢,還有清歡小娘子送來的月團定金,就算扣去這些日子的花銷,竟然也已經入賬十兩有餘。


    餘錦年嘖嘖感歎:“真是財神下凡。”


    “什麽?”季鴻坐在床上,翻著今日的賬本,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頭。


    餘錦年到廚房去,盛了晚上燉的一碗湯回來,又從外頭晾衣繩上抽了條幹淨手巾,顛顛兒跑過去上了床,將湯遞給季鴻,自己坐在背後幫他擦頭發。


    他正沉浸在賺錢了的高興裏,自己也沒覺得不妥,畢竟此時人各個長發垂腰,好看是好看了,擦起來卻是麻煩。而且季鴻身體差,天又涼,若是因此受了凍,辛苦的還不是餘錦年自己?


    季鴻頭發柔順如墨,反襯得他皮膚過分白皙,顯得有些病態了。餘錦年診他舌淡脈弱,食少體弱,手足發冷,麵色無華,應是氣血不足,肺腎虧虛,去何家那次半途眩暈心悸,也是這類的毛病導致。雖看著嚴重,動一動就又喘又暈,嬌弱得不行,其實對餘錦年來說委實算不上什麽大毛病。


    他的治療關鍵就一個字——吃。


    當然可以配著吃上幾服藥,諸如補中益氣丸、八珍湯之類,不過哪有吃來的愉快,且看季鴻這一身上下的世家作風,怎可能吃不起藥,定是天上地下的珍藥貴藥都吃了個遍,指不定已吃得這輩子都不想聞藥味了呢!


    腎為先天之本,是生氣之源、立命之根,受五髒六腑之精而藏之;而脾為後天之本,倉廩之官,氣血生化之源,可見其重要性。所以吃好吃足吃健康,然後再多運動,自然強身健體。餘錦年稱之為——養豬計劃。


    此時他要養的“美豬崽兒”本是打算看賬本的,此時手中端著餘錦年專門燉給他的湯,被碗中肉湯香味吸引了過去。


    “這是何湯?”季鴻問道。


    餘錦年道:“芪子瘦肉湯。黃芪、枸杞、紅棗與瘦肉小火慢燉,有補益氣血之效,你喝些有好處的。這隻是開始,以後還有許多手段為你調養身體,你若想大好,以後便聽我的,定能讓你壯得如牛似虎!”


    如牛似虎?季鴻聽了一笑,端起碗來慢慢抿著,味道鮮而不鹹,藥味香而不苦,入夜喝來倒真覺得暖和了,不由點頭:“好,聽你的。”


    床頭的小櫃上仍擺著那本《青鸞詩集》,餘錦年見季鴻總之是無事,賬冊何時看不行,便笑吟吟問道:“季鴻,你能讀詩給我聽聽麽?給我講講。”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季鴻隻好放下賬冊拿起詩集,掀開一頁讀起來。


    這裏文字餘錦年是看不懂幾個,可他打小讀的是醫史經集、古文華彩,這些詩讀來他卻是能夠聽懂,也就愈加理解為什麽那位“青鸞公子”能如此地粉絲眾多了——他的詩比起別人的來更有一種淡雅風骨,清清雅雅,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世間也許不乏癲狂詩人,才華出眾,提筆落字暢快淋漓,令人拍案叫絕,卻唯獨這位青鸞公子,閑棋落花,幽淡嫻靜,仿佛在他的世界裏,花開永遠不敗,草碧萬古長青,美好得近乎虛幻。


    問世間癡男怨女,誰不想活在那黃粱美夢中,長醉不醒呢?


    “誒?”他突然注意到詩集似乎有些不同了,“這幾頁以前不是都看不清了嗎,怎麽突然又有了字?”見補全的那幾頁俱是青鸞公子的詩,餘錦年恍悟:“原來你也是青鸞公子的詩迷?”


    季鴻:……該不該告訴他呢。


    餘錦年卻不知他的心理活動,嘀咕道:“不過他寫的極北雪原真美,真有那麽美的地方?”


    念詩的功夫,季鴻頭發已經幹的差不多了,他放下空碗,伸手將少年光著的兩隻冰腳塞進被子裏,才輕輕說道:“沒有,是假的。”


    餘錦年一個骨碌鑽進被窩,被子拉過肩頭,皺皺眉:“你怎麽知道是假的?”


    “猜的。”季鴻坐在床邊,眉目溫和地看著閉目養神的少年,忽然問了句,“你這麽喜歡青鸞公子……的詩?”


    “他……”餘錦年說了一半,忽然不吱聲了。


    再一看,竟然已經睡了。


    季鴻:這秒睡的本事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邊鄒恒腳步煩切地回到濟安堂,將藥箱往出來迎接的徒弟身上一擲,便一屁|股拍到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茶。


    他那徒弟鄒伍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對師父的脾氣還是了解的,遂抱著藥箱畏縮在一旁,也不吱聲。


    砰的一聲,鄒恒將茶盞重重一落,問道:“那一碗麵館什麽來頭?”


    “啊?”鄒伍傻兮兮愣住,回答說,“就是個麵館啊,賣雜醬麵的,老板娘還挺好看的那個……”


    “廢物!我問你老板娘了?”鄒恒一拍桌子一瞪眼,“我問的是她店裏那個叫什麽年的夥計,到底是什麽人?”


    鄒伍眨巴著眼:“您說年哥兒?他叫餘錦年,燒菜挺好吃的。我們濟安堂的夥計們都喜歡吃呢,我也喜歡……”


    “餘錦年?”從那小子的談吐看,若不是自幼入了醫門,不可能有如此學識,鄒恒將自己記憶中認識的名醫老醫翻了個遍,也沒想到誰家收了個這樣年輕的餘姓徒弟,“他是哪裏人,可知師從何方?”


    鄒伍呆呆地說:“不知道啊,他不是個廚子嗎……是師父也喜歡吃他的菜?那我明天去問問春風得意樓的掌廚,認不認識他師父?”


    “……”鄒恒抬頭看見自家傻站著的徒弟,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收了個一臉蠢相的徒弟,頓時胸口一悶,不耐地揮揮手,“滾滾滾,別站這兒礙我的眼了!”


    “哎!”鄒伍抱著藥箱,歡天喜地的扭頭就走。


    鄒恒更是氣得倒抽一口。


    與此同時,門外長街上,遙遙唱起了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蝦皮餛飩素三鮮,蘿卜香菇雞鴨全,一碗烹來鮮又鮮!”


    而百步之外,季鴻與餘錦年正從壽仁堂隔壁的平康藥坊出來,拎著買來的活絡油,見有臨街叫賣夜餛飩的,餘錦年立即眼睛一亮,攔住了他,買了兩碗素三鮮餛飩。


    挑擔的餛飩郎也算是信安縣夜裏一景了,因為他們挑的不是餛飩,而是信安縣窮人們的夜生活。這樣的餛飩郎擱上兩條街就會有一個,兩個木挑子裏一側裝著小風爐和炭火,另一側則是盛著各色餛飩和調料的抽屜,肩上再掛幾個大水葫蘆和小杌紮,遊街穿巷,隨走隨停,直到月盡天明才收工回家。


    信安縣一旦入了夜,就沒什麽樂趣了,唯獨餛飩挑子的吆喝聲能讓人蠢蠢欲動。夜裏失眠,一覺醒來聽見吆喝,想買的人家推開窗扯兩嗓子,餛飩郎就會滿麵笑容地跑過來,問你想吃個什麽餡兒的,連門都不用出,直接從窗子裏遞進去,熱乎乎的吃完了再到頭大睡,一覺天亮,就算件幸福事兒了。


    這時候吃的就不是餛飩本身了,而是吃這樣一種滋味兒,就像是小時候坐綠皮火車,明知道那盒飯味道並沒有多好,卻仍是念念不忘,每回坐都千方百計地求大人給買一份。其實餘錦年也早就想這樣來一碗夜餛飩了,卻一直沒有機會,且覺得要是自己獨自二半夜跑出來叫餛飩,著實有些傻。


    今天逮著了季鴻這個大閑人,陪自己一起傻,這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了!


    三鮮餛飩是最鮮的一種餡兒,裏頭裹上香蕈、雞蛋與蝦仁,熱湯中滾沸,撮上蔥花與浮椒麵兒,最後連湯帶麵一起嗦進嘴裏,被燙得直吸氣還舍不得匆匆咽下,這是一種享受。


    餘錦年坐在小杌紮上,捧著碗哧溜溜地吞餛飩,他嗜辣,還加了好多紅油辣子,夜風雖涼,餘錦年仍是吃的兩鬢冒汗,嘴唇紅通通的。


    “官人,您的來咧!”餛飩郎又盛了一碗,給另一位麵容清俊的公子,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從方才扛著挑子遊街時,就注意到這二位了,這青衣公子寬袖長衫,長發逶迤,走在街上飄飄然然,這若不是旁邊還多了個一直說笑不停的活潑小官人,他怕是真以為自己夜半遇上了神仙。


    季鴻訥訥地端著碗,舀起一個還燙了嘴,他盯著少年豔麗的唇色,一時發起了呆。


    兩側長街靜悄悄的,遠處邃黯無比,仿佛是沒有盡頭的黑洞,隨時會冒出幾個孤魂野鬼。以前這個時辰,季鴻是絕不會在外麵呆著的,連房間裏也要點上明晃晃的燈才行,隻是此時,坐在空蕩的街邊,聽著耳旁少年與餛飩郎的笑聲,他竟也覺得不怎麽可怕了,心裏也洋溢出餛飩的三鮮味道來。


    好像隻要與少年在一起,身邊一切都會變化,簡直神奇得沒有道理。


    而沒道理的源頭餘錦年卻渾然不知自己被人盯著,兀自開心地與餛飩郎交流餛飩餡兒的做法,還熱情邀請人家去一碗麵館賞光吃麵,企圖給自己拉來更多的生意。


    吃完餛飩,二人回到一碗麵館。


    季鴻素有失眠的毛病,所以也並不太困,倒是餘錦年,明明困得都睜不開眼,卻仍堅持要洗個澡才肯上|床,道是怕將何二田的病氣帶回來,傳染給他。


    待餘錦年渾身散發著皂角香氣進屋來,季鴻正靠在大迎枕上,就著光亮看書。


    餘錦年認得的字少,因此房中書更少,他連多餘的思索都不用,便猜到那是之前淘來的《青鸞詩集》,他很久沒看過了,這回竟讓季鴻給翻了出來,他也猛然想到自己曾經臨過幾個醜字,也都夾在裏頭,不知道季鴻看見了沒有。


    丟死人了。


    此時季鴻正聚精會神地看到某一句,忽地眼前一暗,周遭連聲響都消失了。他瞬間全身上下都繃得似琴弦一般,就像黑暗中有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每一口喘息都愈加困難,他明知隻是燈滅了而已,卻控製不住自己飛快加速的心跳,更控製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身邊咣啷一聲巨響,季鴻也隨之一緊張,他用力將自己縮了縮,喃喃道:“不,我不吃……”


    “你說吃什麽?”突然間,整個房間再次被燭光籠罩,少年舉著蠟燈出現在眼前,“……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走得太快,不小心將蠟燭晃滅了。”


    季鴻輕輕喘著氣,鳳目微睜地望過來,有種驚魂未定的慌張美感。


    餘錦年納悶地看著團在床上的男人,那人脖頸微微閃光,似出了一層汗,可是秋夜如此陰涼,季鴻這人又素來畏寒,怎麽突然間就出了這麽多的汗?他很快察覺出一些異樣,小心問道,“季鴻,你……怎麽了?”


    “……無事。”季鴻收斂心識,移開目光。


    餘錦年想到了什麽,唇瓣翕動,卻說:“那你趴過來吧,我給你揉揉腰,不然明日就該落下淤青了。”


    季鴻心神微寧,也不想說話,點點頭趴在了床上,將身上中衣向上撩到肩頭,餘錦年上了床,側坐在他身側,往手心倒了些活絡油,搓熱了,一點點在他腰上摸索按摩著,這人也不知是吃了什麽瓊漿玉脂長大的,真是白膚玉肌,手感絕佳。餘錦年按到某一處僵硬的肌肉,忽聽到身下男人輕綿地“嗯”了兩下,聲音雖刻意壓抑住了,尾音卻因按摩的舒適而微微上翹。


    餘錦年一愣,手下停了片刻才繼續活動起來,他悶著頭,心裏亂想道,怎麽回事,剛才那聲喟歎他竟然覺得有些……性|感?


    要完!餘錦年忙騰出一隻手,拽開自己的褲腰,低頭看了看藏在裏頭的小小年——還好還好,萬幸小小年還睡著,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餘錦年放下心,匆匆給季鴻揉開了撞傷處,淨手後重新上|床,躺進被窩。而季鴻腰上的藥油還未吸收,隻得再趴一會。


    往常兩人都是一個朝裏一個朝外,各睡各的互不幹擾,眼下大眼瞪小眼的,餘錦年竟覺得有幾分尷尬。


    “今夜……”季鴻張了張嘴,又皺眉道,“罷了。”


    餘錦年向上扯扯被子,悶聲說:“今夜不滅燈了,你放心睡罷。”


    季鴻不由睜大了眼睛。


    “如果哪裏不舒服,記得叫醒我。”餘錦年閉上眼,側身向外,又支吾道,“唔……要是害怕,也可以叫醒我。”


    “……嗯。”季鴻眼神軟下來,和聲應道。


    燭火搖曳,有飄搖的影映在對麵的牆上,房間裏靜悄悄的,燈花爆了一個又一個,許是今天累壞了,餘錦年一合上眼,就掉進了溫柔的夢鄉裏,發出平靜而深長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季鴻才翻過身來,借著燈光看了看少年的背影,忽然喚道:“錦年……可睡了?”


    “嗯……”餘錦年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


    季鴻在袖中一番窸窣,摸出一把東西來,放在少年的枕邊,又伸手將垂散在少年臉頰的碎發撥到他耳後,才溫和地看著餘錦年的睡顏,輕輕說:“你一定能夠平安喜樂,長命富貴……好夢,錦年。”


    餘錦年自然沒聽到,他尚且在夢裏追著周公捉蝴蝶呢。


    第八章——酒夫人


    煎藥是餘錦年的老本行了,故而手熟得很。


    因他貪酒誤事,泡藥這道工序就不得不大大縮短,但這也不礙什麽大事。倒是之後煎藥長短、次數、加水多少有些規矩,這些多是根據藥物情況來處理的,譬如輕揚解表類的方子要煎得短些,以防藥效過度揮發影響功效,而滋補類的方子則需小火久煎,這樣才能使其中成分盡透出來。另外又有些先煎、後下、包煎、烊服之法,各與方中特殊藥類有關,也就不一一贅述。


    對二娘這副藥來說,前後二次,各煎一炷香的時辰也就差不多了。


    餘錦年在灶旁點了根香作計時用,便又取出另一隻砂鍋來,想煮一壺醒酒湯。


    這醒酒湯古往今來有許多種類,有飲酒前預先服用以防醉酒的,也有治療宿醉翌日頭痛幹嘔的,種類不一。他今日要煮的湯名為“酒夫人”,是戲說這湯如家中夫人般溫婉貼心,知冷知熱,其實是很尋常的一種醒酒茶,飲來不拘時候,其中用料也不過葛花與枳椇子。


    枳椇子這味藥因現代不常用,好些藥店都不賣了,在這裏倒是尋常可見,因其長相扭曲怪狀,民間也有俗稱癩漢指頭、雞爪果的,好聽些的則叫金鉤梨,是味解酒良藥。而另一味葛花更是有“千杯不醉葛藤花”的說法。


    餘錦年抓了三錢枳椇子,杵爛了,與兩錢葛花一起煎煮,小廚房裏很快就升起了濃濃的藥香。


    窗外明月高照,這時一道黑影靜悄悄穿過隔簾,在院子當中停下,仿佛是采納日月精華般定定地站了會,又轉頭朝著亮著昏黃橘燈的廚房飄去。


    餘錦年飲了不少酒,廚間又暖和,在灶邊拿著小蒲扇打了一會風就犯了食困,忍不住昏昏欲睡了,他這邊剛頓了個瞌睡頭,灶間門口便飄來個黑咕隆咚的影子,將他直接驚醒了。


    夜幕星垂,秋蟲低語。


    那人逆著月光倚靠在門框,麵如冠玉,形容卻意外地淩亂,且口中微喘,好像是被什麽追趕著來的,本來高束在頭頂的發髻不知何時被他折騰散了,頭冠也不知掉在了何方,一頭烏發垂瀑在肩上,隱隱遮著一側臉龐。


    餘錦年愣愣看了看他,剛喚了個:“季公子?”


    對方沒聽到似的走了進來,坐在餘錦年斜後方的一張小杌子上看餘錦年煎藥,正是下午穗穗搬出來撕側耳時坐的那張,小木杌子本就是穗穗專屬坐騎,對他這樣身材頎長的男人來說著實小了些,致使他團在那裏很是局促,也不清楚是不是因此而不開心,嘴角微微沉著,也不說話。


    這人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一個人在前堂還怕黑,非要追著光亮追著活人氣兒走麽?


    餘錦年手裏攥著蒲扇,被盯得如芒在背,簡直奇怪得要冒冷汗了。


    煮著醒酒茶的砂鍋中咕嚕嚕又滾一開,餘錦年忙掀了蓋攪動一番,見差不多了,用抹布裹著燙手的砂鍋耳朵,濾出一碗湯汁來。


    季鴻在後頭看了,嘴角沉得更厲害了,簡直要到了苦大仇深的地步。


    葛花和枳椇子俱味甘,因此這湯藥茶雖呈茶褐色,實則並不如何苦澀,餘錦年看他深惡痛疾的表情,也不願與醉酒的人計較,自覺又從櫥櫃中抱出一罐蜂蜜,淋了兩勺後拌開。又自院中舀了些井水,隔碗浸著降溫,因為酒性熱,而醉酒之苦又多是濕熱作祟,因此醒酒茶湯之類皆是稍微放平冷了一些才好入口。


    季鴻垂喪著頭任他來來去去,想把自己藏在陰影裏別叫他看見才好,直到那茶碗都端到自己鼻子底下了,忽視不得了,這才抬起了眼睛,盯著端碗的那隻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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