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旺一臉的愧疚, 半晌才低著頭說道:“嫂子,我對不住你。”


    秦春嬌柳眉微揚,說道:“你沒啥對不住我的,一樣花錢買東西, 去哪邊都一樣。我就是納悶, 林家的漿水麵就那麽好吃?你之前和林香蓮還有過節, 怎麽現在巴巴的求著人家賣給你?”


    趙三旺一聽見“漿水麵”三個字,眼神都直了,嘴邊止不住的向上扯, 形成了一抹極其扭曲的笑容。


    秦春嬌看著他那樣子,滿心怪異,大喊了一聲:“三旺!”


    趙三日如夢初醒, 將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渾渾噩噩的問道:“嫂子,咋了?”


    秦春嬌看著他, 半日才問道:“你這是咋回事?林家的麵, 真就那麽好吃?”


    趙三旺慌不迭的點頭:“好吃!太好吃了,打從我出了娘胎,就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話才出口, 又一臉疑惑, 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也不是好吃, 就是……哎呀, 我也說不上來。一天不吃, 就想的厲害, 渾身難受。幹啥都想,做夢都惦記著她家的麵。好像、好像能勾人魂似的。”


    秦春嬌聽了這話,更覺得古怪。這好上哪口吃食,因而上癮的事情不是沒有。但也不至於,各個如此。聽趙三旺的說辭,林家食攤上的漿麵條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咋就那麽勾人?早上瞧著那些食客的樣子,一個個都好像著魔了似的。


    她想不明白,又隨口問道:“她家麵,一碗多少錢?”


    趙三旺聽問,竟然低著頭不說話了,仿佛做錯了事的大孩子似的。


    秦春嬌瞧著他的樣子,不由問道:“到底怎麽了?這不能說嗎?”


    趙三旺兩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囁嚅著說道:“就是、就是,嫂子你聽了別罵我。”


    秦春嬌抿緊了唇不說話,趙三旺這才說道:“她家的麵,一碗要十文錢。”


    秦春嬌聽得瞠目結舌,一碗漿麵條,竟然要十文錢,可謂是天價了。


    這所謂漿水麵,一碗大半的水,麵條其實沒幾根,夾著些菜葉子,一碗下去就是個水飽,誰肯花高價吃這個?


    十文錢一碗,簡直比得上京城裏飯館的陽春麵了。


    那些食客,大半是鄉下人,雖說有些地主富戶,但十文錢吃一碗不頂饑的糊塗麵條,也是肉痛的。那麵裏到底有什麽魔力,能勾著人一趟趟的去?


    再說了,兩家做的都不是一路買賣,照理說該井水不犯河水才是,但林家硬生生就奪了她的老客,這就很是奇怪了。


    秦春嬌想不明白,但她又不是趙三旺的誰,也管不著他上哪兒花錢,她沒有多說什麽,便告辭出來了。


    趙三旺在門上看著她走遠,心裏的愧疚之情越來越濃。


    大哥和大嫂那麽照顧他,大哥還叮囑著叫他把錢存好,將來好置辦家業娶媳婦過日子,可他卻拿著錢去買林家的貴價麵條吃了。


    林家和嫂子不對付,林香蓮還坑害過秦春嬌,這些他都知道。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去。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啊。


    幾天前,林嬸兒在村裏碰見他,硬要他去給幫忙整一下院子裏的地平。他本不想去,卻耐不住林嬸兒左一句艱難右一句孤兒寡母,還是去了。幫了忙,林家就招待了他一碗漿麵條。從那之後,他便再也離不開那東西了。


    看著秦春嬌的身影不見了,趙三旺又連打了幾個嗬欠,關上門回屋睡覺。


    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總是睡不夠。


    秦春嬌回到家中,將明日要用的黃豆泡了,便坐在灶台旁發呆。


    她弄不明白林家的麵到底哪裏好吃,但自己的生意還是要做下去。既然現成的熟食搶不過林家,那她就得換個路數了。


    那些食客都去了林家攤子上吃麵,但要做飯的婦人們還是照舊來她這兒買豆腐,今兒還有不少人跟她抱怨,她不出攤,她們可麻煩極了。


    左近就一個宋家集子,要切豆腐就要走老遠,誰家天天做飯去集子上買菜?


    所以,秦春嬌打算將豆腐腦的量減半,多做些豆腐,再額外的做些千張。


    橫豎都是豆製品,不過是在模子裏多壓一會兒的事。


    端午將近,她打算讓趙三旺買些糯米回來,做些粽子放在路邊賣。


    林家隻賣漿水麵,衝不著她這路生意。


    秦春嬌把這主意告訴了劉氏,劉氏也覺得很好,便說明兒一早起來幫著她一起做。


    到了傍晚時候,劉氏洗了一家子的衣裳,秦春嬌估摸著那哥倆八成要回來了,就在廚房裏燒水下餃子。


    但餃子煮好出了鍋,甚而都放涼了,也不見易峋和易嶟的身影。


    秦春嬌拿筷子將餃子在盤子裏挑了挑,又淋了些麻油,不讓它們都黏上。


    她心神不寧的走到了門外,天色早已黑透,一輪滿月如銀盤自東方天際升了上來,幾顆星子散落在如同黑絨布也似的天空中。


    院子裏,大黃早已趴下歇息了,馬廄中豆子和那匹叫大灰的騾子也都沒了聲息。然而那兩個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易峋從來不會將她獨個留在家裏到晚上。


    今天,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劉氏也走了出來,輕輕說道:“他們男人外頭事情多,難免耽誤。何況,峋子又是個有出息有本事的,不定見了些什麽人,就會晚些。”


    秦春嬌兩道秀麗的眉緊緊蹙著,清澈的眸子密切關注著通往村口的道路,搖頭說道:“峋哥不會丟我一個人在家裏的,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劉氏微微歎了口氣,她是沒有嚐過夫妻恩愛的滋味兒的,她和秦老二那就是冤孽,秦老二死在外頭才好,她也從來沒有替他掛心過。秦春嬌這樣牽腸掛肚的心情,她從沒體會過的。


    但這樣也很好不是,夫妻本該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都升上了中空,秦春嬌隻覺得兩條腿都麻了。正想回屋,卻猛然見村路上冒出兩個人影來。


    劉氏正在屋裏燈下穿針,就聽見外頭女兒驚喜的呼聲:“峋哥!”


    她曉得易峋這是回來了,淺淺一笑,放下針線,就打算去給他們熱飯,好讓女兒和女婿有空說說話。


    秦春嬌幾乎是飛奔了出去,一頭紮進了易峋的懷裏。堅實的胸膛,易峋的氣味兒,讓她安心的眯細了眼眸。


    男人立在月色裏,影子在地下被拽的長長的。


    易峋沒有動彈,任憑秦春嬌抱住了他,他似乎在出神,直到感受到懷裏溫熱嬌軟的身軀正磨蹭著自己,方才醒悟過來。


    他淺笑著,將秦春嬌抱了起來,額頭抵著她的,輕輕問道:“一直在等我?”


    秦春嬌等了這大半天,又是在心愛男人的懷裏,不由撒起嬌起來,她嘟著嘴說道:“你怎麽才回來?我都快擔心死了,給你煮的餃子,都涼透了!”


    易峋聽著這軟糯嬌媚的聲音,憋在心裏的那口鬱氣,竟就這麽化了,他輕輕啄了她的唇一下,啞著聲音說道:“是我不好,待會兒一定把你給煮的餃子全吃完。”


    秦春嬌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唇上,說道:“一個都不許剩。”


    易峋含笑看著她,竟然張口咬住了那青蔥一般的細長手指。細軟的指尖,小巧可愛。他咬住便不肯放了,吸吮輕咬著。


    略有幾分粗糙的舌掃過指腹,惹得秦春嬌一陣戰栗,她隻覺得指尖癢癢的,甚至連心裏也被他搔的癢癢的。


    她紅了臉,想將手指抽出來,偏偏易峋就是咬住不放,像在品味著什麽,有滋有味的。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映著她的身影,水色的唇邊漾著一抹笑。


    這讓秦春嬌的臉越來越燙,嬌豔的小臉像玫瑰一樣的豔紅,她小聲嘟噥著:“峋哥,快放開,這是幹嘛!”


    易峋輕笑了一聲,這才鬆了口,淡淡說道:“我餓了。”


    秦春嬌趕忙將手背到了身後,似是生怕再被他捉住。她嗔怪的看了易峋一眼,餓了就去吃飯,咬她幹嘛?


    眸光隨著眼下的淚痣輕輕流動,這嬌嗔的一眼,卻是媚到了極處。


    易峋隻覺得一陣氣血翻騰,他抱著秦春嬌,大步走進了屋中。


    易嶟已經回房洗澡了,劉氏還在廚房裏張羅,沒人瞧見。


    易峋將秦春嬌抱進了自己的房裏,把她丟在床鋪上,緊接著自己也壓了上去。


    秦春嬌的臉豔紅著,眸光輕轉,低低說道:“峋哥,別這樣,先吃飯去吧。”


    易峋劍眉一挑,淡淡說道:“我正要吃。”


    秦春嬌嗔道:“娘在外頭呢!”


    這要放在以前,那也就罷了。但親娘就在外頭,這讓秦春嬌羞赧的不能自已。就像是做了什麽壞事,要被娘抓到了。


    易峋薄唇輕抿,有些不情願的放了她起來。


    秦春嬌坐起身,理了一下鬢發,就著燭火,目光不經意的落在了易峋的眼眉處。易峋的右眼下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劃傷的。


    口子很新,並且昨日絕對是沒有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觸了一下。


    易峋並不覺得疼,卻迅速躲了開去。


    秦春嬌問道:“峋哥,這是怎麽回事?你和誰動手了?”


    易峋默然,半日才說道:“沒有的事,這是被樹枝子劃的。”


    秦春嬌有些不信,這個地方,要多不留神才會被劃傷?


    然而易峋卻不想再說下去,先從床上下地,向外走去。昏黃的燭火下,他的側顏看上去有些冷淡。


    秦春嬌愣愣的坐在床畔,不知道哪裏招惹他不高興了。


    那個傷痕,當真有什麽故事麽?


    秦春嬌走到了堂屋裏,油煎餃子的香味兒在屋中四處飄散。


    易峋和易嶟都在桌邊坐著,劉氏笑著把煎好的餃子端上了桌。


    劉氏說道:“餃子涼了,沒法重新下鍋,我煎了一下,你們嚐嚐。”


    易嶟笑道:“沒吃就知道好吃,嬸子的手藝,那是我們打小就領教過的。春嬌這麽會做飯,還不都是嬸子教的好?”


    劉氏嗬嗬笑著,說道:“你還是這麽會哄人開心,快吃吧,待會兒別再擱涼了。”


    易峋卻沒有說話,拿起筷子,默默的吃著。


    餃子油煎的恰到好處,既不會過於油膩,吃起來也酥脆爽口,果然如易嶟所說,由其女見其母,劉氏的廚藝也很是了得。


    但因著易峋的默然,易嶟也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再說話,低頭吃飯。


    秦春嬌側身坐在桌邊,靜靜的看著易峋。他臉色淡然,俊朗的五官帶著一絲剛硬,筋骨結實的手指握著筷子,慢慢的吃著。


    劉氏也察覺到了什麽,起身輕輕離去了。


    飯桌上,竟而一起陷入了沉默。


    秦春嬌心裏有些不好受,易峋以前也不是沒有跟她生過氣,但從來沒有這個樣子過。


    等吃過了飯,易峋回屋洗澡。


    秦春嬌收拾了廚房,想了想,便走去找易嶟。


    易嶟正在燈下收拾褡褳,見她進來,連忙起身:“春嬌,有啥事?”


    他興奮的臉有些紅,秦春嬌幾乎是不來他這裏的。


    秦春嬌問道:“嶟哥,你們今天出去遇到什麽事了?我看峋哥好像不高興,他眼角邊還有一處劃傷。我問他,他也不說。”


    易嶟聽她問起這個,不由犯了難。


    秦春嬌見他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著急的問道:“到底是咋了?他不說,你也不肯說,果然和人打架了麽?”


    易嶟身子一震,抿了抿嘴,那張和易峋一點也不相似的俊臉上,猶豫遲疑著。


    半晌,他才說道:“哥既然不想說,那就是有他不說的道理。我也不能在他背後亂多嘴,春嬌,你還是問哥吧。”


    秦春嬌倒是怔了,堵了氣,將手一甩,扭身回房去了。


    回到房裏,她倒臥在床上,把臉埋在了枕頭裏。


    她覺得委屈,心裏還有些酸,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易峋抱著她,逗著她,怎麽忽然就翻了臉?


    再說了,有什麽事不能告訴她的?她不是他媳婦嗎?


    劉氏在旁邊做著針線,隱約就聽見女兒低低的啜泣聲。她停了針,低聲問道:“丫頭,咋的了?”


    秦春嬌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都是峋哥不好,他有事瞞著我。”


    劉氏卻不知道說什麽為好,在這上頭,她真是沒什麽能教導女兒的。以前跟著秦老二,她隻能看他臉色討生活。


    停了一會兒,她才說道:“峋子是男人,養家糊口的在外奔波,難免會遇上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兒。他不想告訴你,怕是告訴你也不中用,還要你多操心。”秦春嬌悶悶的聲音從枕頭裏傳來:“我也遇到了煩心事兒,我也沒跟他撒火啊。再說,他沒說呢,咋知道告訴我不中用?”


    劉氏微歎了口氣,滿眼憐愛的看著女兒,說道:“你啊,真是被峋子給寵壞了,所以才這麽任性起來。我早跟你說過,他這樣的男人,著實不好碰,你可要好好珍惜。”


    秦春嬌頓了頓,又說道:“這麽晚才回來,我牽腸掛肚的,等回來了啥也不說,忽然就甩臉色給我看。他高興了就哄我,不高興了就把我丟一邊,我是他媳婦,又不是小貓小狗。”


    劉氏卻說道:“你呀,就別怪他了。多少像他這樣有本事的男人,脾氣比他還壞的多,在家裏耀武揚威。男人能掙錢養家就好,其他都不要緊,何況他還疼你。”


    秦春嬌坐了起來,有些茫然:“可是,我也能賺錢啊。”


    劉氏說道:“你那就是鬧著玩兒。”


    秦春嬌沒有說話,她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她的生意是不大,但付出的心血勞力,可一點都不輕鬆。她賺來的錢,也不是自己亂花的,平常買個什麽油鹽醬醋,其實也是貼補了家用。


    她喜歡易峋,甘願為他料理家務,生兒育女,也甘願體貼著他,但這一切都是從喜歡上來。難道女人天生就該矮男人一頭,就算能賺錢謀生,也要被說是靠著男人?


    她不覺得這樣合乎道理。


    秦春嬌躺在了床上,原本她想把林家的事跟易峋說道說道,但鬧了這一出也就給忘了。


    白日裏勞累了一日,縱然這會兒心裏不快,也還是很快睡著了。


    劉氏聽見女兒沉穩的呼吸聲,起來瞧了瞧,拉過被子給她蓋上,自己也熄了燈,睡下了。


    夜深了,林家的燈火卻還亮著。


    林嬸兒坐在床上,將今天賺來的錢,一枚枚的數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喜上眉梢,向廚房裏忙碌的林香蓮揚聲說道:“還是這法子好用,單就今兒這一日,咱們就賺了小二兩銀子!你桐生叔那十兩銀子,一早就還幹淨了,下剩的可就是咱們自己的了。我琢磨著,不如再多燒一鍋。咱這生意就是幹賺,做的越多賣的越好。”


    林香蓮在廚房裏,看著鍋裏水沸騰了,便從一旁的陶罐子裏掏出些曬幹了的菌子,丟了進去。


    那些菌子見了熱水,頓時洋溢出一股奇香。


    白汽蒸騰上來,林香蓮閉了閉眼睛,她曉得這東西隻聞是沒有害處的,但心裏還是有些怵。


    看著菌子在鍋裏上下翻騰,林香蓮滿臉平靜。這東西吃下去會怎樣,她心裏不是不明白,但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全都羞辱過她,全都是活該!


    每一個人的麵孔,她都深刻記得,他們在秦春嬌的攤子上吃的有多開心,那些誇讚秦春嬌的話,就像刀一樣紮在她的胸口。還有那個趙三旺,不是他多事,峋哥怎麽會不待見自己?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這些人如今不都拜倒在她腳下,哈巴狗一樣的求著她賣碗麵給他們?


    其中有不少,都是秦春嬌的老客。


    今天看著秦春嬌那詫異的神情,她心裏真是暢快不已。她活了十多年,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痛快!


    秦春嬌搶走了她的峋哥,她就要毀掉她在乎的一切。


    白天,她還在嘴硬,不過沒有關係,沒人會不折服在自家這鍋麵裏。等她搶光了秦春嬌的生意,峋哥就會發現這女人隻是個會拖他後腿的廢物,然後就發覺自己有多能幹,自己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


    林香蓮心裏泛著一股微妙的甜美感,她向林嬸兒說道:“娘,菌子已經不多了。”


    林嬸兒滿不在乎的說道:“沒事兒,明兒我跟你叔說,再從城裏捎點就是了。這生意好做,他也樂的很。”漿水麵就是一鍋子漿和少許雜麵條,外帶些菜葉子,本錢低的可憐,簡直就是一本萬利。


    林香蓮聽著母親的話,唇邊泛出了一抹笑意,就像菌子沒曬幹時的樣子,豔麗卻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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