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嬌將手裏的筍子放了下來, 回轉過身子, 抱住了他。


    易峋比她高了一頭, 她隻能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聽著腔子裏那顆心咚咚的跳著, 她輕輕說道:“峋哥, 我沒有事。你不要總擔心這些,我沒有那麽容易被欺負。”


    易峋護著她, 她當然高興。但她不想易峋就此患得患失, 甚至為了她,幹出什麽可怕的事來。為了那種雜碎,弄髒自己的手, 甚至擾亂自己的生活,那是不值得的。


    秦春嬌抱了他一會兒,就輕輕掙脫出來,含笑說道:“峋哥,我今天挖到了好些筍子還有菌子,晚上等我燒好吃的!”


    易峋看著這張眉眼如畫的笑靨, 原本壓在心頭的石頭, 便不知不覺的移開了。


    仿佛一縷陽光照了進來, 那些陰鬱暴躁的情緒, 頓時煙消雲散。


    趙桐生找了幾個人把劉二牛抬回村子裏, 餘下的人便都散了。


    劉二牛家中, 上無父母, 中無兄弟, 下無子女, 孤家寡人一個。他在村中名聲又極惡,壓根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趙桐生本也不想管,但他是裏正,如果劉二牛就這麽死了,到底也是給他添麻煩。


    無奈之下,他隻好去把村裏的黃大夫喊來。


    黃大夫聽見是給劉二牛診治,又知道了他幹的那些齷齪事,便不想管。


    但趙桐生軟硬兼施,又說:“他到底是下河村人,平白無故橫死了,也是臭了下河村這塊地。再說了,是峋子把他打成這樣的。他要真死了,峋子怕是脫不了幹係。”


    黃大夫平日裏也沒少受易峋的恩惠,聽了這個話,隻得勉為其難的出診。


    到了劉二牛家中,劉二牛癱在茅草鋪子上,已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了。


    黃大夫正替劉二牛看診,劉二牛忽然醒轉過來,隻覺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的地方,□□尤其劇痛難忍。


    他少氣無力的哼哼著:“黃大夫,您給瞧瞧,我這還有的救不?其他都罷了,就是我的子孫根兒,可一定要保住。”


    黃大夫冷哼了一聲,洋洋說道:“二牛,我實話告訴你吧,你身上別處都還好,隻是折了幾根骨頭,但是你的左腿算是廢了,斷的徹底。至於你那子孫根兒,你就別想了。傷成這德行,就是華佗重生,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劉二牛本就隻是心存僥幸,畢竟大黃那一口,幾乎徹底咬掉了他的子孫根兒。聽黃大夫如此一說,他頓時咧開嘴,露出一口大黃牙,幹嚎起來:“我苦命的爹娘啊,咱們老劉家斷子絕孫啦……”


    黃大夫不耐煩聽他扯淡,留了兩包藥,說道:“這包熬來吃,這包敷在傷處,你折掉的骨頭我替你接了,那條腿算是沒法子了。”說完,也不管他有沒人服侍,丟下藥包便走了。


    這劉二牛是個破落混混,哪裏有錢付診金,到頭來還是趙桐生替他了的帳。


    好在黃大夫常年住在下河村,靠著村子吃飯,一切都好商量。


    趙桐生便沒好氣的向劉二牛嗬斥道:“你平白沒事,好死不死的去招惹秦春嬌做啥?!易家那兄弟兩個,連我都要給三分薄麵!今兒要不是我在,你不喪命才怪!”


    劉二牛哭喪著臉:“裏正,這事兒也不怪我啊。你說說,那小娘們好端端的不在家待著,跑到山裏頭,可不就是浪著想男人嗎?母狗不掉尾,公狗不上身!我找她耍耍,又沒把她怎麽著!這小潑婦算計我也罷了,易峋這狗玩意兒竟然下這麽重的手!我這命丟了半條不打緊,我劉家三代單傳,到了我這兒絕了後,日後九泉之下我可咋去見我那苦命的爹啊!”


    趙桐生才不聽他這通幹嚎,隻問道:“你少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我就問你個事!你跑山裏頭調戲秦春嬌,果然是香蓮丫頭調唆的?”


    劉二牛忽然睜大了眼睛,點頭如搗蒜:“就是的,不是她跟我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那小娘們在山裏哩。”


    趙桐生臉色微沉,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抬腳離去。


    因為有了筍子和菌子,易家這天的晚飯,比往常更豐盛了幾分。


    秦春嬌剝了一顆筍,切成大塊,合著鹹肉一起燉了,做了一道醃篤鮮。


    這醃篤鮮是江浙一帶的家常名菜,雖說是名菜,但其實並沒個一定的做法,除卻筍子、鹹肉又或者是鹹雞是必定要放的,其他增鮮提味的東西,家裏若有也都可投進去一並燉了。這吃食,既當湯又當菜,尋常人家,一頓飯有這一道就足夠了。


    秦春嬌今兒在山上,采到了雞油蘑菇,就一道放了進去。她又蒸了一筐雜麵饅頭,這一頓飯就成了,沒再額外弄菜。


    易家兄弟兩個今日碰上這樣的事,本來都在火頭上,但見了這豐盛的菜肴和桌邊忙碌的柔媚女子,那一團火便如淋春雨,盡數澆滅了。


    哥倆在桌邊坐定,秦春嬌分了筷子和調羹給他們。


    兩個男人喝湯吃肉,一時都沒有言語。


    這碗湯菜,湯汁白似牛乳,鹹鮮香濃,鹹肉酥爛,筍子滑脆。金黃的雞油蘑菇,更散著獨特的芳香,一口下去飽滿的湯汁便從菌子裏溢了出來。這是尋常,難得一見的時令好菜。


    易嶟忽然輕輕說道:“娘在世時,每年這個時候,也都要燒這個。這個味道,和娘燒的真的很像。”


    易峋沒有接話,停了片刻才說道:“下月清明,咱們給爹娘上墳去。”


    秦春嬌倒是有些意外,因為這道菜是江浙一帶的名吃。她學會燒這個,也是在相府裏。相府的老太太是個吃家,大廚房裏將普天下有的菜肴都寫了流水牌,一日三餐的供她點菜。但京郊地區的尋常百姓人家,可沒有燒這個的。


    她以前是常來易家吃飯,也沒見易母做過這道湯菜。她有些好奇,易母到底是哪裏人呢?


    這兄弟沒有再說什麽,默默的吃飯,沉浸在醃篤鮮的美味和對母親的懷念之中。


    秦春嬌清了清嗓子,插口說道:“明兒,我想請趙三旺來家吃頓飯。”


    這哥倆靜了片刻,易峋便說道:“這是情理之中,人家幫了我們,當然要答謝。”


    易嶟總是看不上三老鼠這樣遊手好閑的混子,但也多虧了他送信,他也確實幫了秦春嬌,於是自己也沒什麽好反對的。


    吃過了飯,秦春嬌又盛了一大碗的肉湯,泡了些饅頭,給大黃送去。


    易嶟在院子裏喂騾子,看見大黃的碗裏堆得高高的鹹肉,不由說了一句:“這東西,吃的比我們還好呢!”


    大黃搖著尾巴,將頭埋在碗裏,壓根不搭理易嶟。


    今天這件事,它得領頭功,他們倆都是後來才到的,算是事後找補,自己多吃兩口肉那是應該的!


    趙桐生出了劉二牛的破房子,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了林家。


    林香蓮正躲在屋裏啼哭,林嬸兒在一旁勸慰,就聽屋子外頭一聲咳嗽。這聲音,她再耳熟不過,安撫了女兒,就走出去開門。


    開了門,果然見趙桐生站在院裏。


    林嬸兒讓他進來,說道:“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趙桐生背著手,抬腳走進了堂屋裏,大喇喇的在椅子上坐了,說道:“你那閨女呢?”林嬸兒微微有些奇怪,說道:“屋裏呢,啥事?”


    趙桐生鼻子裏哼了一聲:“她幹的好事!”


    林嬸兒一聽他這口氣不善,就曉得是為那件事來的。她眼睛一斜,瞟了趙桐生一眼,將身子往他身上一軟,說道:“咋地了?不就是為了秦春嬌的事,還值得你登門興師問罪?我曉得,香蓮不是你的親生閨女,你也不放在心上。這倒也罷了,你咋還幫著外人來欺負我們娘倆?哎,趙桐生,你說說看,我跟了你我圖了啥?我到底算個啥?妾不是妾,外宅不是外宅的。你怕你婆娘,不敢認我回去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幫著個賤丫頭,來欺負我女兒。趙桐生,你良心被狗吃了!”


    說著,她那兩道細彎眉一豎,忽然斥道:“趙桐生,你該不是也看上那個賤丫頭了吧?!色迷心竅,所以來為她出頭。你們男人,全都一個德行!”


    趙桐生是早已被林嬸兒捏在手心裏的,被她這連罵帶嘲的說了一通,竟然就啞了火,一張臉憋得通紅,半晌才說道:“你說啥話呢!我和那丫頭錯著輩兒呢,我再糊塗,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林嬸兒冷笑了一聲:“你們男人的心思,那誰知道?”


    趙桐生拉著她的手揉搓著,一邊說道:“沒這回事,別瞎想。我來就是跟你說,以後叫香蓮安分點!”他話未說完,看著林嬸兒的臉又拉了下來,趕忙說道:“你是沒瞧見,峋子今兒跟發了瘋一樣,把劉二牛生生給打廢了!這要是沒人拉著,還不打死了?香蓮要是哪天把他惹急了,還不得吃大虧?這是何苦?”


    林嬸兒也吃了一驚,低低問道:“劉二牛真個廢了?”


    趙桐生將那情形說了一遍,又道:“我這會兒過來,一來是跟你說以後管著香蓮些,二來是想叫你照料劉二牛兩天。”說著,也不待林嬸兒再說什麽,繼續說道:“畢竟,劉二牛去山上尋秦春嬌的晦氣,是香蓮挑唆的。你就去籠絡住他,讓他把嘴閉嚴實了,免得壞了香蓮的名聲。”


    林嬸兒似有若無的橫了他一眼,斥道:“我一輩子都沒伺候過人,他好大的臉,叫我去伺候?”


    趙桐生點著頭,意味深長道:“當初,他和秦老二那麽好的交情,現如今卻來打人家女兒的主意,真正意想不到。”


    這一對公母認識了小半輩子,對方肚子裏什麽九九,一點就知。


    林嬸兒哼笑道:“我曉得了,你甭管了。”


    兩人密謀了半日,便摟摟抱抱親熱起來。


    隔日起來,易家兄弟兩個再度下田幹活去了。春天了,農時一天天的追著人跑,地裏的活一天也不能落下。


    秦春嬌做好了早飯,打發了他們兩個吃過,送他們出門時,又交代了一句:“別忘了叫趙三旺晚上來家吃飯。”


    易峋道了一句:“記下了,忘不了。”便同弟弟一起走了。


    秦春嬌在家照舊照料著牲畜,中午時拿野韭、薺菜合著肉餡兒做了些烤餅,盛了一罐子昨夜的肉湯,拿到了地頭。


    她走到地頭時,易家哥倆正坐在田埂上歇息。


    秦春嬌把烤餅拿給他們,又倒了湯給他們喝。


    這餅子烤的極酥,野韭和薺菜又正是最鮮嫩的時候,一口下去,酥香滿頰。打從秦春嬌到了易家,這兄弟兩個就沒吃過重樣的飯菜。


    兩人大口吃著,秦春嬌則站在田壟上,翹首望去。


    易家的田地極廣,一眼望不到頭,到處都是烏黑的泥土,犁過的地散著泥土特有的芳香。易家的那匹騾子正在一旁,噴著鼻子,大口嚼著地上的嫩草。


    易家沒有養牛,耕地拉車又或騎乘,都指望這匹騾子。這騾子口也輕,到今年滿共才五歲。


    然而,這地也還是太廣了。看著他們犁過的地已是不少了,但望前頭沒有犁過的,依舊是看不到頭。


    秦春嬌歎了口氣,輕輕說道:“秧苗眼瞅著就要下地了,這怎麽趕得及呢?”


    她說的是水稻的秧苗,稻種要先在苗床裏育苗,秧苗出來後,再插到地裏。但秧苗長的極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地不盡快犁出來,就要趕不及了。


    易嶟大口的吃著餅,說道:“春嬌,你別慌,這地這兩天就能犁出來。水田麻煩,旱地就快的多了。麥子還晚些,沒那麽急。”


    易峋也接口道:“再過兩天,我就去雇些人手,種起來就快了。”說著,便看向秦春嬌:“到時候,得要你照管這些人的夥食,辛苦了。也不用麻煩,管著他們吃飽飯就行。”


    秦春嬌笑著點了點頭,這叫什麽辛苦?比起被圈在相府裏,錦衣玉食天天跟人鬥心眼兒,她寧可在鄉下勞作,這樣的日子過起來踏實。


    傍晚時候,趙三旺果然來易家吃飯了。


    秦春嬌正在廚房燒飯,聽見院子裏的響動,就跑出去迎接。


    一個尖嘴猴腮、瘦骨嶙峋的青年站在籬笆邊,見了她點頭哈腰的賠笑:“嫂子好,多謝嫂子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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