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桐生沒有想到,易嶟竟然當麵就回絕了他。


    比起兒子,他現下更愁的是女兒的婚事。趙秀茹今年都十八了,連親事都還沒定下,這在鄉下簡直匪夷所思。究其根源,還是在這易嶟身上。趙秀茹喜歡易嶟,已經到了沒遮沒掩的地步,一村的人全知道。她天天追著易嶟跑,易嶟不理她,她也樂此不疲。趙太太不知罵過她多少回,告誡她姑娘家要矜持,她卻全聽不進去。


    趙桐生也不是沒有想過強給她說門親事,但一來趙秀茹自己不願意,動輒在家上吊跳河的鬧騰,二來她喜歡易嶟的事,已是鬧得下河村人盡皆知,一般人家誰也不願意要個這樣的媳婦兒。若說定到別處去,趙家兩口子自己舍不得女兒遠嫁不說,人家不會來下河村打聽?聽到趙家姑娘這等名聲,誰還肯呢?所以,趙秀茹的親事一直拖延到如今,早已成了趙家兩口子心頭的一塊病。


    易嶟這女婿人選,倒也沒什麽不好。他生得一表人物,和他哥哥易峋,都是遠近有名的俊俏小夥子。易家家境殷實,易嶟又能幹,上頭又沒有公婆要伺候,趙秀茹若是嫁到易家來,趙家兩口子心裏也是極滿意的。


    但易嶟卻沒那個意思,要說女追男就隔層紗,趙秀茹粘他到這種地步,但凡心裏有點意的男人,也早就上門提親了。易嶟卻毫無動靜,可見他對趙秀茹的態度。


    原本易嶟一直沒有說親,趙桐生也當他還在孝中,這事不著急。然而今日在易家見到秦春嬌回來,雖然不知道裏頭實情,但趙桐生心中卻沒底起來。所以說起打春的事時,他臨時改了主意。他想借著打春的名義,將易嶟與趙秀茹綁在一起。


    打了春,易嶟和趙秀茹的事便算是公認了。趙家提親,易嶟就得答應,不然他就成了敗壞人家姑娘聲譽的負心漢。村裏人能戳著他的脊梁骨,唾沫星子淹了易家的房子。


    趙桐生如意算盤打的好,卻沒想到易嶟竟然一點麵子也不給,當場就回絕了他。


    他的臉頓時拉了下來,說道:“嶟哥兒,打春是村裏的大事,多少年輕人求還求不來,你竟然不願意?”


    易嶟正要說話,易峋已先行接口:“多謝桐生叔的好意,但我家已連著兩年幹這差事了。今年若還讓我弟弟當這打春人,隻怕難以服眾。”


    趙桐生將手在桌上一拍,斥道:“這話真是胡說,打春是村裏的大事。嶟哥兒去年就當了,今年怎麽就當不得?!誰不服,讓他來跟我說!”說著,又推易嶟:“你不要有顧慮,我說你當得,你就當得!”


    易嶟隻覺得胸口憋了一股悶氣,想要發作,背上卻被易峋輕輕拍了兩下。當即,他就靜了下來。


    隻聽易峋說道:“桐生叔雖是裏正,但村裏的大事還是不要專斷的好。不然將來再有什麽事,怕就管不動人了。我看村西頭的虎子就很好,聽聞他年前也說了親,係春繩的人選也是現成的,也不必亂找著免得再弄出誤會來。”他這話沒說透,卻已是暗示趙桐生那小伎倆上不了台。


    趙桐生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端起碗來,喝了兩口。天冷,茶到了這會兒已經涼了,他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麽。


    又坐了一會兒,趙桐生便隨意找了個由頭,起身告辭去了。


    送走了趙桐生,易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他哥哥道:“這桐生叔不是說有兩件要緊的事,怎麽隻說了一件?”


    易峋頓了頓,淡淡說道:“大概是說不出來了吧。”


    第一件事就碰了釘子,第二件想必也不是什麽好商量的事,趙桐生一件談不攏,第二件當然也索性不提了。


    易嶟又說:“哥說讓虎子來當這差事,但我瞧著,桐生叔未必會願意。”


    易峋唇角微勾:“這就不是我們操心的事了。”


    易嶟點頭,接口說道:“隻可惜了虎子,他幹其實正合適。”


    兩人說的虎子,是村西頭老獵戶丁家的獨子丁虎。他今年十七歲,是村中的青年獵人,為人老實熱誠,踏實肯吃苦,村裏人也大多喜歡他。


    易峋說了一句:“不過是個虛名。”


    兩兄弟說著話,秦春嬌在裏麵聽見動靜,便出來收拾茶碗。


    她彎著腰,將桌上的碗一隻隻疊放起來。


    易嶟看著她那娟秀的側臉,眼眸裏流露著毫不掩飾的迷戀。


    易峋看在眼中,那不舒服的感覺再度回來了。弟弟喜歡春嬌,這事他是知道的。但當初春嬌是應了他的,她是他的,他也不會將她讓給別人,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行。


    想到方才的事情,易峋心念微動,問道:“趙家姑娘,你當真一點兒也不中意?”


    易嶟臉色一僵,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秦春嬌,說道:“我壓根就不喜歡她,是她自己一定要粘著我。趙家打的算盤,和我沒什麽相幹。”


    秦春嬌聽著,心裏倒也沒覺得怎樣。趙秀茹她也認識,這姑娘喜歡易嶟,她也知道。隻是沒想到,趙秀茹竟然為了等易嶟,熬到了現下還沒嫁人。


    她收好了茶碗,抱到了廚房去洗。


    易峋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又問易嶟道;“你不喜歡她,那也罷了。但你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該說門親事了。今年不能辦,但明年也就行了。你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哥托人給你說去。”


    易嶟不知不覺攥緊了雙手,他低了頭,悶悶說道:“哥就別管我的事了!”


    他中意的姑娘?易峋明知道他中意誰,還問他什麽,他又不會給他!


    易峋臉色微沉,同在一個屋簷下頭,他當然想斷了弟弟的心思。


    易峋是自私的,但在這種事上,又有誰是大方的?


    他沉聲說道:“我是你大哥,爹娘不在了,你的事我當然要管。”


    易嶟將手握得緊緊的,手指關節泛出了些青白,他悶悶說了一句:“爹娘在世的時候,原本是打算……是打算……”他話說到這裏,卻沒說下去。


    易峋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原來,易母在世的時候,曾有過打算去秦家提親,但不是替易峋,而是替易嶟。按說一般來講,都是先替大的說親,大的定下了,再說小的。易母也情知自家兩個兒子都喜歡隔壁老秦家的丫頭,她倒也不是不待見春嬌,私下裏卻打算將她說給易嶟。至於易峋,她想都沒想。


    這心事,她曾悄悄透露過些許給易嶟,也就讓易嶟心裏存了些格外的期待。可惜,還沒等到易家張口,秦老二就把女兒賣了。


    其實也不隻秦春嬌,易母在世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替易峋說親。這倒不是說易家待長子不好,恰巧相反,易家夫婦可謂是極度溺愛這個長子。旁人家都是哥哥讓弟弟,易家卻是弟弟讓哥哥。自小到大,家中但凡有了什麽好東西,易嶟未必能得著,易峋卻一定會有。易家夫妻,哪怕自己不吃不用,也一定要把最好的給易峋。


    隻是不知為何,易母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易峋的親事。


    易峋私底下大約知道有這麽回事,隻是易母已經不在了,這些事當然不能算數。何況,春嬌答應的人是他。但這件事,卻也讓他一直耿耿於懷。


    易嶟提起這些舊事,兄弟兩個就有些不大愉快了,誰也沒有說話,一時裏屋裏一片靜謐。


    少頃功夫,易峋打破了這僵局,他不再提這事,隻是說起了農事:“家裏那二十畝地,我想好了。十畝的水田,當然還是種稻穀。那十畝坡地,我今年倒不打算都種了麥子。”


    易嶟這才說道:“哥之前不是說了,要做五畝的菜地。這倒是挺好,菜這東西長得快,一茬一茬的。咱們地裏打的糧食,每年都吃不完,就種菜也好。”


    易峋接口道:“我昨天夜裏仔細想了一下,全種了菜意思也不大。五畝地都種了菜,咱們吃不完,賣也賣不了幾個錢。我想著把南山上的三畝地,種了油菜和芝麻。”


    易嶟反問道:“油菜和芝麻?”


    易峋點頭,接著說道:“這兩樣東西下的籽兒,都能榨油。賣油,可比賣菜強百倍。咱們左近這些村落,也就宋家集子上有個油坊,要打油隻能去那兒,生意紅火的很。我想著,不如咱們自己也開個油坊。再者說了,這油菜和芝麻葉,都是能當菜吃的東西,可比單種菜強的多。”


    易嶟聽著,嘴張了幾張,最終說道:“哥想的倒是周到,但一來咱們在哪兒開這油坊?二來,咱們也不會啊。這榨油算是個手藝活,咱們既沒有家夥,也不知道怎麽弄,這錢怕是沒那麽好掙。”


    易峋說道:“這我想好了,隔壁秦家那三間老房子一直空著,油坊開在那兒就好。至於家夥,你不用操心,我已想辦法去了。”


    這家中經營的事,向來是易峋拿主意。他眼界廣闊,想法門路也多。易嶟見大哥這樣說,當然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易峋早就想另外找個賺錢的營生,賣皮子的生意是不錯,卻不是個長久之事。一來這生意極有時令性,到了夏天是真賣不上價了;二來,山裏的野獸也經不起人使勁兒的打,還要定期的封山養山,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有獵物。還有一則,盛源貨行已開始有意拿捏他了。如今雖還好說,但誰知道將來又會生出什麽變故。這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還是另外生個來錢的門路為好,何況如今他還有個女人要養。


    秦春嬌立在板壁後麵有些怔了,南山坡上的那三畝地,之前是她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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