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很快就出鍋了,一個白滾滾的,泛著水光,熱氣騰騰,招人喜歡。


    秦春嬌倒了一碟香醋,另撥了一碟磨成細麵兒的辣椒粉。她在灶上架了一口小鍋,倒了一勺菜籽油進去,燒的冒煙了,便舀出來,澆在辣椒麵上。頓時,那火紅的辣椒麵發出滋滋的響聲,嗆辣的辛香氣四處蔓延,一汪紅亮的油辣子就好了。


    秦春嬌被這辣味嗆的連聲咳嗽不止,又打了好幾個噴嚏才止住。


    她盛了兩盤餃子,端到了大堂的飯桌上,擺好了筷子,就招呼那兄弟兩個吃飯。


    因為吃餃子,她就沒有另外做菜,隻是切了兩條酸黃瓜來解膩。


    她唇角抿著一絲笑意,帶出了兩隻圓圓的酒窩,俏皮而可愛。


    想起和易峋在屋裏的事情,她臉上浮起了一絲緋色。易峋親了她,溫熱的唇輕輕磨蹭著她的感覺,像貓的尾巴,輕輕搔著心頭,燒的她全身滾燙。易峋沒有再多做什麽,隻是抱著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放了她起來。


    她沒有多猜易峋的意思,但心底裏卻是明亮的,還忍不住的想要高興。至於高興些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易峋和易嶟兩個,洗好了手,相繼來到飯桌邊。


    桌上是兩盤餃子,圓胖白潤,香氣撲鼻,另配著香醋碟子和通紅油亮的辣油碟子,引人食欲大振。


    易嶟搓著手,在一邊坐了,也不拿筷子,急不可待的拈了一隻餃子塞到口中。餃子才出鍋,餡兒是滾燙的,頓時將易嶟燙的嗷嗷叫起來。他大口嗬著涼氣,卻又奮力嚼著嘴裏的餃子,一麵稱讚著:“春嬌妹子的手藝真好,這餃子真好吃……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嗬、燙!”


    秦春嬌看著易嶟這貪吃被燙的樣子,不由撲哧笑了出來,說道:“嶟哥又哄我開心呢,一盤餃子而已,哪裏就有這麽好?”


    這稱呼,讓易峋心頭跳了一下。


    秦春嬌是和他們兄弟兩個一起長大的,易峋與易嶟都比她大,同他們兩個也都叫哥哥。易峋不準她再叫大少爺,那就連著易嶟的稱呼也一起改了。


    這稱呼原沒什麽不對,但聽在易峋耳朵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隻聽易嶟說道:“我可沒有亂說,你做的就是比別處的都好吃!哥,你嚐嚐,看我說的對不?”


    易峋卻沒接這話,隻看著秦春嬌,問道:“你吃什麽?”


    桌上隻有兩盤餃子,一盤是易峋的,一盤是易嶟的,沒有秦春嬌的飯食。


    秦春嬌說道:“你們吃,我到廚房裏吃去。”


    時下沒有女人不上桌的習慣,但易家到底是她的主家。在相府三年,規矩早已刻在了日常生活裏,不是那麽容易就忘掉的。


    易峋沒有接話,沉默一陣,說道:“去把飯端來,就在這兒吃。”


    易嶟也好笑的看著她,問道:“難道你在廚房裏另外藏了什麽好東西,要背著我們吃?”


    秦春嬌聽了這話,不由得也笑了,去廚房端了自己的那一份過來,在桌邊坐下。她素來飯量小,隻給自己煮了七八個餃子,隻得淺淺的一盤。


    易嶟探頭看見,說道:“你怎麽就吃這些?怪不得你這麽瘦!”


    自己瘦嗎?秦春嬌不覺得,隻是剛好而已。京裏女子以瘦為美,相府中別說丫鬟們,就是那些姑娘主子,也是拚命的餓飯,隻為了瘦出一把蠻腰來。一同在老太太房裏的姊妹,總說她吃的是昧心食,不見她挨餓,倒也不見她胖。


    易嶟看她盤裏的餃子少,便自作主張從自己盤裏撥了五六個過去。


    秦春嬌連連說著夠了,卻拗不過他。


    易峋捏緊了手裏的筷子,淡淡說道:“她既不要吃那麽多,你何必勉強她?”


    易嶟這方罷了,嘴裏卻依舊說道:“哥,你看春嬌瘦的。去了京城這三年,就沒吃飽飯是怎麽的?”


    易峋順著他的話,瞄了一眼秦春嬌。她穿的棉衣寬鬆,但似是為了幹活方便,紮進了腰裏,凸顯出掐剛一握的腰身,柔軟纖細,就像那陽春三月的柳條。順著腰肢往上,是高挺的胸脯,渾圓飽滿,隨著她的呼吸輕輕的起伏著。三年的時光,她從記憶裏那個青澀的少女,長成了成熟的婦人,好似熟透了的果實一般的甜美。


    他不覺得她瘦,但想起昨天抱她回來時,臂彎裏那一點點的分量,他倒也讚成她多吃一些。


    易峋沒有接弟弟的話,隻說了一句:“我覺得好。”


    他覺得好?是什麽好?是覺得她不瘦,還是覺得她該多吃些?


    秦春嬌沒有問,易峋和易嶟性格不同,他寡言沉穩,卻又最有主意,更像是一家的頂梁柱。記憶裏,他也從沒跟她肆意笑鬧過。但是在她心裏,易峋和別人卻是格外不同的。


    三人低頭吃飯,易家兄弟兩個吃的尤為歡暢。


    易嶟沒有虛誇,秦春嬌的手藝的確是好,餃子皮擀的勁道,餡兒也填的充實飽滿,一口下去就是個菜肉丸子。


    秦春嬌上午去了一趟易家的倉庫,去年年底易家殺了兩口豬,大約出了四百斤的肉,排骨、下水、肘子各若幹。這兄弟兩個依照農家的習俗,大部分的肉都臘幹醃製了起來,卻因天冷還凍了一些鮮肉。


    她化了兩斤肥瘦相間的,合著一斤白菜剁了餡兒。時下別的新鮮菜蔬沒有,隻有冬藏的蘿卜白菜。白菜這東西水多,剁餃子餡兒容易稀,就包成了餃子,煮出來也是一包稀湯。她硬是將白菜擠幹淨了水,才和肉餡兒合在了一起,捏出來的餃子就是一個個實打實的菜肉丸子。


    再有便是調味,尋常人家包餃子,有菜有肉,放些黃酒鹽巴就是滿頂了,有些不講究的人家連黃酒也未必見得放。她卻先拿些黃酒將肉餡兒醃了半個時辰,調味時又放了些許白糖進去,雖吃不出甜味來,這鮮度卻拔高了一截。


    餃子是個費時費工夫的吃食,這兄弟兩個都是粗糙的漢子,平日裏農活家計忙碌,哪裏會做這麽精細的東西。自打易母過世,這兩人除了偶然去城裏館子,便再也沒吃過餃子了。然而,即便是易母在世,他們也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餃子。


    秦春嬌的手藝是練出來的,秦家窮,從來就沒什麽像樣的吃食。秦母身子又不好,自打她懂事起,這些家事都是她在做了。偏偏秦老二又是個嘴刁的,飯菜不合口味就要摔鍋砸碗,她隻能盡力的琢磨。後來進了相府,那是個吃穿用度都講究到了極處的地方,她也跟著廚房裏上灶的娘子學了許多下廚的訣竅。


    就這香醋紅油,易嶟吃出了一頭的汗,易峋沒有他吃的這麽急,倒也一口一口的沒有停下。


    秦春嬌的吃相就文雅多了,一個餃子要咬成兩截,細嚼慢咽了才能下肚。


    易峋將自己那一大盤餃子吃完時,秦春嬌卻還剩下兩個沒吃完。


    腹中是飽實的,餃子的餘香還在口中,他看了一眼還在慢慢吃飯的秦春嬌,心中的滿足與充實前所未有。他深刻的認同易嶟早上的話,家裏還是得有個女人才行。


    她就是他命裏認定的女人。


    吃過了飯,秦春嬌將碗盤收拾到廚房,在小灶上燒了些熱水,等著刷洗油膩。


    正忙活著,易峋忽然進來,秦春嬌幹著活,沒有抬頭,隻隨口問了一句:“峋哥有事?”


    易峋沒有答話,隻是打開了一旁櫥櫃,拿出一包油紙包來,放在了灶上。


    秦春嬌瞥了一眼,那是拿黃油紙包的,用細麻繩係好了的,還封著一張紅紙,印著一個大大的“童”字。她便知道,這是童記糕餅鋪子裏買來的點心了。


    這家鋪子做的點心很有名堂,連相府裏的老夫人也常叫人去買。隻是幾個姑娘主子,怕胖總不敢多吃。


    當然,因著有名,價格也是不菲。


    隻聽易峋說道:“這裏麵是芸豆卷,家裏沒有零食,下午你餓了,就拿去吃。”她飯量小,吃飯時吃不多,那就難免有餓的時候。他和易嶟沒有吃零嘴的習慣,家裏也沒有備。這是昨天在城裏時,他接她出來後順道買的。


    秦春嬌打小愛吃這些零食點心,但是秦家窮,沒有什麽多餘的錢給她買,偶然得了一包糖,也能津津有味吃很久。那時候他就總想著,以後自己能掙錢了,要給她買很多的點心糖果。


    童記鋪子的點心的確不便宜,這一包芸豆卷比外頭攤子上賣的貴了五十文錢。


    但在易峋看來,這不算什麽。既然她愛吃,那當然就要買好的。她是跟了他的,他不想讓她在衣食上受了委屈。家裏又不是沒錢,何必摳唆著省這個。何況,她又能吃多少?


    這包點心,本來昨天就要給她的,但是雜事一多,他就給忘了。方才吃午飯時,說起她飯量小的事,他才想起來。


    秦春嬌兩手泡在水裏,沒有去拿點心,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


    她心底裏是甜的,卻又帶了一絲的酸楚。這些年了,不管是在家,還是相府,都沒有人真的惦記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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