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的包裹不小,隨書寄來的還有一些吃的,肉幹什麽的。


    原主在家裏嬌生慣養,來到鄉下吃不了苦,跟家裏寫信抱怨,於是林家就隔三差五的給她寄吃的,生怕她在鄉下受委屈。


    林蘇來的不巧,正好上一回寄來的食物被原主吃完了,所以她來到之後就隻能跟著大家吃了幾天野菜窩窩頭。


    李小梅盯著那一箱書,兩眼放光,林蘇不等她開口,就直接道,“資料不少,大家可以一人幾本輪流著看。小梅,你想看哪幾本?”


    李小梅喜出望外,忙道,“謝謝你林蘇,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打算先看數學,我這門特別差,在學校的時候就經常墊底,不多複習不行啊。”


    李小梅一邊說著,一邊挑了兩本書。雖然林蘇允許了,但她也沒好意思真的拿好幾本。人家自己還要複習呢,她都拿走算怎麽回事?


    林蘇倒是不在意,她剛才翻了翻,這些內容都是她熟悉的,上個世界剛剛學過。她記性好,但凡學過的東西過目難忘,因此複習也隻是走個過場而已。


    晚間的時候,院子裏其他人上工都回來了,聽說林蘇的書到了,紛紛過來問她借。林蘇也不吝嗇,誰來借她都給。不過大家也都跟李小梅一樣,隻拿了一兩本就不再多拿。


    吃飯的時候,景象就跟往日不同了,人人手裏捧著一本書,吃一口,看上幾眼,還要小心翼翼的怕把書弄髒了。有的甚至看著看著都忘記了吃。


    吃完這頓漫長的飯,宋國慶提議道,“咱們時間不多了,白天還要上工,隻能晚上多加把勁,不如咱們幾人組成一個學習小組,晚上在我們那屋集體學習,這樣方便討論,還省了燈油。”


    他一說完,眾人紛紛同意。雖然這樣辛苦了些,但就一個半月的時間,咬牙努力一把,隻要考上了,一切都值。


    林蘇沒參與,按她的話說,她喜歡安靜的學習空間,人一多就容易吵,所以她就在自己房間裏學習。


    眾人也知道她不差那點燈油錢,所以也就沒多勸。


    於是,趙家村的知識青年們,開始了白天上工,晚上熬夜苦讀的複習之路。常年的勞作生活,還是給他們帶來了一些益處,最起碼身體強健了,不然這樣的勞累他們肯定吃不消。


    林蘇一行人從地裏回來的時候,看到路邊聚了一群村民,一邊緩慢移動一邊悄聲議論著什麽。


    “真可憐,大人孩子都沒保住。要是早點送醫院就好了,折騰了一夜才去,結果推到村口就沒氣了。”


    “大柱上個月剛犧牲,媳婦孩子又都沒了,趙老二兩口子還有啥指望?”


    “他們老大家也就一個閨女,本來還指望侄子給他們摔盆呢,這回可好,絕後了。”


    “大柱也是,家裏就他一根獨苗苗去當什麽兵?說好聽點是為國捐軀,也不想想,他死了爹娘咋辦?”


    “可別瞎說,為國捐軀是光榮的事,要隔前兩年你說這話非得被拉出去批.鬥不可!”


    ……


    林蘇隱約看到被圍著的是一輛板車,上麵躺著一個人,即便蓋著一床棉被,也擋不住那高聳的肚子。


    再結合村民的議論,林蘇已然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年代,去醫院生孩子還沒有那麽普及,尤其是農村,經常是請個產婆過來在家裏就生了。所以死亡率、難產率、感染率都非常高。


    不是這一家如此,而是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趙老漢一家她也知道,上個月他們家當兵的兒子犧牲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她也挺惋惜。倒不是因為唯一的獨苗死了他們家沒了後,而是出於對犧牲軍人的尊敬。


    現在難產死的這個,就是他的遺孀了吧?


    “生孩子真嚇人,以後我一定不要生。”李小梅悄悄跟林蘇道。


    林蘇沒說話,李小梅得不到回應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她正盯著地麵發呆。李小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是一滴血跡。


    不對!


    林蘇迅速起身朝剛才那群人追過去,攔到板車麵前,“等一下,孩子或許還有救。”


    林蘇在趙家村也算是一個名人,城裏來的知青就屬她最漂亮,被村裏不少小夥惦記著。但也屬她最嬌氣,脾氣又壞,各家有適齡小夥的長輩們,嚴防死守的看著不讓他們接近林蘇。這姑娘一看就不是能吃苦的,嬌氣任性,娶回來不跟娶個祖宗似的?


    當然,他們也知道這姑娘心氣高,肯定不會留在農村,但耐不住長的真好看啊,村裏的小夥子都被她拔高了眼光,看不上農村的黑丫頭了……所以在趙家村的村民們看來,林蘇就是一個害人精,害人不輕。


    是以,她這麽說,眾人立刻嗤之以鼻,“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家,哪懂生孩子的事?大人都斷氣了,孩子還能活著?”


    林蘇不管他們,隻看向推著車滿臉麻木的老漢,“您讓我試一試吧,雖然我隻有三成把握,但她已經死了,不會比現在更糟了,試一試還有一線希望,不試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話說的雖然不好聽,但理由卻非常實在。是啊,人都死了,還會比這更糟嗎?雖然死者為大,但萬一真的還有救呢?


    趙老二點了點頭,“好。”


    他都同意了,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麽,林蘇指揮著讓人把車推到村衛生所,去縣上醫院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就近在這裏了。


    一群看熱鬧的人也沒散去,跟上去圍觀,而且越傳越遠,幾乎整個村子裏的人都來看熱鬧了。


    李小梅擔憂的小聲問林蘇,“你真的有把握?救不活不會被他們罵吧?”她這還是委婉的問法,事實上她從來不知道林蘇還會醫術,轉念一想,又覺得她可能在家的時候學過也不一定,隻是沒在他們麵前表露過而已。


    林蘇沒說話,隻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原主確實不會醫術,但現在的林蘇會啊,隻是這些東西多說多錯,還不如讓李小梅自己去腦補。隻要看到結果,她會自動腦補出最合理的推測。


    林蘇借用了村衛生所的地方,這裏的條件很是簡陋,連打針用的針筒都是用完消毒反複利用的,可想而知這裏有多簡陋。


    好在孕婦已經死了,麻醉、輸血這些都不需要,也沒有太多要顧忌的,她隻需要剖腹把孩子取出來。


    李小梅跟其他村民在外頭等了半天,不同於村民看熱鬧的心態,李小梅是真的擔心林蘇會出什麽岔子。等宋國慶他們聞訊趕過來的時候,林蘇已經進去半個多小時了。


    趙大柱他娘,本來在聽說兒媳婦難產身亡的消息後,當場昏了過去,這會兒聽到消息,也被人扶著趕過來了。


    “大柱他娘,城裏來的女娃娃要給你家媳婦肚子上開刀呢!都死了還不讓人安生,你不怕你媳婦娘家打上門啊?”有人笑道。


    趙大娘狠狠地瞪了說話的人一眼,“崔招娣你個老不死的會不會說人話?人家明明是在救我孫子,你卻故意給她上眼藥,想讓我恩將仇報是不是?今天我話就放這了,如果我孫子沒救回來,也不關那丫頭什麽事,都是你這個長舌婦咒的,我孫子要真有什麽事我跟你沒完!”


    叫做崔招娣的大娘神色訕訕卻又嘴硬道,“你自己沒孫子命關我什麽事?”


    “哇……”


    就在這時,衛生所裏穿出來一聲啼哭,因為聲音太弱,被淹沒在了喧囂的人聲中。


    李小梅卻聽到了,滿臉驚喜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小孩的哭聲?”


    眾人下意識的停下交談,側耳傾聽,果然聽到裏麵傳來幾聲虛弱的啼哭。聲音雖弱,卻真真實實的能聽到。


    趙老二老兩口,立刻激動的就要往裏闖。他們本來都不報希望了,唯一的兒子犧牲了,媳婦難產死了,孫子也沒影了,就剩他們倆老不死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本來都打算葬了兒媳婦,他們喝藥去地下一家人團聚,卻沒想到孫子竟然被救活了!


    那丫頭一定是菩薩派來救他們的!


    衛生所的門從裏麵關著,他們進不去,但聽著裏麵一聲又一聲的啼哭,已然確定孩子被救回來了。趙大娘立刻就跪下了,雙手合十,渾濁的眼睛裏流下兩行淚,“老天保佑,讓我兒有後了……”


    衛生所的門被推開,趙家村唯一的大夫王大夫驚喜的跑出來,“是一對雙胞胎男孩,倆孩子抱在一起了才難產的,一個已經救活了,另一個小林大夫還在搶救,情況不太好,她讓你們趕緊準備車送醫院!”


    啊?竟然還是雙胞胎!


    不過這時候趙老二兩口子也顧不上驚喜了,連忙去找隊長借車。


    “趙老二真有福,本來都要絕後了,竟然一下子得了倆孫子。”


    圍觀的人一邊嘖嘖稱奇,一邊過來幫忙。本來是覺得救不回來了,才圍著看熱鬧,但現在人已經救回來了,便都趕緊過來幫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林蘇也跟著一起去了,拖拉機後麵拖著一輛板車,孩子平躺在上麵,林蘇跪在他身旁,給孩子做心肺複蘇。


    路麵崎嶇不平,車子也一直搖搖晃晃,林蘇努力維持著平衡,腦袋上大顆的汗珠往下掉,寒冷的冬天裏,她頭頂能看到白色的水蒸氣。


    趙老漢眼中淚花閃爍,“閨女,你盡力了,救不回來老漢也認了,你歇一歇吧。”


    林蘇並沒有放棄,即便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她也是能救則救,更何況這孩子還是軍人遺孤,他的父親為國犧牲,怎麽著也要盡力搶救他的孩子。好在孩子雖然憋的渾身青紫,但求生欲望很強,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緩過來了。


    “謝謝你,謝謝你,閨女啊你真是好人啊……”


    趙老漢要給林蘇跪下,林蘇自然不可能讓他跪下去,隻道,“你們先去照顧孩子吧,以後再說。”


    趙老漢老兩口千恩萬謝的進了病房,林蘇緩過勁來,就跟車回去了。


    他們村一行來了七八個人,見孩子沒事,也就跟著都回去了,留下趙老漢一家照顧孩子。


    回去的路上,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稱讚林蘇,“丫頭,你這本事厲害呢,比咱們隊裏的王大夫還強。”


    “瞎說,小林的本事最起碼也得跟縣裏的大夫比,王大夫可比不上。”


    “就是,縣裏的醫生也沒有聽說能從死人肚子裏救回孩子的。”


    ……


    林蘇趁機像他們普及醫院生產的好處,“其實我這不算什麽,學過醫的都能做到。如果趙家大姐今天是在醫院生產,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醫生會第一時間判斷大人孩子的情況,如果難產,及時進行剖腹產搶救,說不定大人孩子都會沒事。所以以後家裏有生孩子的,還是送到醫院生比較好,沒事當然好,萬一有事也能及時搶救,不會像今天這樣,差點一屍三命。”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本來還覺得去醫院生孩子是花冤枉錢的村民們,經此一遭也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


    開車的生產隊長趙建國,看在眼裏,聽在心裏。回去之後,便決定給報考的知青們放假,忙的時候去上半天工,不忙的時候全天都可以在家複習。這一舉措,不知道讓知青們多感激。


    白天幹活,夜裏複習,實在太難熬了,一天兩天還好,但時間一長就完全不行了。因為休息不好,他們白天幹活沒精神,晚上複習沒效率,有時候站著都能睡著。精神上的富足也掩蓋不了他們身體上的疲憊。


    本來宋國慶他們就已經做好苦熬的準備了,沒想到隊裏竟然給了他們這麽大的方便。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驚喜。


    趙建國見他們激動,便笑道,“要謝,你們就謝林蘇吧,是她讓我們看到了知識和人才的重要性。莊稼活誰都能幹,但治病救人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你們本來就是知識青年,考上大學去學醫、學造機器……是為國家和人民做更大的貢獻,我們應該支持你們。”


    如此一來,林蘇不僅在村裏人的眼中成了起死回生的活菩薩,在知青中也有了極大的聲望,過去給人的不好印象瞬間改觀。


    趙老漢老兩口帶著孩子出院後,還給林蘇提來了許多謝禮,雞蛋、紅糖……看似樸素,卻已經是這個年代比較精貴的東西。林蘇象征性的收了一點,其餘的又讓他們拿回去給孩子吃了。


    一轉眼,離高考還有一個月,隊裏通知他們去填報名表和誌願。


    這屆高考是提前填報誌願,在報名的時候就要選擇填報的學校和專業。其他人這幾天都在商量著怎麽報,報哪個學校,報什麽專業……隻有林蘇的目標十分明確。


    “林蘇,你應該選擇醫學專業吧?畢竟你已經有了基礎。”李小梅好奇問道。


    林蘇沒答話,而是把自己的誌願表給她看了。


    李小梅瞪大眼睛,林蘇的誌願上竟然隻填了一所學校的一門專業!這得有多大的自信才敢隻報一個?


    她喃喃著念出聲,“北京理工大學,兵器科學與技術學……”


    沒錯,林蘇還是對武器研究不死心,而且這個時代比起醫學,更需要的是這種讓國家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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