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音見勸他不過,便也不再強求,靜了片刻,隻說,“你清明回崇城的時候,多住幾天吧。你父親身體不好,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她頓了頓,站起身拍了拍膝蓋,“那邊有棵桃花開得好,我過去看看。”


    傅寧硯便也不說什麽,跟在段文音後麵。走了幾步,看她行走幾分費力,猶豫了一瞬,不動聲色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段文音明顯一怔,忍不住朝傅寧硯看去——傅寧硯卻是神情淡然。


    兩人靜靜走了一段,段文音又問起他出國的事。


    “基金會有個項目,要和國外的一些中文學校合作推廣中國戲曲,我作為負責人,得過去一次。”傅寧硯解釋。


    “你真的喜歡昆曲?”段文音仍是忍不住旁敲側擊。


    “現在喜歡。”


    言下之意便是,以前並不喜歡。


    段文音輕易不歎氣,此刻卻忍不住一聲長歎,“你這個人……我倒是越來越不懂你了。我雖沒資格幹涉你的生活,但我之前不願你放浪形骸,現在更不願你這樣……”段文音靜頓了頓,“走火入魔。”


    傅寧硯蹙起眉頭,“我說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語氣冷冷淡淡,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便是不願意再多談這件事。


    ——


    紐黑文市的春天也是一片綠意盎然。


    蘇迎晨白天的時候跟著蘇嘉言和蘇懿行爬了山,體力消耗過多,晚上剛剛吃過晚飯便睡過去了。


    蘇嘉言和蘇懿行各自占據書房一隅,忙著自己的事情。蘇嘉言正在備課,電腦突然“滴”的一聲,彈出來一封郵件。


    她點開,匆匆看過一遍,抬頭看向蘇懿行,“懿行,國內有個劇團要過來交流。”


    蘇懿行正在寫論文,聞言從電腦屏幕那端抬起頭來,“哪裏的劇團?”


    蘇嘉言把郵件拉回去,在正文裏看到了“mingling”這個詞,“明陵市的。”


    蘇懿行複又低下頭去,繼續敲著鍵盤,“那應該不要緊。”


    蘇嘉言眉目間卻有幾分擔憂。這四年來生活平靜,她不願意有任何節外生枝的可能性。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便去搜國內關於這方麵的新聞。沒花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與此相關的信息。消息介紹說,這次交流活動,是由一個基金會組織發起的。


    蘇嘉言將基金會的名字鍵入搜索框,瞬間跳出來一整頁的搜索結果。她點開第一個官方網址,一張新聞圖片便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眼中。


    蘇嘉言嚇了一跳,下意識關掉了網頁丟開了鼠標,與此同時,心髒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她連忙朝蘇懿行看去,後者正埋首研究,絲毫沒有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蘇嘉言僵直坐著,一顆心好似懸在半空,她渾身發冷,背上不知不覺起了一層冷汗。


    這樣過了許久,她仍是忍不住,再次將鼠標移上去點開——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顫抖。


    焦點圖上,站在照片中央的人,的確是傅寧硯無疑。他手裏抱著一捧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花,麵朝著鏡頭,臉上帶著禮貌的笑意。在他身旁,站著幾個昆曲演員,其中一個看著稚氣未脫,十來歲出頭的樣子,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蘇嘉言將新聞點開,匆匆瀏覽一遍,拖到最後,有一個傅寧硯專訪的鏈接,她正要點開,書房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甜甜軟軟的聲音:“媽媽……”


    蘇嘉言立即關上瀏覽器,起身朝門口走去,蹲下|身抱住蘇迎晨,“晨晨,怎麽了?”


    蘇迎晨不說話,隻是伸手抱住蘇嘉言,臉上現出幾分委屈的神色。


    蘇嘉言立即將蘇迎晨抱起來,“做噩夢了?不怕,媽媽陪你睡……”


    蘇迎晨揉了揉眼睛,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蘇嘉言將蘇迎晨抱回床上放好,小家夥從被子裏露出一張可愛的臉,手指握著蘇嘉言的食指,輕聲問:“媽媽,daddy呢……”


    蘇嘉言頓時一怔,明白過來三歲半的小女孩,已經漸漸懂得自己與其他的人差別了。他們今天去巨石公園爬山,有人將蘇懿行錯認為了迎晨的爸爸,迎晨解釋那是舅舅,那人便又問她爸爸在哪兒。


    當時迎晨答不上來,鬱悶了好一會兒,蘇懿行扛著她哄了好久她才漸漸開心起來。


    她剛剛睡覺大約是做了不好的夢,此刻又想起來了。


    蘇嘉言看著女兒眼中溢滿委屈失落,心髒好似給人輕輕掐了一下,又漲又澀,她低頭吻了吻女孩兒的額頭,“daddy要工作。”


    “daddy不要晨晨嗎?”


    “晨晨這麽可愛,daddy怎麽會不要晨晨呢,隻是daddy住的地方特別遠,他需要工作攢夠錢了才能過來看晨晨。”


    迎晨眨了眨眼睛,“把猴子給daddy。”


    ——她說的猴子是一個孫悟空造型的存錢罐。


    蘇嘉言鼻子一酸,“好,我把晨晨的猴子給daddy寄過去。”


    迎晨便鬆開了蘇嘉言的手指,滿意地閉上了眼睛。蘇嘉言坐在床邊,看著女孩兒含笑睡去,心裏好似打翻了五味**,一時辨不清滋味。


    她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回到書房。


    蘇懿行抬起頭來,“晨晨又睡了?”


    蘇嘉言點頭,心裏便有幾分衝動想要告訴蘇懿行,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了。


    她坐回電腦錢,開始寫回信。稱那兩天是和女兒約定好的露營時間,不能隨意改期,所以不能參加交流會了。


    她剛剛點了發送沒多久,手機就響了起來。蘇嘉言看著手機屏幕上“程似錦”三個字,眉頭微蹙。


    蘇懿行抬眼好奇看著她,“你有電話。”


    蘇嘉言不說話,將手機撈起來,按下接聽,往客廳走去。


    電話那端聲音清朗陽關,仿佛含著紐黑文市終年的日光,“嘉言,聽說你不參加交流會?”


    蘇嘉言此刻心裏無端有幾分煩躁,便將窗戶打開吹風,“我要和晨晨去露營。”


    程似錦在耶魯大學讀研究生,閑暇時間做了一份中文老師的兼職,和蘇嘉言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這個小了自己整整六歲的年輕男人,讓蘇嘉言很沒轍。


    他的耐心仿佛永遠消耗不盡,整整一年相處下來,從暗示到明確追求,從來不懂得掩飾自己的熱情。


    蘇嘉言骨子裏是個有幾分傳統的女人,且不說從未想過要涉入感情,即便有想法,也決不會答應小自己這麽多男人。


    但其實到如今,年齡也是唯一一個蘇嘉言還能繼續用作擋箭牌的借口了,其他的推辭,無一不被程似錦攻克殆盡:他不在乎蘇嘉言比她大還有孩子,不在乎蘇嘉言的過去,並且他自己和幾個同學開發的軟件已經獲得了第一輪風投,經濟上也不構成問題。


    甚至他還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獲得了迎晨的喜愛——除了媽媽和舅舅,程似錦是蘇迎晨第三個全心信賴的人。


    程似錦哈哈一笑,“你不參加的話,其他的老師要頭疼了。”


    參加的話,我就要頭疼了,蘇嘉言心說。她伸手揉了揉額角,“就拜托你幫幫忙,我真的不想對晨晨失約。”


    “當然沒問題,不過這件事結束以後,你也要自己履行自己的承諾。”


    蘇嘉言怔住,“什麽承諾?”


    程似錦一笑,“你答應過的,每三個月要填一次評估表。”


    提到這個評估表,蘇嘉言便覺頭更大了,但此時也不能多說什麽,隻好應下來。


    窗外樹影森森,蘇嘉言掛了電話,靜靜立著,望著外麵。


    時隔四年,蘇嘉言從未想過,對她而言,那個人依然具有這樣強烈的影響力。她歎了口氣,將額頭輕輕靠在窗框上,心緒如麻。


    ——


    傅寧硯一行十餘人周一的時候到達了紐黑文市,形成緊促,上午是見麵會,下午是交流演出。


    一個中國籍的年輕男人全程做翻譯,遇到一些昆曲上的專業名詞,他竟然也不需要劇團的人多做解釋,侃侃而談,都能說出個七八分。


    劇團團長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他。


    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愛的人喜歡昆曲,所以我花了很長時間去了解她的喜好。”


    傅寧硯本是隔得有些遠,正端著一個單反拍照,聽見這個叫做“程似錦”的男人這樣回答,立即放下相機,朝他看去。


    程似錦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也轉過頭來,笑著對他微微點頭。傅寧硯微妙覺得有幾分不舒服,又說不清是為什麽,隻好認為是他的笑容太晃眼了。


    團長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忍不住追問:“那你愛人呢,怎麽沒跟著過來?”


    程似錦哈哈笑道:“是我愛的人,她現在還不算我愛人,不過借您吉言,我相信不久之後就會是了——她還有其他事情,沒能騰出時間參加。不過我相信如果她來了,一定可以和您交談更歡。”


    團長也不由哈哈笑起來,“你這年輕人,還真是會說話。”


    傅寧硯從取景框裏看著程似錦,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這個男人,年輕、爽朗,性格隨和讓人如沐春風,氣質幹淨健康,仿佛一束來自美利堅西部海岸的陽光。


    這樣一個人,和他截然相反。


    作者有話要說:程似錦……設定是隔壁家的孩子→_→這裏打個醬油,下個文裏作為女主角的堂哥,給他加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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