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君君攙著蘇嘉言進了房間,“嘉言姐,姐夫怎麽欺負了?


    蘇嘉言已疲累得不想多說一句話,隻好敷衍道:“一點小事而已。”


    傅寧硯進屋之後,打了一盆水過來,蹲□將蘇嘉言的腳輕輕放進水裏。蘇嘉言正要躬□去,傅寧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動作。便見他挽起襯衫的衣袖,雙手伸進水裏握住她的腳掌。


    蘇嘉言當下愕然,聶君君旁撲哧一笑,“哎呀姐夫道歉真有誠意,長這麽大還沒幫誰洗過腳呢。”


    蘇嘉言聞言尷尬地別過目光,傅寧硯卻好似並不意,笑著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看著傅寧硯低垂的眉眼,蘇嘉言目光變了又變,最終清冷中帶著幾分悵惘。


    她最開始唱戲,總是少了幾分神韻。陳梓良便說,唱戲最重要的是入戲,把別的故事當做自己的故事,設身處地去揣摩物心思,品嚐個中滋味,這樣唱出來的戲,才有“魂”。


    此時此刻,傅寧硯做到這步田地,心裏是怎樣滋味,又入這什麽戲呢?


    正胡思亂想著,傅寧硯突然抬頭輕笑:“好了。”


    他俊朗的眉眼和淺淡的笑意霎時闖入眼中,蘇嘉言幾分心驚,隨即心底蔓延開一陣微漲的酸澀之感。


    當年她初學《西廂》,隻道這是一段郎情妾意的傳奇佳話,真正了解之後,方知這些都是元稹為自己薄情寡性所做的粉飾開脫,一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便將其嘴臉暴露得一幹二淨。


    所以旁眼中的甜蜜恩愛,或許真相醃臢不堪。


    她唱戲十幾載,輪到自己入戲,卻是深陷圇圄,辨不清什麽是良辰美景,什麽是賞心樂事了。


    洗完之後,傅寧硯又讓聶君君找了冰塊過來冷敷。


    傅寧硯坐沙發一側,蘇嘉言的腳就擱他手掌心裏。上次幫她擦藥的時候,他就發現她的腳也非常好看,隻是此刻腫得有些慘不忍睹。


    “姐夫,需要紅花油嗎?”聶君君一旁看著,忍不住出聲問道。


    傅寧硯搖頭,“現還不能用。”


    冷敷了片刻,腳上的腫痛之感消退了幾分,蘇嘉言精神鬆懈下來,便有幾分困意。傅寧硯見她神情倦怠,便撤了冰袋,將她打橫抱起來。


    聶君君見她也幫不上什麽忙,也站起身:“姐夫先下去了?”


    “嗯,有事喊。”


    聶君君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傅寧硯將蘇嘉言抱回臥室,放到床上。蘇嘉言頭一沾上枕頭困意就重重籠罩下來,也不管傅寧硯是不是還身旁,小心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片刻後就睡過去了。


    傅寧硯坐床邊,看著她卻是久久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他伸出手指卷起了她的一縷發絲,指上繞了幾圈,又鬆開。她頭發鬆軟柔順,他手指之間跳躍,仿佛有生命一般。


    傅寧硯這樣無意識地一遍一遍玩著,目光卻漸漸黯下去。


    多年以來,他做事從來都是選擇最經濟的方式,以最快達到目的為原則,從不投入其他多餘的精力。是以,對蘇嘉言這件事,他也選擇了一條他認為最直截了當的途徑。


    這是為什麽他最初總是無所忌憚,因為蘇嘉言對他而言,存的意義也就僅限於目的本身。


    至於蘇嘉言和謝澤雅長得相像這件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避這一點。但是往往相處過程中,他避無可避。總是無意識地兩之間做比較,相處越久,越發現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


    如果是僅僅看臉,還有可能產生混淆,但隻要蘇嘉言動起來,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都能將她從千千萬萬個女中區分出來,她沉靜的氣質和內裏倔強的性格,都無一例外打上了專屬於她自己的標簽。


    是以,越到最後他越發不敢輕易下定義,更不想去分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他唯獨肯定的一點是,他不需要愛情。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蘇嘉言安靜姣好的側顏,他心裏卻不可抑製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換一個方式開始,故事會如何發展?


    ——


    蘇嘉言登台之前,腳傷總算好得差不多了。這一周裏,蘇懿行的電話永遠都是關機。她去學校找過蘇懿行,卻被告知他臨時簽了一個實習,已經去外地了。至於徐沛珊,更是聯係不到。


    日子充滿了讓煎熬的焦躁,好似一團找不到頭緒的亂麻。


    周六的時候,她的最後一場演出如期而至。


    十年前她正式登台,唱的是《遊園》,今日暫別,依然是《遊園》,隻是十年之間,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若當時有幾分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就是卻道天涼好個秋。仿佛了走入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之中,如何繼續往前全憑知覺。


    開始化妝之前,蘇嘉言給傅寧硯發了一條短信。


    黎昕站她身旁,笑得不無感概:“沒想到還是到了今天。”


    蘇嘉言微微一笑,“師兄,不是不唱戲了,隻是想暫時休息一年而已。”


    “如果真的不唱了也好,找到一個好歸宿比什麽都重要。”


    蘇嘉言捏著眉筆的手微微一頓,垂眸,笑得幾分惆悵,“這就是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話傅寧硯肯定不愛聽,”黎昕輕輕一笑,“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蘇嘉言心裏一時難過不已,隻覺五味**打翻了,胡亂攪成了一團。她深吸一口氣,依然微微笑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幾分:“師兄,這是趕走嗎?”


    “怎麽會,蘭亭劇院永遠都是的家。師傅,還有,永遠都是親。”


    蘇嘉言靜了片刻,揚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正當此時,手機響起來。


    蘇嘉言將手機拿過來,是傅寧硯回的短信:還飯局,不知道能不能過來。


    蘇嘉言垂眸,斂了目光,將手機鎖上,放回去繼續化著妝。


    “傅寧硯不來看最後一場演出?”


    “他有事。”


    事實上傅寧硯極少過來看她的演出,倒是杜岩歌來得比較勤。她倒也不意,反正發短信過去隻是例行通知。


    八點鍾,演出正式開始。


    蘇嘉言上台之後就看見杜岩歌坐第一排,後者觸到她的目光時,頷首一笑。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一句句唱詞多年的演出中已成了她的一種本能,舉手投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這是她十年演出中最酣暢亦是最投入的一次,仿佛她已身園中,幾分陶醉,幾分惜春的悵惘,幾分寂寞與自傷身世。


    不知不覺間,已將這一折演完。蘇嘉言鞠躬謝幕之時,掌聲經久不息,杜岩歌抱著大束的百合走上前來。


    蘇嘉言道了一聲謝,接過花束時,驟然發現杜岩歌眉頭緊蹙,神情嚴肅,她還未細想,手中就被塞入了一張紙片。


    蘇嘉言心中疑惑,等謝幕之後,她立即回到後台,將手心裏的東西拿出來——那是從門票上撕下來的一角,上麵潦草地寫著一行字,她看清楚上麵的字後腦中頓時嗡的一聲,手裏的花束不自覺落了地上:徐沛珊自殺了。


    黎昕忙轉過頭來問她:“嘉言,怎麽了?”


    蘇嘉言回過神來,立即將頭飾摘下來,飛快回答:“沛珊出事了!”


    來不及對徐沛珊的事一無所知的黎昕解釋更多,蘇嘉言匆匆卸妝之後就和黎昕一起出了劇院。


    杜岩歌的奧迪就停門口,看見他們來了立即按了一聲喇叭。


    兩也不客套,迅速上了車,車子朝著崇城第一醫院飛快駛去。


    車上杜岩歌才詳細說起事情始末:徐沛珊已經消失一周了,但是大家以為她和蘇懿行一起去了外地實習,也就沒有意;況且大三下,又是快到期末的時候,課都很少。


    今晚八點多的時候,住徐沛珊對門的女生找她借吹風機,發現她門沒鎖,又沒應答,一進去就看見她正躺床上,手臂垂了下來,手腕浸一盆血水之中。


    蘇嘉言聽得心驚肉跳,“她現怎麽樣了?”


    “救護車現已經到了醫院,應該不會有事。”


    黎昕臉色沉肅,“沛珊為什麽要自殺?”


    杜岩歌也是一頭霧水,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蘇嘉言,“蘇老師,沛珊和懿行之間是不是出問題了?”


    蘇嘉言支吾片刻,語焉不詳地回答:“好像是分手了。”


    “為什麽?上次他們一起來劇院還很好啊。”


    “師兄……具體的事情之後再說吧。”她聲音沉下去,帶著無法掩飾的疲累與蕭索。


    三一時都不再說話。


    到達醫院時,徐沛珊剛剛從急救室出來。躺雪白的床上,巴掌大的臉烏發的襯托之下,越發顯得慘白。


    她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著蘇嘉言,好似靈魂出竅了一般。


    蘇嘉言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杜岩歌,“師兄,杜教授,想和沛珊單獨說兩句話。”


    黎昕和杜岩歌點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蘇嘉言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徐沛珊,許久之後,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徐沛珊眼珠轉了轉,聲音幾分艱澀:“不用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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