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才領著心腹小廝並水清指派下來的妥當人理清楚了今年王府裏的各色收成,又要讀書作文,忙的真真是腳打後腦勺,今兒好不容易忙裏偷閑在院子裏歇上片刻,自然不能虧待了自己。


    先是把榮府給配的丫頭們都拿事兒支開了,又把賈璉連著他院子裏的八個丫頭一齊叫了過來。


    等兩院子主子奴才烏壓壓擠滿了堂前的小花圃,他小人家施施然往特意抬出來的紫漆描金山水紋海棠式躺椅上一歪,腦後月白大蕃蓮織金緞麵兒團枕,身下醬色呢彩繡孟母三遷花紋錦被,一手虛捧纏枝蓮紋瑪瑙碟兒,一手撥著碟中半滿的芡實果子,頭頂深秋暖陽,耳畔兩府趣事,端的是恣意享受。


    初五、初八兩個為了這一日特特潤了幾日的嗓子,學起東西兩府這些時日的事兒著實好聽的緊,連最不喜聽旁人院子裏閑事兒的初一都聽住了。眾人正聽得興起,不防委委屈屈坐在賈瑚身邊兒黃花梨藤心方杌上的賈璉驀地嚎了一嗓子,驚得大家也不聽故事了,隻單瞧他一個。


    賈瑚剛剛升起的一絲兒困意也叫賈璉這一嗓子趕了個幹淨。略略抬抬眼皮,賈瑚撚起一粒芡實屈指一彈,正中賈璉頭上小冠。


    “嚎什麽?你才多大點兒,就知道什麽樣的姑娘配蓉小子了?”一雙桃花美目半闔,賈瑚支頤斜睨著賈璉急急忙忙去扶歪了的頭冠、手忙腳亂間還不忘齜牙咧嘴回頭望著他裝可憐的模樣,麵上不覺就帶出兩份笑影。


    雖淺淡,卻暖心。


    賈璉癟癟嘴,皺著鼻子嘟囔了句“再沒有這樣的哥哥,喊了人來卻叫弟弟坐腳凳,隻管自個兒快活”,一眼瞅見賈瑚手裏仿佛又捏了點什麽,忙換了副整肅樣子說起正事。


    “我還是覺得不對味兒。老太太她們平日裏恨不能幫東府敬大太太連家一並管了,蓉哥兒定親這麽大的事兒,她們卻連秦家姑娘的品行都沒問一句,蹊蹺的很。”


    瞄一眼緊閉的院門,賈璉想了想還是把那句事出反常必有妖收了回去,橫豎他的意思哥哥都懂得。


    賈瑚忙碌了多半個月才休憩了這一會兒,隻是將兩府這些自以為深謀遠慮的大事兒當樂子聽著消遣,見賈璉真的上了心,雖然有些困倦,依舊打起精神來與他說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問未必是不想問,也可能是早就曉得了。北靜王太妃是什麽身份,咱們家倒還罷了,麵上兒好歹也是幾輩子的交情,秦家在這京裏又算的了什麽?這兩戶人家結親,也配太妃做大媒?”


    可見北靜老王爺英年早逝的禍根子是早早就埋下了。


    心底對幾家為著一個小蓉大奶奶秦氏生出的是非風波一清二楚,賈瑚隻拿捏著略點了點,看出賈璉是真心好奇,不由又加了一句:“橫豎不與你我相幹,管她是個天仙兒還是村姑。”


    畢竟此事幹係到皇家宗室,知道的越少越好。況且就是真完完本本說與賈璉知道,他也幫不了什麽。


    賈璉聽出長兄話裏藏著的叫他莫管閑事的意思,也就不再提寧國府新結的這門古怪親事,話鋒一轉說起了李家。


    “滿府裏哪個不曉得珠兒三個月倒了兩回,太醫再三囑咐了要靜養,偏他還要逞強,躺著也不肯離了書,折騰的總不見大好,難不成那位李先生竟真不知道?”


    賈璉心裏明白賈珠這是因為哥哥賈瑚來年必定下場,怕耽擱了一科這輩子再翻不了身,才如此迫切,連身子骨兒都顧不得了,既嗤賈珠自不量力,又有些為李家姑娘憂心。


    他們榮府的家事,兩房各憑本事、願賭服輸,隻是那位李家姑娘真真無辜。倘若二房是拿話兒哄了李家提早完婚,賈璉倒真有心仗義執言一回。


    賈璉才起了個頭兒,賈瑚心裏就跟明鏡兒似的,曉得他這是被人勾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不忍李家姑娘白填在裏頭。


    歎了口氣,賈瑚把芡實連碟子遞給守在一邊兒的初三,伸手把賈璉從杌子上拉了起來,拍了拍身邊的空地兒叫他坐。


    “這府裏的情形你是知道的,當差的奴才慣愛拿主子的事兒在外頭說嘴,再說太醫一日三請,哪個又會真的守口如瓶?李大人能有今日的品級,難不成隻是文章做得好?”


    李守中官居四品,又不是個隻知道讀書的傻子,京城就這麽大,賈珠是什麽情形他豈會不知?


    薄唇微勾,賈瑚提起李家真是冷笑不已:“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沽名釣譽之輩。在李家姑娘,平安進來才是好事,好歹能見夫婿一麵。”


    以李守中的為人,親生女兒的一輩子哪裏及得上滿門的名聲要緊。若是賈珠真的有個什麽,李守中多半是寧可逼著李氏守望門寡,任由女兒桃李之年便如槁木死灰一般了無生趣,也不會讓李氏另訂親事壞了門風。


    上輩子賈珠死後珠大奶奶立誌守節,多少人盛讚李家好門風,教養的好女兒?


    賈璉讀了那許多書,又隨賈瑚見多了市井百態,自然不會不懂賈瑚話中之意,暗歎李家著實心狠之餘,不免又有些悵然。


    這世上本有許多可憐之人、可憐之事,縱是你遇上了、有心幫扶,卻也隻能徒歎奈何。


    賈瑚卻不願兄弟二人難得清靜說話都是在議論旁人,抬手又是一粒芡實飛過去。


    正捧著瑪瑙碟子的初三隻覺得腕上一沉、盤子一傾,二爺就倒抽一口涼氣跳了起來,驚得一抖,忙小步退開了。


    賈璉原本正忙著感慨上蒼之不公,不想額頭上就狠狠中了一計,滿心悲涼登時變作一腔羞惱,一時把心中對兄長的敬畏都丟開,大聲為自己抱起了不平。


    “哪家哥哥做這等事?嗯?哪家哥哥拿果子丟自己中了秀才的弟弟的?當我不知道婕兒姐姐她們都是拿芡實砸紅嘴綠鸚哥兒呢?欺人太甚!”


    說著說著,賈璉就不禁扁了嘴巴,真真是愈想愈氣,最後索性閉口不言,兩頰都悶得鼓了起來,一雙桃花眼瞪得溜圓。


    初一與十一兩個原本是擔心賈璉真個兒跟賈瑚置氣,三兩步趕過來想勸,不料正撞見賈璉這副模樣,險些當場笑出聲來,連忙垂著頭抿著嘴兒退了下去。


    賈瑚心裏也笑得直打跌,若不是有兩世的曆練,說不得就撐不住這一臉的淡然從容。


    “是我的不是,璉兒是大人了,我不該行動間如此不尊重。”


    這半日頭一回正起身子說話,賈瑚麵上的神情真是無比肅穆,望向賈璉的眼神也是十分真摯。


    而賈璉果然如賈瑚料想的一般連最後那點兒氣勢也丟到了爪哇國,整個人囁喏了半晌也沒敢真的背著手豪情萬丈的擺手道聲不用。


    期期艾艾了許久,賈璉終於繃著臉蹭回賈瑚身邊坐好,竭力學著賈瑚素日的模樣正色回道:“以後再不能拿芡實砸我腦門兒了。”


    賈瑚手指一顫,不動聲色的換了幾次氣才鄭重其事的答應了,賈璉這才心滿意足的咧著嘴說起這幾日舅舅如何誇他題破的好,掌櫃們又如何服帖的事兒來。


    兄弟倆言歸於好,一個要準備來年春闈,還要替五皇子水清、如今的忠平王爺打理名下產業;一個要溫書習字以備下科秋闈,又要管著母親周氏留下的嫁妝,聚在一處倒是比以往日夜相伴的時候還多了許多話兒。連賈瑚都被賈璉經曆的趣事兒勾起了三分興味,兩人一直說到府內各處下鑰才意猶未盡的各自回房安寢。


    不提這日之後賈瑚賈璉如何用功讀書用心經營產業,賈珠與李家姑娘的婚事卻是緊鑼密鼓的張羅了起來。


    史老太太為這事兒還把大房二房的主子都叫到了她院子裏商議,說是賈珠一貫身子弱些,搬的遠了也不好,直接挪到榮禧堂後麵的小院子裏,往來也便宜些。


    老太太發了話,即便說是商議,也沒人會真的有異議。


    邢夫人是氣憤難當不得不忍,賈瑚賈璉倒是難得與賈赦父子齊心一回,都是混不放在心上。


    賈瑚心中甚至還有些發笑,那小院子他前世可是攜妻帶女住了半輩子的,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定下了賈珠小夫妻成婚後的居所,李家便開始丈量尺寸、鋪陳新房,李家姑娘的嫁妝在京中算不得第一等的,卻也盡顯書香世家的底蘊。


    二太太王氏如今掌管著府中大權,親生兒子的婚事自然分外用心,榮國府內外花團錦簇,銀錢水一樣流了出去,好似要為這一場傾盡國公府數代的積蓄一般。


    更不用說賈珠李氏成婚當日的鋪張排場,時人皆說王府娶妃也莫過如此。


    忙過了婚事,賈珠仿佛真如賈政王氏夫婦期望的那般逐漸好轉,珠大奶奶李氏也是人見人誇的賢良人,二房的日子一時之間順心合意,再美滿不過。


    於是轉過年來,賈瑚賈珠兩個一同下場也就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過九天三場連著考下來,最後一日,賈珠卻是讓人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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