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賈瑚到底還是低估了某些人心狠的程度。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賈代善的臨終遺折還沒遞上去,一位劉姓禦史就在朝會時參一勳貴人家嫡長子不孝不悌,於老父病重期間外出飲酒作樂,並口出怨言,貶損一母同胞的親弟。


    “其父尚在,此子便罔顧人倫,他日老父若去,焉知此子無弑母虐弟之行?其心實可誅也!”


    劉禦史手持笏板,一封奏折是背的慷慨激昂,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參的不是別人,正是榮國府大爺賈赦。


    頂頂妙的是,這劉禦史竟然還是周澤之妻劉夫人的族親。


    當今以孝治天下,這等不孝子簡直人人得而誅之,當即就有不明就裏的官員出列附議。朝中老人卻知道這賈赦乃是故去的周老尚書的女婿,就算此事屬實,也就是個可大可小的家事,周澤這個堂堂禮部侍郎還在朝上立著,萬萬沒有當著他的麵吵嚷著處置他妹夫的。


    畢竟本朝出過三代帝師的,隻有一個周家而已。


    賈赦是個什麽結果,無非是看周家眼下在當今心裏還有多少分量罷了。


    果然,任劉禦史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當今隻淡淡給了句“知道了”,就把此事揭過,下朝後便單獨留了周澤去上書房說話,午間又賜周澤一同用膳之榮。


    不提周澤揣著參賈赦的折子離宮回府的路上如何思索應對之策,周澤一到家,就對妻子劉氏與長子周林講明了來龍去脈。


    不等王家的仆人傳信給在榮國府內坐立難安的王氏,周家的管事媳婦就把周林抄錄的折子內容遞給了仍然毫不知情的周氏。


    等王氏終於知道這一次的毒計功虧一簣時,劉氏的車輦已經進了劉府的二門。


    周氏接到信的時候剛剛被史氏像使喚丫頭一樣磋磨了一上午,真真是心困神乏,本想回屋偷著歇息一會兒,誰知道就接著這麽個晴天霹靂,手都有些抖了。


    牛嬤嬤雖然也識字,不過勉強看看賬本子,奏折上盡是些之乎者也,聱牙詰屈,牛嬤嬤原本隻看得出此事關乎自家老爺,因此周氏一回來就急忙拿了出來,絲毫不敢耽誤。此時瞧著周氏的臉色,想也知道事情很是不妙,連忙出門叫人去請大爺過來。


    賈赦與周氏夫妻多年,曉得周氏不是無病呻吟的矯情之人,聽得丫頭說大太太有事相請,把手上正把玩的金石隨手一拋,就趕了過來。


    “可是舅兄有何要事?”


    賈赦進了院子,見牛嬤嬤親自在院子裏侍候花草,一眾丫頭婆子都被驅趕到遠離正房的回廊裏由周氏的幾個陪嫁看管著做活計,就知道出了大事。等他掀簾子進了屋,瞧見周老太太生前的心腹婆子正斂眉坐在個小杌子上,周氏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冷然,心裏突地一跳,因無人理會他,隻好壓下那份不自在自己幹巴巴開了口。


    周氏嫁過來不足一旬就知道自己這個夫君是個十足十的庸人,也曾回家向周老太太訴委屈,可夫妻相伴多年,又育有兩個孩兒,周氏也十分期盼賈赦能多幾分出息,亦時常勸誡,硬的不行就和風細雨的勸,總以為賈赦多少該有些長進。


    就算半絲兒長進也沒有,都是養兒育女做了老爺的人了,怎地輕重緩急都不分?


    強忍著沒把那張紙扔到賈赦臉上,周氏深深吸了一口氣,方平緩的對賈赦道:“今天早朝,有禦史上了份折子,與老爺相關的,我哥哥記下來了,這是默出來的一份,老爺自己看看吧。隻請老爺看在瑚兒璉兒的份上,莫再如此行事。”


    說到最後,想起在宮裏小心翼翼的賈瑚和廂房裏睡得香甜的賈璉,周氏再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忙拿帕子死死捂住了臉。


    賈赦聽周氏說得不詳,抓過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登時唬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這……這……舅兄如何說?”


    不用周氏多說,賈赦自己瞬間就明白了此事的後果,啞著嗓子念了半晌,終於記起周澤這個靠山,幾乎是一臉迫切的盯著周氏問道。


    周氏此刻真是一眼也不想看到賈赦,卻知道現在並不是賭氣的時候,壓著冷笑低聲道:“哥哥自然要保著咱們的。可雙拳難敵四手,隻怕如今市井之間已經有了流言了。”


    便是當今看在周家的麵子上有意放賈赦一馬,劉禦史背後之人卻不會就此罷休,等到賈赦的名聲臭的街知巷聞,就是為名聲計,當今也要懲戒賈赦一番以儆效尤。


    何況周家立足朝堂多年,因公因私也不知與人結了多少梁子,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踩一腳,傳言隻有愈演愈烈的。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句古語恐怕要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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