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這麽多年的官,大家也算摸清楚了皇帝的喜好。他但凡說了什麽事,那是一定會辦的,空口給承諾最後隻字不提那是他父皇的作風。不過什麽時候辦、怎麽辦,卻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就像當年給兒子們封親王,那是連老聖人都沒知會一聲,除夕大宴的時候張口就吩咐了禮部,弄得禮部措手不及不提,忠順、忠敬幾個更是連說幾句酸話的機會都沒有。太上皇心裏頭憋屈,問他怎麽不同朝臣商議商議,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回一句,半年前不就提過了嗎?朝臣們也沒說什麽,怎麽的,現在又有異議了?坦蕩得讓忠順王都說不出個什麽來。


    現在他提到立太子,一是為了穩定人心,畢竟天象異常不是件好事。二來,他怕是心中的確有了太子人選,並且會在他覺得合適的時候把那人擁立為太子。但相應地,他想要立誰、什麽時候立,也沒有別人置喙的餘地。


    這叫水浮心裏很是沒底,生怕他父皇看上的其實是五弟——否則又何必大費周章。好在命運還算偏袒他,呂王妃折騰了一天一夜,誕下一子。雖然王妃自己是盼著有個小郡主的,然而在秦王沒了一個庶子的當頭,又多了一個嫡子,毫無疑問,又多添了幾分籌碼。皇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自然講究多子多福。嫡子意義尤其重大。秦王雖然已經有了兩子,其中還有個最得上人歡心的崇安王,然而多得了一子,連他自己都感到無比慶幸。


    皇帝也大方,沒讓他考慮太多,直接告訴了太上皇,三皇子品行兼優,行事有方,且貴為嫡長、教子有方…….可立太子。


    在場的有端王、忠敬王、衛駙馬、兵部馬尚書、工部何尚書,都是朝廷的股肱眾臣。他這番提議不可謂不正式。


    說白了,“嫡長”二字出來,就足夠壓人了。水浮雖然在戶部時不大討喜,然而作為一個皇子來說,卻沒有任何的過錯。該辦的差事都還算妥當,為人也方正,沒出過什麽差錯,如今又有三個嫡子,花霖還養在老聖人宮裏頭一陣子,頗受宮裏頭喜愛。比起其他的庶子、教子不當的齊王,他相當地拿得出手。


    太上皇在心裏盤算了半天。他對皇帝這個兒子,當年也沒多親近,更別說孫輩了。隻是這事兒皇帝既然來問他了,他什麽也不提,未免要朝臣太輕看自己,於是沉吟了半晌:“老三脾氣躁些,也罷了,崇安王深得朕心。”


    皆大歡喜。


    “人定下來,省得底下人說三道四的。”皇帝道,“冊封太子倒不急於一時半會兒的,內務府好容易剛忙完了兩個丫頭的大事。得給他們個喘氣的時候。今年打開春來,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就沒聽過,戶部、禮部那兒怕是也要有意見。”


    冊封太子倒的確是個既花心思時間,又耗銀錢的大項。內務府剛剛弄完兩個公主的下嫁婚服、儀仗。要他們馬不停蹄地立刻去忙活太子的朝服、印鑒、冊封大典,那恐怕是要把人累壞的。何況今年花錢的項多,雖然林沫省銀子有一手,但省下來的銀子在國庫裏頭,他對內務府的人可沒好臉色,今年戶部給內務府撥項的時候,他當著許多重臣的麵兒問了宮裏頭的素餡兒包子幾十兩銀子一個,發落了不少人。今年事務多,戶部多撥些銀子給內務府也是理所應當,但北狄之亂才剛剛平了,皇帝這兒一個勁兒地花錢,怎麽看都不像。


    衛駙馬聽他的意思,恐怕還得再等些時日冊封太子,甚至可能拖到明年去——這倒是個好主意。水浮作為皇子絕對合格,然而在文人筆杆子裏頭的名聲卻不如韓王、齊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韓王、齊王慣會做麵子,門下養了一幫子清客,都是有些名聲的,水浮當年雖有鐵麵之名,別人誇一句清正,心裏卻不大喜歡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態度,喜愛韓王、齊王的平易近人。得虧了齊王後來兒子作死,不然就單憑文人裏頭的名聲,還有的一搏。而今年開科取士,皇帝現在已經放下風來,定好了太子,新的士子總該有些眼力見識,知道哪個是自己未來的主子了吧,也算是給水浮拉拉人、造造勢。心裏頭想明白了,口氣裏便帶著順從:“皇上聖明。”


    工部也替著戶部、禮部一起謝過皇帝。


    太上皇沉默了半晌,才道:“也好。”


    他是真的老了,一點力都使不上了。


    林沫咬了一口家裏頭剛送來的蘋果,脆生生的還有些酸甜,覺得還行,直接遞給水溶:“看來秦王殿下的三公子這洗三禮可馬虎不得。嘿,王妃一直對景寧說,盼著個丫頭,景寧傻乎乎的,還真準備了不少給小郡主的禮——隻能給你家閨女了?”


    水溶皺著眉把他的手推回來:“這麽小氣,連個囫圇果兒都不肯給我吃?不過這老三生得還真是時候,秦王府剛有了點血光之災,外頭人還沒開始議論浮之的子嗣呢,他這麽個嫡子一出來,絕了那些人的話不說,也給了陛下一個由頭。”


    林沫“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皇上要封太子,哪裏需要由頭,哪怕花霖今兒個書念得不錯他多誇了幾句,傳到皇帝耳朵裏都可能是個由頭。不過是齊王實在是運道不好,最寵愛的兒子偏偏闖下這樣的大禍來,否則,真不至於這麽早。


    水溶自己去挑了一個紅的咬了兩口,輕描淡寫地:“我叫人查了京裏頭,沒發現有多少可疑的人,這可是件稀奇事。按理說,便就隻有一千人的隊伍,到京裏頭來,兵器都是件大頭,就算要化整為零,一連幾天多了那麽多帶著家夥進城的人,守衛也該有點反應才是。難道真是我想多了?”


    “不,你想的是對的。”林沫第一次徹底地讚同他的猜測,沒把那套“想太多”的理論搬出來,“隻是,我們想得不夠多而已。或許,你能把你的眼線化整為零地布下去,變成賣茶、賣酒的掌櫃,甚至路邊下棋的老人、醉酒的乞丐,吳大將軍為什麽不能?而且,就算是我們想錯了,那加強防範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水溶被他這聲“我們”說得極其熨帖,笑道:“忘了同你說,靖義伯預備著回程了。”


    他怕是趕不上。林沫在心裏想著。


    其實那日在吳府大宴時,林沫看出了吳廉水在武將心目中的地位、看出了他煽動人心的能力,也看出了不少武將對朝廷的不滿,但是他還是有一點覺得好奇——為何吳廉水看起來有點著急?


    本來該著急的應該是皇上才對。像水溶這樣的密布眼線,皇帝當然也有,他相信,皇家的探子隻會比北靜王府的更多、更雜、更辛苦地在探查著。而這樣的投資,是需要相當的人力物力,支撐不了多久的。吳廉水明明可以多埋伏些時候,不必這般焦急。


    但轉念一想,他又必須出其不意。


    畢竟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回京裏來了。這京城裏現下還有他的一席之地,然而皇帝這麽些年的經營也不是空口說白話。九門提督、禁軍統領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這城裏雖然算不上固若金湯,也還算守備森嚴。水溶說,一千、兩千人就足夠在京城裏引起足夠大的動蕩,甚至威脅到宮裏頭的安全,這當然不是白說,但是,他說的也隻是引起動蕩而已,真要謀反,人太少了,總要被壓下去的。


    所以吳廉水要做的,隻有“措手不及”這四個字。


    把握了這個態度以後,林沫就心裏有些數了。


    “林可!”他揚聲叫道。


    聆歌在屋外聽到,急忙去替他叫人了。


    水溶奇道:“你剛剛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是又想到什麽鬼主意了?”


    “我叫他去問問仲澐,扶搖翁主回國,陛下送她到哪裏。”


    水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還需要問小容大人?我看你是腦袋裏頭裝得東西太多了,瑣碎事情記不住了。男女有別,更何況扶搖翁主走水路回去,碼頭那是什麽地方,陛下的聖駕能去?是以並不送出宮,隻前一天在宮裏設踐行宴。然後著趙王、禮部、鴻臚寺送出。”


    林沫一愣。


    他原先想著,扶搖翁主回國,皇上攜眾臣送出城去,可不是給了吳廉水一個可趁之機?雖然張鑫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扶搖翁主總不能真的是來京裏頭玩一趟,然後帶個傻瓜王夫會去的吧?更何況也是在忒會挑日子。一旦聯想到這個,就簡直順理成章。可是現在水溶告訴他,皇上不送出城去?


    他安慰自己,也許並不是他想得太多,而是皇上同樣聰明,想到了這一點,是以特意避開了。


    “你想什麽呢?”水溶敲了敲他的腦袋,“茜雪國是歸屬國,又不是結盟的,皇上送出城去,豈不是漲了他們的威風?你叫北狄如何想呢?他們的王子才剛娶了白塞的女兒呢!”


    林沫掙紮道:“白塞的女兒怎麽了!白家的女兒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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