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將軍——


    水溶幾乎是立時從床上彈了起來。而後又頹然地倒了下去,動靜太大,已近初夏,林沫這麽怕冷的人也不會把床鋪得多厚,咯得他蜷了一下,問道:“大將軍回來什麽排場?”


    他手下倒也是打聽了清楚了才來的:“輕車便行,帶了二十個人不到。”這是明麵上的,水溶歎了一口氣:“留心著城門。若有太大的異動,直接報給衛駙馬。”


    吳廉水來得坦蕩自然,既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鬼鬼祟祟地避開人,提前叫了人給家裏去信,家裏人也正大光明地派幾個小輩去接。回了家先拜見長輩,再跟許久未見的幼子愛妾們說說話,其樂融融。還不忘給皇帝上個折子,合規矩得很。倒讓水溶等的緊張難過看起來像是小題大做。


    好在林沫也沒借機嘲笑他,甚至還跟著歎了一口氣:“不是說他還慢悠悠的嗎。也就比大長公主晚來了幾天啊。倒是趕上了好些大事。”恩科開榜、茜雪國王儲歸國、兩個公主下嫁、立太子……這要說他是湊巧趕在這個趟兒到的,水溶家養的那一群探子都得委屈啊。不過林沫也看得開:“得了吧,照我看,你千方百計地防著誰,人家正大光明地依著規矩來,反而比你更穩重些。到時候顯得你一頭熱地跟人家鬧騰,就算千機算盡,也比不上順其自然。”


    這話倒不是隨便說的。這麽多年來,多的是人覺得他要折騰出什麽名堂,想著要先下手為強算計他,結果沒一個落得好的。遠的不說,就近,榮國府那就是男人不頂用,偏偏當家的女人也鼠目寸光,想的太多,總以為他占了自己家多大便宜,要討回來。隻是到頭來,林沫還是優哉遊哉地,她們卻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自然是有眼光、見解有差距,但也不得不說,若榮國府一開始厚道些,別想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兩家各自安生過自己家的日子,林沫倒也不一定有心思去和她們鬧到現在這境地。連賈母這麽些年的老臉都丟到了地上。


    可是水溶能甘心?


    “就像你說的,他算準了時候來的,圖的到底是什麽心思?”


    “你就是想白了頭發,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是怎麽想的啊?那想那麽多做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得掉頭發了別掉我枕頭上啊。”他已經自去洗漱了,幾個丫頭已經進來伺候著他換衣裳,水溶也不好再拿朝堂上的事情出來說。隻好說:“後天放榜了啊。容仲澐的哥哥不是也是這趟?”


    林沫扭頭衝他笑了一笑。


    當初容嘉興致衝衝地來京裏考試,才剛剛十二,所有人,包括容明謙,都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人指望他能考上,不過林沫倒是看了他的文章後,有了別的見解。後來水溶也過來通風透氣過一回,果真是中了。殿試還出了一回風頭。


    不過當時的水溶,和林沫還沒現在這般親密的關係,他那麽關照容嘉,多半還是因為這個小孩子是容明謙之子。現在容明謙比當年還升了官呢,容熹更是容明謙的嫡長子,又比當年純粹來試水的容嘉更正式、身份更莊重些,水溶卻到現在還沒說什麽…….


    罷了,熹大哥哥確實也天賦不夠。至於勤奮刻苦這些是個學子都得做到的,他倒也沒落下,可也算不得多好,比起林沫當年的懸梁刺股來,連看都不能看。他入學還比容嘉早好些年呢,結果容嘉被文宣公提去開小灶的時候,他還跟著孔家的那些二流夫子念書。兄弟二人就讀書寫文章的天賦上差得遠了,但是花在念書上的時辰卻差不多。容嘉天分頗高,也不過是中了同進士。真要成績好看,非得像林沫這樣的,自己聰明不說,更得不要命地拚命。


    算了,情理之中的事。


    “老爺,聞歌她小叔是不是也是這趟?”聆歌和聞歌打小一塊兒伺候林沫,比起雲初還像聞歌的親妹子,她也是林沫身邊的老人了,林沫也透了口風要給她找人家,既然要出去了,說話便更敢恣意點,“聞歌說她小叔念書可用功了呢!”林沫拿她開玩笑:“是啊,我當年說把你給古順你還不要,要是人家考上了,你可就要後悔了。”


    “我後悔什麽呀。”聆歌快人快語的,“也就我在老爺您身邊伺候著,底下人叫聲姑娘,這是討好老爺您呢,我要是自己不知道深淺,那真是不要臉麵了。那位古爺要是真考上了,那就是官老爺啦,哪能找我們這樣的下人!老爺你不是給人家添堵麽!”她說話又爽利,倒叫水溶笑道:“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前幾年有個叫賈雨村的,你聽說過沒有?”


    賈雨村這人不算出名,不過算是被林沫拉下來的,因為摻和了甄家的事兒。當時他還有幾分猶豫,畢竟曾經教過黛玉啟蒙,還是林海當年寫了薦信的,送黛玉進了京裏。不過後來一問,黛玉並不大記起他,和自己的女先生倒是更熟些,便全然不顧,大刀闊斧地整查了一通。他家的內宅也確實稀奇,一個丫鬟出身的小妾扶了正,還封了誥命,那些和他家交際的女眷不知道該怎麽想。不過女人家的心思更奇怪,比如說靜嫻,關注點就在別處:“說是他家太太還是甄士隱家裏頭出來的呢,怎麽著都算他恩公了,看看怎麽判香菱那個案子的?這種人怎麽不去死呢?”


    雖然“這種人怎麽不去死”這種話偏激一點,但林沫卻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恩將仇報、見利忘義的人,還當了一方父母官?怪不得隻和榮國府家的下人關係好,天生就是奴才命,官帽戴頭上也像是要隨時跪地上去的種。


    顯然聆歌就算是個丫鬟也看不慣賈雨村的,聽到水溶這句話就皺了皺眉,不過水溶是貴客,還是她們眼裏的“嬌客”,她也就手腳麻利地給林沫換好衣裳,然後就抱著那盆水出去了,還是隔了一會兒,妙荷才帶著水溶的衣裳過來。


    “誒喲,你的這丫頭!”水溶等妙荷走了才嚷嚷道,“這我可不能忍了啊!我跟你說,虧得我是北靜王,身份貴重些,這要是擱個尋常的你養在屋裏的小的,肯定要把她往死裏弄了。”


    “現在不想著想吳大將軍究竟是怎麽想的了?”林沫推了他一把,“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是小的麽?”


    水溶本來是要調戲他一通的,誰知被這一句話給堵了回來,悄悄地紅了臉,轉頭又和林沫嬉皮笑臉了幾句,把這一行打岔過去,倒是真一覺睡得香甜,也沒夢到吳廉水帶著人圍了北京城,弄得硝煙四起,他的北靜王府也燒得幹淨之類的殘忍景象。


    即使知道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這也算他這幾日來睡得最舒坦的一夜。


    不過等到第二天兩人醒了,就要各自去操心吳大將軍了。


    但他們到底隻是底下吃俸祿的人,發皇糧的那個才是真的焦頭爛額。


    不過皇帝到底是皇帝,底氣足,至少麵上看著,他是一點也不著急,反而有空和內閣的人商議林沫送來的那個大木匣子。毫無疑問,這裏頭的手稿、數據都是方檢的心血,也是他本來計劃用來揚名立萬的東西。然而在這時候,他給了林沫。這算是什麽呢?


    曹尚書道:“到小林大人手上,也不算辱沒方相的良苦用心啊。”林沫是他的手下,他也沒有別人所猜想的嫉恨、打壓之情,替他說幾句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良苦用心”四字,實在是一語雙關,說得好像方檢要把林沫抬到跟自己一樣的高度上去。


    “嗬。”皇帝倒沒有說別的,隻是略提了一提,“方大人一生勤勉,如今還想著為朝廷出力,有這樣的太傅,是朕之幸。”但也沒說要把牌匾還給人家、減輕對人家兒子發落之類的話。輕鬆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明兒個就放榜了,殿試的事兒禮部準備好了?”


    玉征文連忙回話:“回陛下話,俱已準備妥當。”


    “還有茜雪國的那位,儀駕都合規矩?”禮部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連一向以閑王著稱的趙王都念苦了,皇帝自然也不會真弄到他們怨天尤人。兩個公主下嫁的事情到底還是內務府操辦的居多,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禮部斟酌著看有無違製的就好。隻是少了這一份準備,扶搖翁主回去的規格,禮部心裏也就缺個杆秤了,摸著石頭過河,當皇帝的忍不住要多問幾句。


    玉征文雖然教孫子不大妥帖,好在也是幾十年的老臣了,連忙應道:“都妥當了。”


    “那行,今兒個沒什麽事就散了吧,今天的折子一會兒叫戴權給朕。”


    一堆重臣麵麵相覷,有些覺得過分平靜了。


    吳大將軍不是回京了嗎?皇上真的一點表示也沒有?


    還有這回,多好的嘉獎林沫的機會,依舊什麽動靜也沒有,難不成靖遠侯失寵了?


    作者有話要說:調整一下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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