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覺得你無所不能?縱然能者多勞,你的差事也太多了些。”水溶不自覺地抱怨。林沫隨手摘了他一個荷包給自己掛上:“大約是希望我忙起來,沒工夫想那些閑雜事兒吧。”水溶一怔,想起他和江南織造鬧起來的時候皇帝的表情,也有些想笑:“你也好斂著些了,就是你自己家裏,哪天你兒子要對你那些大丫頭喊打喊殺的,你難道高興?左右有個暗地裏的規則在,他們做的不過火,你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罷——那荷包是明嶽縣君給我的,還來。”


    林沫輕車熟路地用他腰上的玉佩把荷包換了下來,低聲輕笑了一聲:“那又怎麽樣。”


    水溶呆呆地看著他。


    “怎麽能拿修航修朗跟我的丫頭們比?這事兒說起來,大約也就是聞歌和聆歌兩個吵架吧?”林沫笑道,“我對自己倒是有信心,覺得能吵贏。行了,這事兒說好了你別管,就別再過問了。”


    水溶冷笑:“你真當自己是戲文裏頭單槍匹馬的孤膽英雄了?我聽說你戶部用得順手的幾個郎中都給寫了薦表外放去。你打算幹什麽呢?忘了前幾年累得吐血的事兒了?”


    林沫卻渾不在意:“有空管我的身子,不如養養你自己的腰吧。”


    “誰樂意管你!”水溶咒他。


    林沫收拾妥當了自己,擰頭看了他一眼:“是啊,誰呢?”


    等人走遠了,水溶才敢罵了一嗓子:“小不要臉的。”他到底是沒敢插手林沫要幹的事兒,皇帝不一定舍得殺林沫,可是一定舍得撬自己,太妃、姐姐、女兒,還有一大家子人呢,不是說沒就能沒的。


    不過,若是林沫真因為這事下去了......


    他怎麽也會把人撈上來的。


    林沫這人,雖然沒皮沒臉的一身毛病,不過到底隻適合風風光光地站在高處。他要是真的落入低穀,也不會跟水汲似的養出一身毛病來,估計也犯不著水溶擔心——不過算他多管閑事也罷,真有了那麽一天,他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理。


    但也僅僅於此。


    皇帝覺著無奈:“你身上的料子看著眼熟。”蜀地貢上來的,總共就那麽幾匹,不過是挑幾個狩獵之中表現極佳的賞了。水溶這回出去,主要管著侍衛調配,算不得出色,也沒出岔子,中規中矩的,倒是他一貫地風格。皇帝也就賞了他幾匹,餘下的給了燕王——這個兒子有些時候不見了,騎射倒是進步了許多,很給他長臉。結果回來才幾天,就見林沫穿了身眼熟的圓領長袍,總不能是燕王給他的。心裏也就犯了嘀咕。


    他想罵幾聲你們倆也不知道避諱些。又想安慰一句,告訴林沫隻要水溶乖乖地為他所用,倒也不會走他父王的老路,林沫不必這麽擔心著他的姓名,把自己名聲也徹底給賠進去。但到底沒說出來。林沫這孩子說聰明也聰明,說老成也老成,隻是到底才是二十出頭的人,心裏想什麽他也猜得到。


    妹妹被封為公主、自己被委以重任,這麽好的事兒要是擱尋常人身上早高興得找不著北了。但林沫不是正常人,他跟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些老家夥沒事就愛在家裏琢磨他到底是誰的種,當年他才剛剛在戶部站穩腳跟就被水沉妒上,險些丟了性命皇帝的寵愛,對他來說,是把鋒利的刀刃,對著別人,也對著他自己。


    他是在賣破綻。


    不管是誰也好,你看著吧,林沫並不是個完人,他有這麽大一個把柄可以被你們拿捏住,你們不必忌憚他,因為那麽個致命的弱點在你們手上,你們可以隨時把他打入名譽掃地的萬劫不複之地。


    過得這般辛苦,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他這個當父親的無能罷了。


    “幾個孩子的伴讀都選好了,你回頭見見。”皇帝叫他把賬本子留下,隨口囑咐了一句,“若是覺著還行,就留下來罷。”


    林沫無可無不可的:“是。”都過了皇帝的眼了,他哪裏還會真的往外頭剔人?不過是隨口客氣一聲罷了。


    “過幾日大考,說了要給考生撥的銀兩都安排下去了。”


    “是,每人五兩紋銀。何侍郎親自帶人撥的。”林沫答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這麽個收買人心的好機會,他當時還打算給找個借口,說林沫是狀元出身,負責此次義舉,亦能激勵考生。想不到他真沒動靜。


    即便是怕水浮忌憚他,也未免太早了些。皇帝自認為身子骨還不錯,再保他十年二十年不成問題。又或者,心裏還嘀咕了兩聲,林沫這算是撒嬌,覺得水浮上位對自己不利?


    然而他作為一個失職而內心有愧的父親,所做的賠償也不過是那一點而已。說到底,最後還是要失職的。


    幾個皇孫的伴讀果真還是那麽些人。


    小孩兒們的學識、性格在家世麵前都算不得什麽。林沫微微一掃而過,腦子裏隻浮現出了這些蘿卜頭兒的父親、祖父的名字,算是記住了,便也點頭應下了。皇孫們除了重要的日子,每日都是要上半天學的。便是林沫自己沒空,翰林院也有侍讀學士來教授課程。他隨口重複了些老生常談的東西,不過是忠君愛國之類,也不管這些小孩子聽懂沒有,就叫他們散了。


    回了家,麵對還在牙牙學語的修朗,再看看正學著自己扶著欄杆坐起來的修航,越發地覺得生兒子容易養兒子難:“容嘉那小子不是說想要自己家裏弄個學堂麽?怎麽又沒動靜了。”他抱怨著容嘉的一時興起,“最後還是得我自己教啊。”


    靜嫻想想容家的遂承,不禁道:“我原以為容二爺還是我父親口中的那個調皮搗蛋的孩子,一眨眼已經能教侄兒了,倒也不過是幾年的功夫。”說真的,聽說了容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連她也不得不咋舌,不過還是得笑一聲。她這一笑,林沫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那日林沫是受容白氏之邀去容家嚐嚐他家裏頭新聘的廚子的手藝——這倒是一回事,要緊的還是看看容熹的文章。這要是容嘉,林沫早就說他個狗血淋頭了,不過容熹到底是表哥,又有容白氏在場,他也隻能提點幾句“勿要拘泥,破題再新些”之類的,一邊又在心裏頭嘀咕,這文章想高中,約莫是不行了。


    容白氏看他的模樣,心裏也歎了一口氣,隻能指望著皇上賞容明謙麵子了——她到底出身清貴,沒去想那些不著調的招數。容熹是容明謙長子,教得中規中矩的,不如容嘉有幾分小聰明,說是勤勉,又肯定比不上林沫當年的架勢,說到底,天分不足,後天也沒補上,他那年沒和弟弟一道下考,倒也算是一樁好事,至少麵上好看些。


    結果剛想去和容嘉說句話,就看見這死孩子坐在石凳上叫容遂承紮馬步:“看什麽看呢!我告訴你容遂承,我被你爺爺打了十幾年,好容易輪到我自己打孩子了,覺著滋味還不錯呢!怪不得你爺爺上癮,大哥這些時候正忙著溫書,你要是再幹那些子丟全家人臉麵的事兒,誰也救不得你!”笑得他找了身邊趁手的荷包就扔了過去,容嘉正擰著身子教訓侄子呢,差點被嚇了一跳,虧得也算是個練家子,歪了歪身子接了過來。


    “還我。”林沫伸出手去。


    容嘉這回定下神來,看了看那個荷包,針腳細密,可是和有著幾十年功夫的繡娘的手藝還是比不了,但是用料仔細,林沫又貼身帶著,立時就明白是誰的手筆——靜嫻是從不做針線的,嬉皮笑臉地往懷裏收好:“都拿來揍我了,還這麽小氣。”又指指容遂承,“瞧瞧這架勢,別說比你我,就是跟涵哥澈兒也不能比。”


    林沫不忍心地側頭看了看容遂承:“你也別太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叫他下來歇歇。”


    想起那會兒他教訓容遂承的樣子,還不若自己在家裏教著。甚至將來有了小外甥,也得自己費心——一想到以後,又覺得頭疼了。


    上書房現在熱鬧的很。


    “不是說有田大人家的小公子陪崇安王念書的麽。”林沫低聲問了一聲。花霖隨口答道:“田大人家的嶽珍誌在武道,我已經同皇祖父說好了,他也不是耐心陪我讀書的性子,將來卻一定是一員猛將,何必勉強他呢。”他一邊說一邊瞟了一眼瑞文。


    瑞文也有一個伴讀,名叫金慈,林沫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他是出身哪家,後來才曉得,原來就是當年生瑞文的那個小宮女的娘家人,父親在內務府奉宸院當著一官半職——說白了,還是個奴才,同別的皇孫的那些身為世家公子的伴讀沒法比。


    林沫心裏苦澀。他曉得韓王縱然輕視這個兒子,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他偏愛瑞文,已經到了皇後警示靜嫻的地步了,不可能韓王沒聽懂,這是在刻意對秦王、齊王示好了。想不到他的一時好心,竟造成瑞文的日子如此艱難。


    “這樣我也沒有伴讀啦。”花霖悄悄地在他耳朵邊上說,“燁堯也不好笑瑞文哥哥了。”


    林沫一怔,不覺一笑。


    他想,正主兒還沒有別的心思呢。那些因為自己的小心眼來怪罪一個小孩子的,實在是心胸狹窄得不如一個剛剛啟蒙的孩童。


    “十殿下笑過八殿下啊。”他在心裏這麽念叨著,打了兩個寒顫。


    有什麽好嘲笑的呢?最後不還是一樣的。橫豎都是庶子罷了。他心裏想著,到最後,除了最後的贏家,其他的,不全都是棄子?


    這般想著,他默默地丟下手裏的書卷,熟讀四書五經又如何?有些孩子,身居高位,三字經千字文就是讀著玩玩的,仁義禮智信沒一個進了腦袋。


    花霖真是個好孩子啊。他這麽想著。


    “今天就到這裏吧,殿下們自己溫書便是了。”他輕笑了一聲,“陛下萬壽節快到了,殿下們若有自己的心意,功課又有進步。萬歲爺會很高興的。”


    說罷便行了個禮,出去廊下透氣了。


    也才出去了半晌,裏頭忽然就喧嘩了起來。


    “你幹什麽——”有個尖利的聲音甚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七八歲的孩童,扯起嗓子來還真是要人的命。


    他趕緊往屋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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