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汲生了一張乍一看和林沫有□□分相像,多看幾眼隻剩六七分,看久了甚至覺得沒一點像的臉——他過分秀氣的眉毛時時刻刻都皺在一起,苦大仇深得讓坐在他對麵的人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做過對不住他的事。水溶當年也覺得這張臉分外好看,尤其一股子陰鬱氣質,很是讓他心癢,不過那會兒老聖人還康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水汲再怎麽說也是義忠老千歲僅存的兒子,誰也不知道忠順王要是得了勢會不會為了名頭好聽把這一位拉過去充門麵,他也不敢強來,倒是打著知己的名號好好地相處過幾日。


    隻是到了今兒個,看著那張臉,心裏想的卻是,果真這樣的五官是要笑起來更好看些。


    水汲悶著頭,喝了兩杯酒才啞聲問:“溶之方才有事在忙?是我打攪了。”


    此時天也將將見黑,水溶發絲見潮,一副剛剛沐浴的模樣,不禁叫人懷疑他是不是青天白日地興致大好。隻是不是說他同靖遠侯是那種關係?林沫脾氣性子這麽好,由著他另外養著人?——倒是沒想到一本正經的林侍郎其實才是那個年輕熱絡的。


    “倒沒什麽要緊事。不過你呢?”水溶笑了笑,“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府上的酒可比我的好得多,可千萬別說是來我這兒幹喝酒的。”


    水汲苦笑道:“何苦現在還挖苦我?”


    “我這若算是挖苦,你還能這麽坐著喝酒?”水溶是冒充慣了溫潤如玉的賢王,此時安慰的話張嘴就來,“你也真是想不開,摻和進這樣的事情來做什麽?我知道你屋裏有個姓薛的,但寵個女人,多賞些珠寶衣裳也就罷了,哪能這麽著去討她高興?是有禦史說了不好聽的?”


    他這也不是隨口就問,左都禦史宋琪是個火爆脾氣,連太上皇都吃過他的折子,巧了又巧,他是姓宋的,德妃娘娘在娘家的時候都得叫他聲小叔叔,這世界上純臣少有,哪有姓宋的不希望楚王能好的?水淯幹了蠢事,他們也不能說別的,隻是要揪著機會暗暗地刺幾句允郡王。義忠老千歲當年幹下的那些事兒是太上皇也抹不去的,甄應嘉私換貢品就讓皇帝這麽生氣了,何況兄弟們當年真刀真槍地叛變過?允郡王是絕不會有出頭之日的,楚王成日跟著他,還能怎麽樣?


    要麽就和趙王似的徹底低下頭去,若是想爭上一爭,該拉攏培養的,也不是水汲這樣的人!


    水汲低著頭,心裏暗道世道不公,他父親本該是最受寵、最尊貴的那一個,何至於他竟到了今天的地步!隻這話心裏想想就是了,可不能說出來找死。水溶從前就不是什麽好人,素來愛拿捏著別人的把柄做些威逼利誘的事兒,現在更是從了靖遠侯,誰也不知道這位道貌岸然的王爺會做出什麽事兒來,他也隻得道:“尋常人家的男兒還想著找些事做呢,我竟隻能枯坐在王府裏頭座山吃空了。”


    水溶有些頭疼。林沫這人平時大道理一段一段的,他也沒心思聽,但有句話卻覺得林沫說得對極了——一個大男人,成日裏唧唧歪歪抱怨這個埋汰那個,哭窮埋怨,實在不像樣子。


    雖然水汲沒說,他倒也能猜到幾分他的不滿來,卻不想想自己是因什麽才存在於世的?義忠老千歲的遺腹子,因為生母卑微而無名無分僥幸活了下來,被打發得遠遠的,從小遠離京師權力中心。可若是義忠老千歲沒有謀反呢?那也不過是個被廢的太子,水汲作為他的庶子,能有什麽好下場?隻怕連現在的郡王爵都拿不到呢。


    要說可憐,還有個正兒八經的龍子龍孫,懸梁刺股了整十年才回到京城來,被刺殺了也隻能一聲不吭地忍著,掙兩分前程就被本來身份還不如自己的人惦記著,就這樣了人家也沒天天怨天尤人的啊。


    水溶既然心長偏了,口氣自然也就帶了些出來:“端王上回不說了,宗室本來尊貴,要領什麽差事也不是難的,把皇上派下的差事辦好了,自然有造化。倒也不必聽別人胡說。下回再有不長眼睛的,你說回去就是了。怕得罪什麽人?你姓水呢。”


    他自己便是這樣,自跟了林沫,南安東平他們不是沒有意見的,倒也仗著自己輩分高些擺出長輩的份兒來說過,隻是被逼急了他也耍無賴——說到底,他祖上是太祖皇帝的族人,說起來還歸宗人府管呢。連水浮高興起來都叫他一聲小皇叔,南安他們頓時也無話可說。


    這個世界上,人要是舍棄一點臉麵,能活得比誰都好。


    水汲估計是不想放棄的,其實這樣掙紮著也沒意思,他真的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甚至以為水淯有未來可言?怯懦的任人擺布的皇帝·····別說還有秦王、齊王兩個看起來出息的多的,就是他們倆都沒了,楚王也不一定真的過別的兄弟。


    皇帝可不是個會對臣子妥協的人。


    當年的義忠老千歲,身為上皇當時唯一的嫡子,元後所出,自幼培養,家臣無數,廢而後立,甚至暗中掌控了京城的軍權,然而後果是什麽?現在的京城已然固若金湯,一個允郡王能做到什麽?


    到此為止了。


    “汲之,咱們也認識小十年了。”他放緩了口氣,“我是什麽人你知道的,誰我都不得罪,誰我都不支持,從前你在外頭,我也興高采烈地結交你,那會兒可從來不存別的念想。”


    水汲道:“是,當時連我自己都沒料到會有回京封爵開府的一天。那時,隻怕也隻有溶之真心待我。”


    水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我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了。”


    其實不用他說出口,誰提起北靜王來都沒有好話。誰也不知道他府上養了多少個探子,知道多少個秘辛,多少人想起來就覺得膽戰心驚。但這麽可怕的北靜王,也不過是個膽小鬼,成日裏討好這個結交那個,左右逢源長袖善舞。若真有人能改變他一二,那唯有林沫了。


    水汲舔了舔下唇。


    他知道自己與林沫生得十分相像。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放著千嬌百媚的女人不去喜歡,看上硬邦邦的男人,但水溶被林沫迷了心竅,做了一大堆他原來絕不可能做的事卻不是假的。若能成就大事,倒也不是不可......


    水溶僵著身子,慢吞吞地抽回了被水汲覆在桌麵上的幾根手指。


    水汲也歎了一口氣。


    “當年你與我說,你心裏頭有個人,非他不可,那會兒,我記得靖遠侯還沒有進京吧?現在呢?依舊非他不可?”


    他這話是暗含諷刺的。水溶當時心裏的人,正是水浮。不過為著三殿下的名聲前程,他自然是不會說的,隻說伊人已去,隻留他既不成婚,也不留嗣地等著。


    那時候水汲說的是什麽?


    他說:“論輩分北靜王還算得上我小叔呢,若真的將來沒留下子嗣,我給你個兒子當孫子用。”


    當時他還在那兒苦守著皇陵出不去,更別說爵位之類,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求個提攜,甚至還肖想過北靜王的王位——不過是癡心妄想罷。隻是現在,他自己有了王爵,卻越發地惦記別人家了。


    水溶隻兩個女兒,聽說都被靖遠侯給定下了,日後這北靜王府究竟是誰做主呢?


    可是不待他說些什麽。立在廊下的大丫頭就扣了扣門扉:“王爺,林老爺來了。”


    林老爺。


    就是水汲也顫了一顫。


    林沫在北靜王府裏頭進出一向跟自己家沒有兩樣,連北靜太妃都時常隔著屏風和他說幾句話——這是自己孫女兒未來的公公,家世學問擺那兒,犯不著得罪。何況兒子的毛病當娘的是知道的,甚至能和周薈生下兩個姑娘來也多虧了林沫幫忙,可惜沒得個兒子。北靜太妃守寡得早,就這一個寶貝兒子,若不是北靜王府這麽大個擔子需要人擔著,她隻怕要寵兒子寵得跟薛姨媽似的來。


    有了太妃的默許,林沫在人家家裏更是隨性,自己給自己安排了住處,來尋水溶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完,晚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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