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jjwxc`p``p`jjwxc`p`  王夫人的病是自己急出來的。


    她出身王家,是家裏的嫡女,打小就樣樣比薛姨媽強,最後嫁進了國公府的嫡子,雖沒襲爵,也是有權的,雖然婆婆是個專權的,好在得了個小兒子形似榮國公,婆婆也一心護著,雖然後來還想著叫鳳姐兒奪了她管家的差事,但到底是自己親侄女兒,段數也差得遠,她這些年私房也攢的充裕,隻等熬死了賈母,她就是這家裏頭最得勢的人。


    隻是這幾年,先是老大不知怎麽的,鬧得分了家,鳳姐也不冷不熱的,尤其是元春,在宮裏越發地不濟,連寶玉的婚事都黃了兩次,更別說妹妹家那一溜煙地槽心事了,薛蟠死了,她臉上也無光。更焦心的還是家裏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又遭了太上皇的斥責。比起那邊連賈赦這麽沒出息的都得了兩廣總督這樣的親家,她更覺得沒意思。此時未免要想些別的心思。


    要探春去和親的主意是她先提出來的。三個孫女兒裏,賈母自然是覺得探春還算出挑的,雖是庶出,倒也偏愛些。隻是王夫人說得也戳到了她的點子上,家裏日漸捉襟見肘她是能感覺到的,隻是國公府的顏麵不能丟,日常交際已經有時候需要動她的私房了。且探春她們自己家人看來是千好萬好的,別人卻未免要因為嫡庶輕看了她,要說她能找到什麽好人家,倒也真說不準。且她自己又是個性子強的。隻是她還在猶豫,王夫人卻先進宮求了元春。


    元春進宮得早,沒怎麽見過三妹妹,隻記得她每年猜花燈等都是能得賞的,是個聰明的丫頭。但是說到底,要說這麽個妹妹多重要,怎麽著都比不過祖母、母親的。


    一聽說元妃也知道了,賈母立刻就應了,隻是猜到是王夫人的意思——她是不喜歡這個兒媳婦越過她去求娘娘的,這種別人得了個主意來知會他的感覺著實不好受。隻是最後沒想到,他們想著給元妃謀的另一個依靠,竟得靠元妃去求。


    而好心辦出來的壞事,竟是要折進去寄予厚望的孫子。


    鳳姐見到王夫人,也嚇了一跳。王夫人的形貌其實並不算出眾,臉上表情又寡淡,也跟雍容華貴搭不上邊,但勝在保養得當,身份也高,得意了這麽些年,也叫人覺得富貴逼人,而現在看著,臉色蠟黃,老了豈止十歲?寶玉更是兩眼含淚,在地上跪著磕了兩個頭才過去,被王夫人一把摟到懷裏哭。


    探春冷眼看著,雖也是一臉悲戚地勸太太別哭了,當心身體,心下卻冷著,心想若是得是自己出去,太太又是什麽樣子呢?


    到底鳳姐嘴巧,先說一句:“寶兄弟都多大了,還抱著太太撒嬌呢。”先叫寶玉起來,又親自打了水服飾王夫人洗了臉,又叫探春李紈拿玫瑰粉來。王夫人仍緊緊攥著寶玉的手,隻道:“我兒啊,叫我以後怎麽活啊。”


    寶玉也止住淚道:“太太別哭,是我的罪過。”


    又有丫頭來報容家大少爺病好了,二姑奶奶也回門了。賈母親自帶著她往這兒見王夫人,王夫人這才抹了淚,叫玉釧先準備好座椅茶點。


    迎春還是老樣子,不過長發挽成了髻,身穿藕色滾大紅底鑲金繡線大邊的大袖衫襦,頭上戴著三支紫金攢珠釵,手上戴了一對翡翠鐲子,成色極好,襟上還掛了一串紅寶石金佛頭的珠子,倒是幾件新鮮的首飾,看著像是婆家幫著置辦的。隻是帶來的丫鬟卻是個眼生的,隻是家裏一團亂糟糟的,也沒人關心她,倒是惜春問了一句:“二姐姐出門了,越發難見著了。一切都好罷?”


    迎春也不是愛訴苦的,她在容家也不過是渾渾噩噩的,同娘家沒什麽兩樣,容遂承不喜歡她,容熹也當她不存在,不過也沒什麽。原她在榮國府裏頭,也不過是差不多這樣,要她多和人家說話,她反而覺得不自在。這回容遂承因為要陷害她得了罰,司棋又是竊喜,又是擔心因為這個容白氏和容熹更因此要不喜她,她還惴惴不安的,隻是見容白氏也沒多說什麽,還許她回門,便也想不起來要訴苦了。


    便是真自己覺得委屈了,同老太太、太太說,難道她們能去容家替自己鳴不平?


    鳳姐心道,迎春也是她們大房出來呢,好說分了家了,這趟回門,先見老太太也就算了,怎麽也得先邢夫人見過了,她也見過了,才好來二房罷?


    隻是這樣的氣氛,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見迎春進來了,先拉過她的手來,一起來給王夫人行禮,做足了嫂子的做派。旁人也不察覺,王夫人心裏亂糟糟的,知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誰也沒辦法改了,隻好哭道:“二姑奶奶回來啦。”便無其他話。


    迎春應了一聲,道:“給太太帶了茶。”倒是她身後的小丫頭道:“我們太太聽說賈二太太病了,一心要來看看的,隻是家裏小少爺病著,她實在挪不動步兒,叫大奶奶帶了些老參來,還說,有缺的藥,隻管叫人去跟大奶奶說。”


    鳳姐心道,雖說那容白氏確實不像個惡婆婆,不過這般殷勤卻反而不像了,該不是迎春受了什麽委屈,她想法子在補償吧。隻是她到底隻是心裏轉了轉,沒說出來,反而捏了捏迎春的手,道:“我們老太太聽說小少爺病了,也想著要叫人去探望的,隻是妹妹也知道,我們家裏實在是忙亂,抽不出身來,等得了閑,兩家再一道聚聚,好賴是親家呢。”


    王夫人沒什麽反應,賈母卻心道:到底鳳丫頭是個能來事的。


    寶玉回了房,想到自幼進了深宮,便隻見得一次的元春,想著出了門的迎春、湘雲,隻道:“二姐姐也罷了,連雲妹妹也生分了。”更別說自入了王府就沒見過的寶釵,還有已經形同路人的林妹妹……林妹妹,他心裏想著,做什麽勞什子的侍衛呢,又不能在宮裏自由行走,偏偏他又知道林妹妹也在這高瓦紅牆裏,見不到,如何能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做什麽?別說他當值的地方離皇後宮裏多遠,又不說那裏的戒備多森嚴,他連路怎麽走都不知道。


    人人都擠兌他算駙馬了,有時候他也覺得,茜雪國的女孩子可以見男人,可以和男子一起喝酒作詩,甚至在大街上玩樂,為何漢人不能呢?


    他一屋子的人早已經哭得不能自已,襲人本來已經壓住了,見他紅著眼眶回來,又是一通哭,麝月還好些,勸道:“快收著些,日後不能抱著哭了。”


    “二爺這一去,叫我們如何能活呢?”襲人猶自抹著眼淚,又問,“我聽說公主出嫁,總是能帶著自己的丫鬟呢,二爺能帶著咱們嗎?”


    她是自願要跟著寶玉走的,全不管就幾條街外的父母哥哥了,麝月心裏一陣咋舌。她當然也願意服飾寶玉,不過她爹娘老子都在,要到那麽偏遠的地方去,哪裏能心無芥蒂?便勸道:“帶什麽人去,隻怕連老太太、太太都不能做主,咱們聽老天爺的就是,別為難二爺了。二爺還要當差的,快趁天色早歇一歇,一會兒該用膳了。”


    寶玉想起興許要與襲人她們分離,又是悲從心來,隻是仍舊想著林妹妹,自顧自去睡了。


    襲人忍住了淚,怕他睡到一半冷了,抱著一床薄被要去給他蓋上,卻聽到他夢裏叫了一聲:“既然要到如今一麵也見不到的地步,當初何苦又有那朝夕相對的兩年?”不覺一驚,手上動作都重了兩分,見寶玉轉了轉眼珠子似乎要醒,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好容易見他又睡去了,才到外間去喘氣。


    她想,二爺說的是誰呢?


    一轉眼想,如今見不到的,隻有林姑娘和寶姑娘了。這兩個,一個嫁進了王府,一個成了公主,都是他們現在想也不敢想的人物了,難道寶玉竟還癡心妄想著?一邊心驚他的膽大,一邊又想,咱們替他哭了這一場,他竟是一點也不在意,又是心裏一酸。隻想著,若是當初老太太給他定下那門親事就好了,不論二奶奶是什麽樣的人,橫豎不用分別。


    扶搖翁主是什麽樣的人,她一個下人是沒資格知道的,隻是見著二爺這樣,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寶玉這一夢做了很久。


    當時黛玉初來,驚為天人,同他吃住都在一塊兒,最是親密無間。而後不知為何,林姑父沒了,家裏人都說,以後林姑娘是要“長住”在家裏了,他也滿心期待著,等來的卻是另一位林哥哥。而林哥哥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仕途經濟裏汙濁的人,他偏偏是林妹妹的哥哥,還帶著林妹妹也遠離了他。


    後來呢?後來似乎就沒有什麽後來了。隻是他夢裏,林妹妹依舊是初見時候的模樣。


    他一覺驚醒,床邊隻有麝月,正忍著困給他守著,見了他醒,笑著問了聲:“二爺口渴嗎?晚膳備下了。”


    隻是場夢而已。


    寶玉這麽想著,卻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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