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走的時候也就一家子去送,容白氏早前就拉著侄子絮叨了許久,又叫帶信給白時越,容熹容嘉兄弟兩個也是騎著馬,送了一站又一站,若非天色晚了,他們簡直恨不得直接送到鶴城去。


    相比起兩個表哥,林沫這個當大哥的看著就冷淡多了,隻不過囑咐了一句“東西都帶齊了?到了那兒給家裏來信,順便看看舅舅”就不再多說。不過自打林澈定了行程,他這幾日著實也擔了一陣子心,再放心靜嫻,也是自己親自去看了看弟弟的行裝,林澈跟小時候似的抱著枕頭來找他他也不罵,兩個人挑燈說上一宿的話也不見得疲倦。林沫一邊關照林澈,一邊又提醒他,席賀沒了,不知舅舅傷心成什麽樣子,他又得強撐著精神,叫林澈想法子寬慰寬慰他,“別叫他最後真的因為繃得太緊給斷掉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林澈也是個大孩子了,做兄長的沒有因為不放心就不放手的道理。


    是以比起依依不舍的容家兄弟,他簡直更不像是人家親哥,甚至送走了弟弟,不帶喘口氣的,就去刑部聽方平蘊的最終供詞。這倒是叫容嘉也心裏癢癢著,不過此事雖然是由他而起,到了這一步,竟也沒有多少他的事,也隻得眼饞地瞧著大哥往刑部去了。


    皇帝聖壽之前出這種事,誰都要叫晦氣。尤其現如今舉子文人齊聚京師的情況,方平蘊好賴也是文人出身,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在牢裏也猜得到別人是怎麽對他進行口誅筆伐的。還連累了老父親,一輩子的體麵就此剝下,是以升堂之事,他整個人頹廢得像是枯老了十歲,全無當年意氣風發的駙馬爺的模樣。


    林沫附著手聽水浮審人。他不是容嘉那個想搶狀師飯碗的,要他寫狀子,夠他寫十篇檄文了,故而皇帝叫他聽,他也就真的隻是站在一邊聽著,上頭坐著王爺權相,都是審案子的,他便是身份夠格,公堂之上,就是水浮賜座他也給辭了的。否則不倫不類的,著實不好看。


    隻是聽了一半,卻又忍不住想要笑。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明麗公主下嫁多年,說是和方駙馬從來都是琴瑟和鳴,最嬌蠻任性的年紀都沒和駙馬紅過臉,而今這事一出,方平蘊怪就是怪惡仆也是怪公主的仆人。他倒是一邊大包大攬一邊話裏有話,聽得外頭人義憤填膺,可是,難道皇帝真的會殺親姐姐?為了保自己的命這般得罪皇家,斷了所有的後路,簡直蠢笨至極。


    水浮再瞧不上明麗公主,那是他親姑姑,還是上皇元配所出,皇家姑奶奶的名聲要緊,他聽著方平蘊的供詞,倒也沒說什麽——假裝聽不懂那些推諉就是了。


    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要麽就幹脆利落地說出來是公主指使的,與你毫無幹係——傻子都不會信,要麽,就別用這些暗搓搓的話,說出來惡心誰?又沒那膽子,又要推托,哪有這麽好的事。


    林沫聽完了,別人問他什麽意見,他也隻道自然是全憑皇上、王爺、尚書大人做主,半句不肯多說。待得水浮要去回稟父皇,問他要不要一起,他也隻道“未得宣召,哪敢擅自進宮”,自己回去了。仿佛真的遊離事外,並不在意。


    不過方家在旁邊聽審的,看他這副模樣,卻是涼了心。


    林沫這人何時半途而廢過?他說要查鹽稅,查得大半個江山雞犬不寧,有些地方恨不得從知府到小縣令全都一籮筐地換了血。現在向皇帝寵幸的織造們下手,屢屢被勸誡,甚至有人連重話都擱下來了,也沒見他縮過。他都敢扛著餘家的屍首去公主府門口跪著了,就差沒去滾釘板告禦狀,會怕方家的權勢?一切,隻怕是因為這個小侯爺早明白,他家駙馬爺是逃不過這一劫了,所以沒必要落井下石,姿態擺得太難看而已。


    其實,若是掌刑部的還是燕王,方平蘊雖然一派淒慘,但方家倒不一定會多被牽連。水沉雖然素來陰沉,看著像殺人不見血的,但方儉畢竟是帝師,幾朝元老,水沉會賣他個麵子。但水浮就不同了,他是嫡長子,而且,是皇帝極為倚重的一個兒子。可以說,將來的帝位,也就他和楚王、齊王有資格爭一爭。但就林沫冷眼看著,隻怕還是水浮的贏麵更大些。隻怕水浮自己也這麽想,


    那他會做什麽?


    打擊世家,不讓他們成為能左右自己的釘子,尤其是,若是皇帝能夠默許,他是要借著這個機會,扶植一兩個自己的親信的。


    皇帝已經去探望了病重的老師,那麽方儉隻怕救得活,也必須死了。但方家並不隻是一個方儉,水浮要做的,是撕開這個所謂的詩書大家的臉麵,挫一挫他們昂首走路的倨傲。


    皇帝沉著連看完他的判詞,點了朱筆,直接批了個“準”字。


    方平蘊發配伊犁,方家削爵,收回禦賜門匾及玉如意,同時,將供奉在方家祠堂之上的老聖人親筆手書的“詩禮傳家”墨寶收回。至於明麗公主,還得看宗人府如何說。


    但誰都知道,端王也不過是個親王,平日裏哪個王爺、世子的兒子女兒惹出了什麽麻煩,他自然是一通訓斥,該罰就罰的,但現在是皇帝的親姐姐,便是上皇、皇帝全權交給他,他也是不敢真去說什麽“應當如何如何責罰公主”的胡話的。


    皇帝直接去問了太上皇。


    太上皇正在吃藥。自打元妃病了,他似乎也一直折騰著,時不時就氣喘體虛,說不上話來,他畢竟年紀大了,太醫用藥也小心,於是便一直拖著,日日喝藥。皇太後親自伺候著,皇帝也隻得垂手立在一邊,還幫著他母後遞遞帕子,太後看他臉色,等服侍完了太上皇喝藥,便小聲道:“你們說正事罷。我去看看兩個丫頭的被子帳子有沒有哪兒出錯的。”一邊又悄聲囑咐,“你父皇今兒個情緒不大好,你當心他的身子。”


    皇帝輕聲應了。


    太上皇果真是在宮裏一點人手都沒留了,審駙馬這麽大的案子,還得皇帝親自來告訴他:“老三收回了父皇賞給他們的墨寶。”


    “應當的。”太上皇道。他也沒心思管方家臉上有沒有光了——作出這樣的事情來,還要臉麵?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女兒。先皇後攏共給他留了一子一女,兒子那不提,自己糟蹋了前程,留下個水汲,也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個女兒,他打小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如今卻作出這樣的事來!


    但再心疼女兒,太上皇也不得不罰。


    皇帝已經親自寫了罪己書,方平蘊有膽子行這等喪心病狂之舉,同他平日裏對方家的倚重不無關係,他識人不清,用人不明,有愧餘家父老。


    太上皇還敢包庇明麗嗎?


    最終的結果叫不少讀書人義憤填膺,覺得放過了主謀,隻因那個毒婦是公主,然而更多在權勢場上混過的就明白,對明麗公主的懲戒,算得上是開國以來的頭一遭。


    降為縣君,且收回田莊、封地等,公主若出了價,一應開銷自不從宮中出,好在嫁妝豐厚,奉承的人也多,有些會過日子的公主甚至可能比皇子親王還要闊綽些,畢竟他們交際應酬上花得少,更多的隻入不出。而收回了明麗公主的田產,簡直是要錦衣玉食的公主依附夫家過日子。何況,縣君的排場、府邸,甚至吃飯用的器皿,那自然跟公主是不同的,宗人府內務府的人手腳麻利,連公主府都處置得極快。


    她本來是長公主裏頭打頭的,連皇後都要給她幾分麵子,如今一落千丈,還有臉麵去見姐妹們?好在太上皇體恤她,壓根不給她見人的機會,說她“不肖不仁”,命她於家中反省,不得宣召,不得擅自出府。


    被圈禁的公主,普天之下,獨她一個。


    而不肖不仁四個字,足以讓明麗公主作為一個反麵教材記到史冊上去,任後人指指點點。


    紛紛揚揚間,幾乎沒人想的起來,這事原是符駙馬的庶子當街殺人所致。


    水溶笑道:“你可算得償所願了。”


    林沫道:“怎麽成了我得償所願?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難道因為他是方相之子,就能指著黑的說白的,旁人還得一聲不吭不成?”


    水溶道:“前兩天齊王約咱們去喝酒,帖子送到我府上,我替你回了。”


    “嗯?”林沫奇怪。水溶是個好熱鬧的人,可從來沒無緣無故地辭過什麽東西。


    “方相病了,最上頭那幾個位子不缺了人?”水溶也不瞞他,“這事沒有咱們插手的機會。齊王想扶王子騰,你跟王子騰又有些幹係,別沾上一身腥的好。”


    他說得這麽清楚了,林沫還有不明白的?不過把方家徹底打壓下去,水浮費力良多。他一門心思地弄得方家後續無力,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坐收漁利。王子騰看樣子的確有心再往上走一走,不然薛蟠那事,他也不會撇得那麽幹淨了。就連水汲去找他,他也隻有回避的份的。


    但林沫卻啞笑道:“方家都這樣了,皇上難道還想再弄出一個大家出來?”


    王子騰做官沒出過什麽差錯,但也沒什麽太出彩的地方,他如今位忝內閣,已經算是做到了極致,還想再上,屏他這般和水溶如出一轍的明哲保身的本事,可做不來。


    但是正如水溶所說,缺了一個太傅,並不算什麽,但內閣缺了個管事的,可就幹係大了。底頭人流湧動,個個在心底暗自猜測是誰上位,但皇帝卻像是沒事人一樣。


    倒也不是什麽決策都沒做。


    他封皇嫡長孫花霖為崇安王,命林沫為皇孫師傅,於是水花霖打頭,帶著他一幹堂兄堂弟們給靖遠侯行了拜師禮。


    眾人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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