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是個脾氣、學識、身份都足夠擔當皇孫師傅重擔的人。即便年紀太輕。


    不過即便是皇後,聽了也大吃一驚,小聲問:“未免太早?”


    皇帝年富力壯,幾個皇子各有千秋,她的兩個嫡子怎麽看都要比他們的庶兄弟高出一截來的,所以當皇後的也沒太擔心,橫豎哪個都是她親兒子。即便是自己心裏頭更偏疼小兒子,但有腦子的都知道姓林的侯爺也掀不出什麽風浪來。可是這好端端地,怎麽想起來給花霖找師傅了?


    花霖的確是孫輩裏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他是嫡長孫,最最名正言順的。


    可太子未立的當口,這麽特殊地對待花霖,等於是昭告天下,太子非秦王莫屬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才吐出四個字來:“圖個名正言順吧。”


    名正言順,不管是什麽,都逃不過這四個字。皇後也沒說什麽。她今天本來已經說得夠多了。有些事情,不該她這麽個女人插嘴。每逢上皇、太後問起說“皇後怎麽不勸勸皇帝”的時候,她從來都是虛應著,回頭依舊是由著皇帝。


    她是沒辦法忘記,當年皇帝把末子從她懷裏抱出來遞給乳母時候的樣子,有親近的侍衛自作主張地去監視那乳母,卻發現乳母因親子被換心生怨憤,將小主子棄置在河中,幸得她還給放了個小木桶,被過路的人打撈了上來。有人眼見,認出是太醫院的林清,回來稟報主子,卻吃了板子,還被下了死命令,以後不許去探望小主子——“就當本王隻生了十個兒女!”


    那時候的泰隱,哪是現在病怏怏的、吹不得風禁不得熱的模樣?他生下來足有七斤多重,哭聲嘹亮,白白胖胖的,一兩天就睜了眼,烏溜溜的眼珠子別提多好看,雖然還是模糊的一團,但依舊能分辨出鼻梁高挺,輪廓精巧,是個頂頂漂亮的孩子。他也不怕生,見人就笑,那會兒皇帝——當時還是王爺,也喜歡得不行,成天下了朝就要抱在手上。


    事實上,在忠順王說那子命硬之前,整個王府都極其喜歡這位小主子,皇帝親口說過,小八簡直是他的眼珠子,一天見不到都心神不寧。他做了那麽久的父親,還是頭一回這麽溺愛孩子,因為小孩兒是鬼節生的,怕他陰氣重,看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所以特意把乳母的孩子弄來做了替身,打算過兩年就送廟裏去。


    可是忠順王一說,欽天監也支支吾吾地讚同後,氣氛就不同了。


    就是皇後也沒辦法知道,從小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的表兄,是怎麽樣狠得下心的。


    那個可憐的小八,是皇帝軟弱無能、心狠手辣的鐵證。


    即便現在盡心彌補,還是有些東西回不來了。


    比如說那孩子的身體,比如說他本該唾手可得的權勢王位。


    但即便是現在,皇帝也不會後悔。當年太上皇聽信忠順王之言,對皇帝極為疏遠,宮裏頭相熟的太監悄悄告知,太上皇給了小八的生辰八字給欽天監,尋求破解之法。


    能有什麽破解之法。


    他當年摔死親子的舉動,褒貶不一,但更像是一種威逼。


    果真,太上皇沒能敵得過悠悠眾口,匆匆說了聲皇帝仁孝就給傳了位。人家當然孝順,為了老子,把親兒子都摔死了,能不孝順?這樣的魄力,難道不夠做皇帝?但其實,太上皇那會兒也被嚇壞了。


    今天林沫大鬧了一場,不管不顧,衝動莽撞得不像他平日的模樣。畢竟,靖遠侯無論內裏怎樣,人前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大冬天地揮把折扇,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漫不經心的鬼樣子哄人,像今天這樣地激動、不顧後果,還真是把人嚇到了。


    但皇帝卻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當年那麽胖的小子,怎麽瘦成了這樣,隻剩了一把骨頭了。


    拚命壓著咳嗽聲,以至於整個人都開始輕喘的樣子,同皇後每逢七月半就要躲起來念經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這孩子還有氣疾,所以什麽時候都想著要冷靜,不要太生氣,不能太有情緒。


    這孩子,曾經是他的眼珠子手腕子,隻要他在家裏,就一定要抱在手上,連皇後想抱都得等著。


    即便是九五之尊,也無話可說。


    水溶是嚇壞了。


    他打從宮門口接到林沫起就悶著臉一言不發。這實在是稀罕事兒。雖然林沫也是個健談的人,但與水溶相處時,一貫是水溶找話說,而今他不開口,馬車裏就真的沉悶地尷尬著。


    最後還是水溶沒憋住,伸手要撈林沫的褲管看他膝蓋。


    林沫卻攔著:“並無大礙,不用擔心。”


    “那你表弟閑得慌抱你出來?你自己沒長腳呢?”水溶沒忍住,冷笑了起來,“還是你要告訴我,你現在正在裝模作樣,扮可憐呢?”


    “可不是在扮可憐嘛。”林沫道。


    水溶立刻說:“那你可太不敬業了,人家方大人可比你可憐多了。”


    “可憐沒用,管用才行。”


    水溶道:“你是什麽人?他能和你比?”


    的確比不了,無論從哪裏來說。


    水溶到底是不忍心責怪林沫的,雖然今天嚇破了膽子,連北靜太妃都沒能勸住他,不顧人多嘴雜,執意在宮外頭候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北靜王被靖遠侯聘去做車夫了呢。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舉動簡直同林沫如出一轍地莽撞,但那又怎麽樣,橫豎也得瘋一把。不過瘋完了,倒是先心疼起來了,又恐怕林沫擔憂,於是勸慰道:“你也別多想,大理寺的本事,你還不知道?這事既然過了皇上的手,自然蒙混不過去的,總會給餘家一個交代。”


    “我都不指望方大人一命償命。”林沫道,“能判個流放我就謝天謝地了。”


    水溶也無話可說。


    判了流放,家裏人打點打點,過幾年大赦天下的時候——機會也不是沒有,至少老聖人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樣的結果,林沫怎麽會甘心?


    但是他悄悄看過去,林沫捂著自己的手腕,並沒有多說什麽。


    “還有哪兒受傷了?”水溶不禁問。


    “不知道哪裏沒留神磕破了。”林沫伸出手給他看,破了一塊皮,已經洗幹淨處理過了,傷口不算嚴重,但紅彤彤得一大片,他皮膚又白得跟瓷似的,看著就格外觸目驚心了。不過林沫下一句話就叫水溶打起精神來了,“不過因禍得福,春狩我不用去了。”


    春狩被言官彈劾過許多次,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的時節,正是動物j□j繁衍的好時候,大家一窩蜂湧上去射獵,不是要山林種族滅絕?


    不過今年皇帝大壽,且算好了日子,等飛禽走獸j□j時節過了才去散心,且答應了禦史言官,打獵不過助興,權當踏青,才開始盤點行程。


    林沫一向認為,狩獵不是件好事。


    你看,不過是得兩件皮子的事兒,多少交疊興衰是獵場裏頭出的事兒?先不提自己好好地走路上就被老虎看上吧——橫豎那回忠順王比他倒黴,就是當年水溶這麽個油滑的人,也是從獵場血淋淋地被抬回來的,謊稱中了天花在他家養了個把月才像個人樣。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覺得,能逃過這次狩獵,也算是個收貨。


    不過雖然苦中作樂,眼底下卻還是冷笑,水溶隻好道:“你回去叫大夫仔細看一看,可別留什麽後遺症,我還等老了蹭你養呢。”見林沫依舊不高興,道,“你也別太想不開,興許宋大人願意替餘家聲冤不定?”


    “我想求王爺一件事。”林沫忽然笑道。


    他眼珠子冒起精光來的時候,真的是深不見底,水溶隻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吸進去,情不自禁應道:“莫說一件,就是幾百件我也答應的。”


    “你這話聽得我有點耳熟。”林沫不禁想起了榮國府那位即將背負眾人的小公子,“你也知道,我生日的日子不大好。”


    八殿下的日子的確不大好,不過林家的長公子的日子也不如何。


    “你信我開過陰陽眼嗎?”林沫指著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不太幹淨的東西。”


    水溶猶豫不決地盯著他。


    他是掌握過多少人生死的,若是信這些,早就自己把自己嚇死了。可是有些事情,又真的隻有鬼神之說能夠言明。起碼,林沫來了京城,眼見著太上皇、忠順王都是迅速地衰竭,要說他克人,他弟弟妹妹倒還活得好好的,林白氏也沒聽說有什麽毛病。


    “有的時候,也能聽到鬼魂求我想法子超度他呢。不過怨氣凝結,我又幫不得他,許是,他們得自己想辦法報仇了吧。”林沫道。


    餘家死得人,有餘老漢、餘達,還有兩個小孩子。


    兩個童子之身、從未為禍的夭折的小孩子。


    水溶在那一瞬間,簡直要相信了。


    他是不信的,林沫到底能不能看到小鬼,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宋子君是信的。


    作者有話要說:阿拉,別擔心,水浮是太子命,當不了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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