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頭規矩繁多,人多口雜,黛玉深知自己一進了宮,隻怕就動不得紙筆。雖然嫂子勸她,去了容家也一樣,到底不是自己家裏自在,故而這幾日有心趁著還在家裏頭,多寫幾篇文章。隻是聽說了鳳姐來探望靜嫻,才欣喜地出了房門,去見客人。紫鵑道,“早該這樣,姑娘往常還跟我們說寫文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黛玉道,“你可聽錯了,我說的是學著寫文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所謂文思如泉湧,可不得提筆而就?”話雖如此,隻是鳳姐兒好久沒來,她也樂得同她說笑。


    一進靜嫻的屋子,便聽到鳳姐大笑道:“我能有什麽事做?現在那府上還敢讓我做事呢!不防賊一樣地防著就算好的了。不過是最近有了一樁官司,他們指望我摻和進去,才放我出來。我閑得沒事做給他們打官司呢?又落不著好,我就說出來看看你。”黛玉便撫掌笑道:“鳳姐姐還說最疼我嫂子,原來還是躲官司來了?”


    鳳姐笑道:“又是你這個促狹的!”


    黛玉笑嘻嘻地走進去,先拉著靜嫻的手在床邊坐下,才問鳳姐:“到底是什麽官司?”


    “別提啦,我那位薛大哥哥,年前不是娶了夏家的女兒?娶的時候可說的好聽,說這家十分富貴,生得頗有幾分姿色,還識得許多字,家裏頭有有幾十傾地種著桂花,說人人都叫她家‘桂花夏家’,所以她就叫夏金桂。長安城裏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裏一應陳設盆景,亦是他家供奉。那時候我那姑媽,還有薛大哥哥,都拿新媳婦當寶貝,她要給香菱改名,也由著她,可不釀成了大禍。”


    黛玉與香菱有舊,便問了一聲:“改成了什麽名?”


    “叫秋菱。”平兒戚戚道。鳳姐笑道:“你可知我疼你了吧。”說得黛玉同靜嫻都笑了起來。靜嫻道:“這夏家倒是聽著耳熟。”黛玉道:“是該耳熟,他們家做些花木的生意,曾經拿那生了黴的草藥賣給善仁堂做藥引子,還教著咱們家的掌櫃以次充好坑蒙拐騙,被聞歌的小叔子拉著倒他們家門口去數落了一通的,嫂嫂忘了?”


    靜嫻道:“這樣的人家,能教出什麽樣的女兒?”


    “可不是,”鳳姐道,“這夏金桂父親又走得早,她媽寵她,可把自己女兒養成了禍害。說了也奇怪,這薛大哥哥嘛,說是小時候就和這夏金桂廝混玩過,念念不忘,娶了回來,那還真的跟改了性子似的。她說香菱欺她,薛大哥哥還真就提了棍子把好好的丫頭給打成了半死,要不是姑媽攔著,隻怕就沒命了。隻是這夏金桂泛起渾來,是連姨媽的麵也敢頂撞的,薛大哥哥別的好處沒有,倒也是挺孝順,想著要替媽媽教訓教訓媳婦,結果呢,要打要殺,那媳婦比他還潑辣,把脖子送他刀口邊,他還就慫了。”


    這王熙鳳麽,沒讀過幾年書,用詞未免粗鄙些,不過她說的有趣,林家姑嫂也不介懷:“隻這一出,就太不像話了。”


    “誰說不是?”鳳姐喝了口茶潤嗓子,“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薛大哥哥看夏金桂年輕漂亮,才一再容忍,隻是這人一旦慣著,就隻知道得寸進尺了。你們知道那夏金桂怎麽的?她還嫌薛大哥哥粗魯,想著小叔子——哎,不提,妹妹可聽不得這個。反正吧,全然忘了做媳婦的規矩禮數,瘋瘋癲癲的,薛大哥哥往常還為了她,老說薛二爺的不是。結果,有一回,這女人撒潑犯癡,叫姑媽看見了,可把姑媽氣得夠嗆。薛二爺看見姑媽來了,才敢出屋子,幫著姑媽說話,這女人理虧,竟同姑媽推搡了起來。可巧那會兒薛大哥回來,喝得醉醺醺的,就看見她把姑媽推得一踉蹌,要不是薛二爺扶著,真要結實地摔一回。”


    靜嫻冷笑道:“世間竟真有這樣的女子,簡直連畜生也不如了——不過薛太太也不算冤枉,她自己也是個把孩子寵得不像話的主兒。”孔家嫡女向來愛憎分明,薛蟠早年在金陵為了個丫頭把人活活打死,別人不提,孔靜嫻就曾說過“我要是男子,當了官頭一件事就是把這種人扔到午門去砍了頭去”,叫林沫一通好笑:“午門哪兒輪得到他去,他這種罪過,最多去菜市場砍腦袋罷”。因為這個,她對薛氏一直沒什麽好話,早年還說,像這樣溺愛孩子的,早晚得被人家禍害到,如今竟然應驗了。


    黛玉怕鳳姐尷尬,於是接著問:“然後呢,薛家和夏家打官司嗎?”這倒不至於,夏金桂這七出早不知犯了幾個了,就是薛蟠要休她,隻怕連官府都不必驚動,直接寫封休書,再去地方府尹主管戶籍的文書那兒報備一聲就行。


    “這要隻是休妻,哪裏用得著打官司,薛大哥那時候神誌不清,夏金桂又胡攪蠻纏,不肯跟姑媽賠不是,薛大哥要打她,她果真又把身子湊過去,直說打死了好——這男人喝上了頭,還有腦子?更別說薛大哥平時就沒什麽腦子,又積了多少火氣,真的就提著刀子上了,薛二爺和幾個下人嚇傻了,拚了命地攔著,可那一眨眼的事兒,誰來得及反應!”


    黛玉也嚇了一跳:“結果呢。”


    鳳姐隻顧著喝茶,還是平兒替她回道:“可不是沒救的回來。那夏家哪裏是好相與的,又隻有這一個女兒,她那寡母可說啦,族裏頭誰幫她女兒討回公道,這產業就歸誰,可不正與薛家打官司呢?”


    靜嫻冷笑道:“薛家不是最喜歡打官司?不過要我說,這事與鳳姐姐有什麽相幹?”


    平兒道:“可不是跟我們奶奶沒什麽關係!隻是王大人不知道怎麽的,直說這事幫不得忙,還說薛太太是自食惡果,寵溺過度,叫薛大爺以為殺人跟殺螞蟻似的沒什麽後果。可不得自己承擔著如今的事兒?二太太去求情也沒用。這種事兒,就是我們老太太也幫不上什麽忙,大老爺倒是有心幫呢,人家府衙就是扯開了不跟他提這檔子事兒。所以薛太太還想著讓我們奶奶去求求王家太太呢。”


    王子騰對王熙鳳這個侄女兒確實有些偏疼,一來他自己沒有女兒,二來,當年他父親也喜歡這個孫女,把她當男兒教養,說話做事都利落幹脆,不輸男兒,便是他也覺得難得。隻是去年鳳姐逃回娘家,又去林府住了好些時日,雖然事出有因,到底太任性了些,他也有些不悅。加上到底不是親女兒,鳳姐是個知趣的人,可不敢去討嫌。


    她雖然也狂妄過,不過,什麽官司能打,什麽官司不能打,還得是心裏有數。


    王子騰剛入內閣不久,根基不穩,多少人想方設法地等著看熱鬧呢。這次他響應方儉的糧稅改革,結果碰上了容嘉的昭沁四問,就有多少人樂得見他們尷尬。薛姨媽他們這個時候要王子騰在天子腳下徇私枉法?他不想法子弄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就不錯了!


    “再說了,姑媽家女兒不是嫁去王府了,找她女婿唄。”王熙鳳道。


    靜嫻卻道:“允郡王?就算隻是允郡王,也算不得她女婿罷。”


    黛玉啞然失笑:“什麽叫隻是允郡王?”靜嫻自己隻是侯妃,不過她是和惠大長公主的孫女,又姓孔,深得宮裏疼愛,比起不得寵的郡王還更要能說上話,又與宗人府宗正端王有些關聯,不怪她會這麽說。


    靜嫻卻是一笑:“我可是吳國公主的親嫂子。”


    黛玉拿自己的鼻子去蹭靜嫻的額頭:“嫂嫂越來越像哥哥了,就會拿我開玩笑。”


    靜嫻推開她:“可別碰我,我已經多少天沒碰水了,現在身上什麽味道都是,可別熏著你。難得今天天好,你去摘幾支花來,給我去去屋裏的味兒,一會兒就在園子裏擺桌子,請鳳姐姐吃飯罷?”


    黛玉知道她們有些話要避開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說,便笑嘻嘻地應了,果真去園子裏頭摘花。紫鵑緊緊地跟著,卻是歎了口氣。


    “怎麽了?”黛玉奇道。


    “香菱當年還想跟著姑娘學詩呢。”紫鵑道,“她剛來的時候我們還驚奇呢,長得就跟富貴人家的小姐似的,怎麽也做了下人,後來聽說薛大爺就是為了她扯上了人命官司,我們還說,也得是她那張臉。後來一問,果然也曾是好人家的,就是被拐了去,問她還記得原來住哪兒,父母叫啥,全部記得,也是可憐。”


    黛玉歎了口氣:“都是命罷——”她倒是覺著,夏金桂死了,薛蟠入獄,對香菱來說,更像是解脫。


    今兒天氣著實不錯,她見了幾支桃花開得不錯,隻是越高的地方開得越高,怎麽也夠不著,紫鵑跳了幾下,也沒碰著,便道:“姑娘喜歡,我叫個小廝進來給姑娘摘下來。”


    “罷了,別人摘的有什麽意思。”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那桃花,下頭的枝椏上仍有開得嬌嫩可愛的。她踮起腳尖采了一枝,又道,“桃花好看,隻是不夠香。這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帶笑的聲音:“若真有十全十美的事兒,不也太過無趣了?”她不禁驚喜道:“哥哥今日沒去衙門?”


    “休沐,我也犯了懶,才剛起來,見天色好,來曬曬太陽。”林沫打一株大柏樹後頭折出身來,“你瞧瞧自己,頭發都跳散了,過來。”


    黛玉乖巧地湊了過去,就見兄長腳都沒墊,伸長胳膊摘了枝她一開始就看上的桃花,輕巧地摘下她的發釵,鬆鬆地挽了個發髻,把桃花插了上去,歪頭看了幾眼,苦笑道:“哎呀,更亂了,還是叫紫鵑給你重新綰一綰。”又問,“今天鳳嫂子來了罷?她陪景寧說說話倒也好。你們自去熱鬧罷,我回我院子裏曬太陽。”園子裏風景好,鳳姐雖說是林府的常客,但這春景倒也依舊值得一觀。林沫也是個懂規矩的人,自家女眷的客人,他當然是得回避的。


    黛玉叫人在桃花源裏頭布置好桌子,又叫雪雁把花給靜嫻送去,紫鵑道:“我給姑娘重新挽一下頭發罷,都散下來了。”她笑著搖頭,直到那鬆垮的發髻連那支桃花都支撐不住了,她才回屋裏去,叫紫鵑幫自己重新梳頭。


    “我哥哥是世界上訂好的哥哥。”她笑著對紫鵑說。


    紫鵑道:“我知道,姑娘的鼻子都快要笑到天上去啦。”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姑娘們的留言


    在小夥伴的幫助下把大綱細化了,以後我也是每章更新都嚴格按照大綱來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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