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有沒有找到那本曲譜林沫不知道,橫豎找到了她也不知道是誰送的,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沫很是樂滋滋地逗了容嘉幾回,容明謙走馬上任之時,倒也起過把夫人帶過去的念頭,隻是容白氏念著迎春還不能操持著家裏,又很不願意離家那麽遠,但是叫丈夫一個人在外頭,她也放心不下。隻得說等容明謙那兒穩定了再把自己接去。


    “熹哥兒要考學,你就多受累,帶帶遂承,他也會感激你的。”容白氏看著訥訥答應的迎春,也無奈地歎了口氣。也許姐姐真的說的對,容熹到底是容家的長子,迎春這性子,做當家媳婦,確實是有些難為她。若是將來哪個姨娘脾氣稍微火爆點,還真擔心這孩子無地自處。心裏想著,又念著她那個叫司棋的厲害丫頭,本想著提那個丫頭給容熹放房裏的,誰知道這丫頭還是個有主意的,硬是說自己許了人了。私定終身擱誰家都是大事,隻是容白氏也犯不著跟個丫頭過不去,打聽了一下人家,幸好也沒個不清不楚的,年輕人在外頭還做著小買賣,索性送佛送到西給她說成了。扭頭看看連給自己丫頭說句好話都開不了口的迎春,又是長歎了一口氣。


    “傻孩子,你以後被欺負了可怎麽辦。”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來,你這樣的性子,容家被欺負了怎麽辦?


    容家兩個兒媳婦,當家的卻必須是長子長媳,另一個,身份更尊貴,人也更聰慧,可是規矩亂不得。人們提到她來,想來也是先叫一聲公主。原來為兒子能娶到這樣的媳婦感到驕傲,現如今卻又擔心他要被媳婦壓一頭了。


    容白氏暗暗笑自己的貪心不足。


    迎春臉微微泛紅,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如姐姐妹妹,隻是容白氏的口氣,卻不似姨娘、大太太她們的嫌棄,這樣的語調叫她措手不及:“太太······”


    “好歹也得拿捏住熹哥兒的後院兒啊。”容白氏道。


    容熹的後院兒其實也沒怎麽複雜,否則也不至於這麽些年就遂承一個孩子,容家沒有林家那樣直白的規矩,丫頭若是伺候得好了,也能提姨娘,容熹現如今就一個姨娘,大約是歐陽氏懷著身子的時候給提上來的,另有個房裏人,還是歐陽氏的陪嫁。攏共也就兩三個,比起一般人家的爺們,算是好的了。


    這二人,卻除了頭幾天,便再沒來給迎春請過安。


    這要擱別人家早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子了,也就迎春不當回事,回娘家時提也不提。


    如今娘家待她倒比從前更熱情了些,許是容家大奶奶的身份真的要比自己家的二姑娘更好些。她麻木地想著,微笑著聽太太和妹妹們說話,腦子裏卻不知神遊到了何處,甚至有些掛念著家裏做到一半的活計——她答應著給遂承縫一個虎頭沙包,大體做完了,外頭的驚喜活計卻還沒加上,粗粗糙糙的,她很是不順眼,是以賈母叫了她幾回,她才聽見,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老太太。”


    賈母倒是沒生氣,反而和聲問她:“你林妹妹生日,你知道她怎麽過?”


    黛玉過生日,排場跟其他姐妹那沒辦法比,賈母也聽下頭的采買提過,林家簡直是要把京師的鋪麵都往家裏搬過去,手筆大得嚇人。誰都知道,林家姑娘過完了這個生日,隻怕就要去宮裏了,再不久,會怎麽樣?


    賈母問起這個來,卻還是懷著其他的心思。


    黛玉這個公主,究竟需不需要去和親呢?


    當初元春告訴她們這個想法的時候,賈母簡直要暈過去,好好的姑娘,送出去那虎狼之地?可是還能有別的辦法?元春略帶哭腔的語調歎息著問,還能有別的辦法麽?


    賈政在江西的處境並不比他們預想中的好。他們這些讀書人,大約到了地方總是要被下頭的人排擠一番的。隻是賈政做了這麽些年的官,竟是連基本的應對也忘了,回來家裏的書信自然也帶了一些抱怨。賈母王夫人等又不知他們外頭的情形,也隻得在家裏頭唉聲歎氣。更兼吏部修整,相熟的禦史告知,他們接到了同僚彈劾政公的折子。


    而原來內定的親家餘家,也惹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來自林沫那風風火火的瘋魔舉動——他甚至把十幾年前的老賬都拿出來一一清算,不知誰給了他膽子,竟向江南織造伸去了手。現如今還沒動到餘家頭上,正查著江寧織造。


    這個時候,榮國府迫切需要一個定心丸。


    若是,出一個公主呢?


    並不是沒有可能。南安王府的那位姑娘性子怯懦,比迎春更不堪些,任誰也不會覺得那樣一個王妃能夠為王朝帶來什麽。而除了他們,又有誰願意把自己的寶貝姑娘往火坑裏推?


    誰也不願意。


    賈母說不上多喜歡探春,卻也為了她和黛玉兩個未知的未來偷偷哭泣了幾個晚上。


    其實,不動這樣的念頭,孫女就會在自己家裏活得好好的,將來安安分分地找個人嫁了,憑探春的手段,還會過得不好?隻是這樣的想法一旦滋生了,那些元春剛剛被冊封時候的榮華富貴、那些豔羨尊崇,就如同一根又一根的藤蔓,把整個榮國府團團圍住,掙紮不得。


    可是事實上,皇帝自己有三個女兒不提,皇後還有一個義女呢。


    這時候,迎春的一句話就頗是重要了。


    “太太備好了禮,我們是要去的。”迎春想了會兒回答道,“林妹妹不樂意在宮裏頭過生日。太太擔心我們過去,她小女孩兒麵皮兒薄,挨不住,也難呢,像是約了別家的太太一塊兒過去。”


    她這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了。事實上,因為靜嫻的身子,林沫曾托容白氏來主持黛玉的生辰宴會——這事最好得是媽媽來,隻是玉兒命苦,而她的幹媽又實在是排場太大了,隻是容白氏到底給拒了。


    隻是就這幾句話,便能叫賈母明白,黛玉還是做穩了容家婦的。


    她有些激動,又有些難過地擦了把眼淚。


    說到底,賈敏是她唯一的女兒,黛玉打小也是住在她身邊叫她養了這麽多年的。她能找個好人家,外祖母自然也跟著高興。隻是探春······老人家的眼光越過了人群,看向了自己的孫女兒。


    探春是個好丫頭,可惜沒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裏——這是王熙鳳說給平兒聽的。璉二奶奶自打回了一趟娘家就轉了性子,看著什麽尤二姐桃紅春杏之流在園子裏到處走也沒見脾氣,倒像是和惜春結了緣似的,成天在她屋子裏,本來不信天不信地的璉二奶奶,像是信了佛,給巧姐兒薇哥兒求了不少東西。賈璉隻當同她大鬧一場叫這個母夜叉改了性子,樂得投身到映紅柳綠裏去了。而璉二奶奶轉性後,這樣的一家子齊聚的場合,緩和氣氛的竟然變成了尚未出閣的三姑娘。


    探春見到祖母的目光,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賈母覺得自己的老臉有些掛不住。


    迎春回去得有些晚。容熹還在挑燈夜讀。她在書房外看了一會兒,想著容家規矩大,姨娘進不去書房,又見司棋——潘又安家的擰了她一下,猶豫了一陣,想著按著容白氏吩咐的,叫廚房熱了幾道小菜送進去。又轉身去看遂承。


    容遂承還是小小的一團,已經叫奶娘看著睡下了。她有些膽怯地看了一眼對她戒備的乳娘,決定回去把遂承的那個沙包縫好看些。


    無論如何,在容家,比在賈家過得舒坦多了。她有些知足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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