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本來就是隨口說了句話,找個理由,誰知道水溶真有後著,他登時也愣在那兒。


    真有人裏通北狄,那水溶去那兒,可謂是九死一生,拿命去搏。可若是沒有,水溶大張旗鼓去了,若是擾亂軍心,或是汙蔑朝中重臣,那就是欺君之罪,隻怕誰都保不下他。他素來是個明哲保身的,這趟卻說的這麽堅定果決,別人不知道,林沫卻知道這是因為什麽。


    難道真就因為他林沫幾句還未落到實處的甜言蜜語麽?他為靜嫻,尚有幾日溫存,百般嗬護,時常送些新奇玩意兒,叫她在後宅安心,為水溶,卻是做好了竹籃打水的打算,卻收上了一條金光燦燦的錦鯉。


    若非聖上在前,要注意儀態,他幾乎要奪門而出,去問問水溶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朕想著,北靜王要去,也不安全。”皇帝看著他的臉色,聲音不鹹不淡地,“他卻自請去監軍。朕著實覺得,他要比你合適些。到底,你叫白小將軍舅舅,這行事難免就要受到情感左右。北靜王做事,想來要比你從容些。監軍之事,雖然不能左右將軍之令,卻也含糊不得。”


    林沫隻問:“派北靜王去監軍,陛下當真放心?”


    怎麽可能放心!


    四個異姓王,如果問皇帝對哪個最不放心,那麽南安王後就是北靜王了。東平、西寧雖然嘴上不老實,有些大大咧咧的話傳出來,但早已氣數散盡,唯有南安北靜這二府,雖然謙恭謹順,卻內有乾坤。南安王戎馬一生,有其父之勇,北靜王就更不必說,與皇家一脈同生,府中暗衛遍布京師,乃至各地連皇帝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這二人若心懷不軌.......


    水溶之父去得早,不能說沒有一點皇帝的原因。如今林沫這話,倒是問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他也是過來人,就算沒聽到人報的那些北靜王留宿靖遠侯府的消息,看林沫的眼神也知道有所不同。若是水溶當真不願留後,又有林沫牽製,要留他後路倒也不是不行。可是如今——


    “臣請去漠河。”林沫道,“這是微臣畢生所願。”


    皇帝歎了口氣:“朕簡直以為你背後刺了精忠報國。”


    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北狄局勢有所回緩。林沫在心裏頭想。


    也許有人這時候想的是加官進爵,也許更有喪心病狂的想要趁這時候撈一筆,但仍有為數不少的人,頂著一身浩然正氣,在這關頭站了出來,隻恨不得盡自己所能,盡忠盡責。林沫沒有那麽傾家蕩產的豪氣,也不忍心妻子妹妹受難,卻更有心思,要去護一護更多人的妻兒幼弟。


    皇帝看了他許久,終於道:“你相信有人與北狄裏應外合?”


    “時機未免太過湊巧。”林沫斟酌著語句,“當然,倒也不是沒有巧合的可能......”


    “行了。”為人帝皇者,真沒有幾個會相信巧合的。


    林沫知道,這事大約是成了。


    不知水溶知道了,會如何做想。


    “我還能說什麽?”水浮問水溶,“早知道小皇叔是這樣癡心的人,我也不至於到這時候才看到小皇叔的情緒了。隻是小皇叔,你以為值得?靖遠侯又是否以為值得?”林沫同水溶的事兒雖然早有傳聞,但他身為局外人,看的分明,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但前後幾日,水溶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說為林沫拋頭顱灑熱血,也差不離了。


    若早知,若早知,,,,,,,,,不,哪怕早知,三殿下也不會給自己留這麽個大把柄在別人手上。


    看來,林沫也真的是豁出去了。


    水溶卻笑道:“有什麽舍得不舍得的?”他自情竇初開的年紀便看上了水浮,誰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十幾年下來也不知道給水浮付出了多少,卻是毫無回報,如今,好歹得了林沫的另眼相看,甚至還有些溫言軟語。林沫這人,雖然心思重,但說出口的話,卻都是作數的。他說,不再做交易,水溶又要求什麽?


    倒也不必。


    隻求二人同生共死,不存孤獨。


    水浮還沒來得及告辭,就見北靜王府的管事匆匆地過來了:“王爺,靖遠侯來了!”


    靖遠侯是北靜王府的常客,論理不能叫他如此慌亂的,委實是林沫的樣子有些駭人,不顧京裏頭不得跑馬的規矩,走了小道,幸好也沒撞上什麽人,一進了王府的門,不等人通報,竟像是硬闖進來的。管事的才來沒多久,就見他踏進了書房的門,身後幾個小廝跟著直喘氣。見到水浮,他本來怒容不掩的臉色登時放了晴:“給秦王殿下請安。”


    水浮也斂去驚訝的神色:“泰隱打父皇那兒回來?”


    林沫訝然地看了他一眼。


    “身上玉華香的味兒還沒散呢。你這一路可挺趕。”水浮笑了笑,倒是知趣,“想是找小皇叔有要緊事吧。本王就不打擾了。”


    林沫也不客氣:“下官恭送秦王。”竟然是搶去了水溶的主人身份去了。水浮笑了笑,也不同他計較,隻是走之前問了一聲:“泰隱,是大哥還是你?”韓王掌兵部多年,卻一直毫無建樹,現在是個立威信的好機會,這位皇長子並不如他自己想的那麽低調。


    林沫皺眉道:“若是不出差池,應當是下官同北靜王了。”


    水浮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拔腿走了。秦王府的長隨趕忙跟上,北靜王府的管事小廝也匆匆跟過去服侍了。


    等人走遠了,水溶才問:“你也去?”


    林沫咬牙道:“原先就是該我去!倒是你——”水溶卻打斷他:“你不主持你妹妹的婚事了?倒是舍得。”林沫道:“這節骨眼上,除非皇上下旨,否則仲澐不會這麽著急。若真是皇上下旨,也不許我操勞許多——你可別打岔,你知道你做了什麽事?”


    水溶道:“今日你可算知道昨日我是怎麽想的了!這朝中上下,又不是隻有你林侍郎一個好官,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的多得是,你也未免太過自負,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便就算你真的無所不能,又不是有三頭六臂的——”他話說得很,隻是到最後,卻又說不出了口。刀劍無眼,戰場上什麽事都可能發生。他是真沒膽量叫林沫一個人過去。


    多不容易,才能離這人這般近,現在,他一步也不想離開。


    林沫看了他許久,啞然失笑:“前兩天還在我家裏,因為怕死,喝得爛醉,燒得滾燙,如今你倒是打算舍生取義了?”


    水溶歪頭笑道:“我哪裏是舍生取義,我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果真這是他的府邸,一掃當日被林沫戲弄得說不出話的窘況,調起情來都不假思索的。林沫氣得笑了一聲,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盞,水溶倒是攔著了:“我的杯子這是。”揚聲叫丫頭進來換茶。


    林沫一路跑馬而來,渴得厲害,也不管是誰的了,先喝了一大口。


    茶是好茶,他這番牛飲,也沒品出個什麽滋味來,隻是這時節,他也顧不上什麽姿儀形態,差點喝得嗆了。水溶急忙伸手要幫他順氣,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嘿嘿,幹嘛呢。”他道,“這可是我家裏,你注意些個——”


    卻被林沫抱了個滿懷。


    他從寒風裏頭跑馬而來,身上凍得像是起了冰渣子一樣,水溶慌得手腳不知該如何擺放,猶豫了許久,終是小心地也環住了林沫。二人依偎許久,連進來送水的小丫鬟都沒能叫林沫鬆開手。


    “你怎麽了?”水溶問。


    “咱倆一塊兒去,”林沫想了想,鄭重其事道,“一塊兒回來。”


    他現在不想問,北狄情形如何,也不想問,水溶說的那個叛徒究竟是誰,存不存在。一路衝過來,最後絞盡腦汁,竟然隻擠出來這麽一句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本來以為,二人在一塊兒,是他牽製水溶更多,卻不料不知不覺地,他竟然也陷進去了這麽多。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一進京的時候水溶就來伸出援手、想使小聰明卻反被將了一軍那會兒?還是他鮮血淋漓地倒在靖遠侯府裏頭的時候?是兩個人一起從虎口脫險的時候?還是他麵帶調笑地一口承認對自己有所企圖的時候?


    林沫心想,真是造孽。


    他也是頭一回,知道腸牽肚掛是個什麽滋味,卻也是第一次覺得,這滋味委實不好受,卻像是福壽膏似的,叫人明知這東西不好,卻怎麽也戒不掉。


    一直以來,想找個人與自己同進退,如今,終於得了一個人。這人明明是個牆頭草一樣的小人,卻為了成全自己的理想,把自己的命都拋到了鬧後頭,林沫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想,水溶若是女子,簡直能寫進戲文裏頭去。


    不,若是女子,他不會在娶妻之後再接近他了。


    這世上像水溶這麽死纏爛打的女子,也絕無可能會有吧?


    甚至這樣的男兒,也隻得一個水溶。


    死生契闊,也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一起去,一塊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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