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來得路上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心裏想得周到,如果賈母要提黛玉的婚事,他就說孝中不論嫁娶。若是說黛玉漸漸大了現在就該考慮,他就回妹妹還小。如果她還敢再置喙,幹脆就說妹妹不一定要嫁王公貴族,但妹夫一定得出身書香門第,禮儀周全吧。他一個狀元郎,希望妹妹嫁個讀書人,很過分麽?


    及至了賈府,先去拜見老太君,林沫行了個虛禮,冷眼瞧著史太君竟然毫不推辭地受了,忍不住歎了口氣,分賓主坐下,迎春等給他行了禮,便由李紈領著,要往園子裏去。林沫瞅著寶玉也要跟著的樣子,忙道:“說起來,聽聞府上修了園子,都是表弟親自提的字?我心向往久矣,奈何在孝中,不敢衝撞貴妃,如今,可否請表弟作陪,帶我遊賞一番?”


    賈母見寶玉不甚樂意的樣子,知道他的心思,又想同林沫說些話,便道:“既然這樣,不若我老婆子也去湊回熱鬧,咱去園子裏逛逛,回頭就在那兒擺席。”


    寶玉這才高興起來。林沫揉揉眼角,他忽然覺得,賈家不愧是武將之後啊,這不依不饒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精神勁兒,要是放到戰場上去不定多折磨對手呢。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搞不好說的就是這情況呢。


    大觀園風景著實精妙,一進去,先是一座假山擋住了風景,不叫人一眼瞧了去,寶玉題之:曲徑通幽處。林沫點頭道:“常聞表弟於詩詞上最是精通,果真如此。妙用典故,大氣自得。”


    賈母等自是得意,口上仍說著:“你不要誇他,越發上臉了。”


    再往前走,便到了沁芳亭。林沫瞧著那對子,隻衝黛玉微微一笑,黛玉低頭巧笑不語。原來他家園子裏也有這麽一處,於溪上高石上的亭子,林沫對這些吟詩作對的是真的不精通,看見這亭子四周皆是梅樹,冬天時在那兒賞梅看雪最是適宜,便要取名叫梅雪,叫黛玉一通好笑,最後取名晚照。


    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往前,瞧過了稻香村等處,便至一處清靜幽雅的居所,翠竹叢叢,梨花嬌杏,青翠中露出一處三間房舍來,極是雅靜。林沫點頭道:“若能夏夜在此讀書,也不枉了。”說得寶玉皺起眉來:“老爺當初也這麽說。”


    賈母笑道:“可見是個好地方。”又道,“這裏是瀟湘館,前些時候她們姐妹幾個分院子,寶玉問黛玉要哪個,聽說黛玉是喜愛這個的?這幾天就住在這裏罷。”


    黛玉雖喜愛此處清淨,比別處更幽然些,但這裏與寶玉的到底太近了,門戶相對,著實不宜,正想著推辭呢,林沫笑道:“妹妹生來便有咳症,隻敢揀那寬敞明亮,日頭足的屋子給她住,她愛竹子,我也隻敢在她屋後頭種些,這裏雖好,到底有些涼意,實在不敢叫她住著。”


    賈母雖是不喜,然而他說得俱是。寶玉聽了隻覺得失望,又聽說是為了林妹妹的身子好,也隻得忍了。


    探春笑道:“林哥哥雖說是管著林妹妹,倒是真心地對林妹妹好。”


    黛玉笑而不語,倒是賈母來了興致,偷偷打量林沫,見林沫隻顧著看風景,並不多瞧探春一眼,不禁泄氣。


    然到底是不肯放棄的,席間倒是提過幾次黛玉的教養問題,林沫隻當沒聽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橫豎就是那麽一回事,姑娘們都在麵前,她居然就被林沫的插科打諢氣得直截了當地問道:“林哥兒的婚事有什麽打算呢?”


    不光林沫,滿座都有些愕然了。幾個女孩們羞得連聲要告退,林沫抓抓頭發,笑道:“定了人家了,原是打算中了進士就成婚的,現如今在孝中,便耽擱了,待出了孝,便要去迎親了。”


    賈母瞪大眼睛:“你定了人家了?”


    “挺早就定了。”


    王夫人失望道:“怎麽不聽你提起過?”


    “我在孝中呢。”哪有人在孝裏同親戚主動提起婚事的?


    賈母不悅道:“是哪家的姑娘,規矩怎麽樣?同姐妹們處得如何?”她言談裏對那林沫未過門的妻子已然很不耐煩,竟不顧那未出門的姑娘,林沫怎麽會知道她在閨中如何,怎麽會同外人議論他的未來媳婦。


    是以不光林沫,連黛玉李紈等看賈母的表情都變了。


    但林沫到底不願對一個老人家如何,隻淡淡道:“父母之命,我又不是寶兄弟,如何知道外姓姑娘如何?”


    鳳姐不在,王夫人素來笨嘴咋舌的,這事也由不得姑娘們開口,李紈隻得站出來打圓場:“老太太也是心疼林兄弟,怕林兄弟家裏頭沒個尊長的,耽誤了大事。既定了就好。”又問,“是哪家的姑娘?不知道我們認不認識。”


    “原是在山東的時候,我本家大伯做得媒。”言下之意,你們不認識。


    賈母等這才不言語,林沫又說了孝中不聽戲,寶玉越發覺得他沒興致,還給林妹妹找了那麽些個壞婆子,實在可惡。


    不過略吃了一頓飯,靖遠侯府來了個新管事,說是北靜王在侯府裏頭等大爺回去呢。賈母等嚇得不行,倒是林沫笑道:“也不遞個帖子來,活該他等。”不過到底不能叫他幹等著,因而對黛玉道,“妹妹,咱們麻煩了老太君一遭,時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賈母道:“何苦來著,叫你妹妹在我這兒住著,也省得她一番車馬操勞。”


    林沫還未說話,黛玉便道:“外祖母愛惜我,本不當辭,隻是明兒個還要上學,實不敢叨擾。”再三辭過,且隨了林沫要走。


    寶玉忙道:“我送妹妹。”


    他心裏想同黛玉親近,又聽說北靜王在林沫府上,心裏隻覺得癢癢,自可卿喪事那日見了水溶,便驚為天人敬仰有加,如何肯不去看?


    林沫覺得自己越發地頭痛了。


    什麽叫蹬鼻子上臉?不對,什麽叫給臉不要臉?隻是賈母等都是笑盈盈地看著,他也隻好道:“還是不用了,回頭天黑,夜路不好走,寶兄弟回來多不方便。”竟是一點要留寶玉在府裏過夜的意思都沒有。


    這下可把賈母王夫人等氣得倒仰,便是探春,也覺得林家哥哥實在是不知禮,就是薛蟠那樣不長進的,可曾怠慢過寶玉,虧得林哥哥還是讀書人。迎春素來木訥,並不知這其中洶湧,倒是惜春,低頭冷笑了一聲。寶釵初時是有些憤恨,然而到後頭卻有些幸災樂禍了。


    黛玉瞧見寶玉那樣子,想起林沫同他說的“便有那種男人,妹妹是心肝姐姐是脾腎的”,可不是寶玉這樣的麽?起先在薛姨媽那裏看寶姐姐的金鎖,說的是什麽?還道他是真心為姐姐妹妹好,便是不顧男女規矩,也是年幼不知事呢。


    原先她年紀小,內闈中又隻得見寶玉一個年級相仿的,自然是親近,如今林沫珠玉在前,這寶玉可就真成了假玉了,實在不堪琢磨。


    先叫丫鬟婆子們伺候黛玉上了小轎子,十分確信她不會被外男瞧見,林沫這才去會客。


    不請自來不是水溶的習慣,他很好奇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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