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賈母,聽聞寶玉等回來了,忙叫來見,卻見三春鳳姐等言笑晏晏,寶玉卻有些蔫蔫的,不免懷疑他被林沫欺負了,又看他實在累得慌,忙心疼地叫襲人等伺候他去休息,把今兒個跟了他的小廝茗煙叫來問話。


    賈政正巧在賈母處請安,他素來是瞧不慣賈母溺愛寶玉的,隻是因為孝順,不曾提過罷了,因叫著茗煙,也問他寶玉在狀元府裏頭可曾出什麽岔子。


    茗煙如何敢說寶玉要見林姑娘,被林大爺攔下的事?這賈母最是溺愛寶玉的,若是聽說寶玉受了林大爺的排頭,定要責罰他們保護不力,又有賈政素來不喜寶玉的做派,因著賈母的麵不敢責罰寶玉,定是要削他們出氣的,因而隻道:“二爺在林家不曾同姑娘奶奶們在一處,隻和林大爺說話來著。林大爺問二爺讀了哪些書,又說要探討探討,兩個人說了一天的話,我也聽不大明白他們說的什麽。”


    賈政這才歡喜起來:“很是,這林家外甥是聖上欽點的狀元郎,學問自然是好的,寶玉跟著他念些書,很是妥當。”


    賈母也放下心來,隻道:“寶玉天資最好,是個聰明孩子,不過也不好拘了他讀書,這麽讀了一天的書,可憐見得,想是累著了,鴛鴦,你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弄點安神醒腦的湯藥來,明天叫襲人服侍他喝下。”又道,“寶玉還小呢,林家哥兒是怎麽回事,就叫他念這麽久的書,弄壞了寶玉身子可怎麽辦?”


    賈政知道這金榜題名者,從來都是廢寢忘食的,隻是不敢忤逆賈母,因而道:“母親也不必憂愁,寶玉素來是不愛讀書的,倒難得林家外甥肯教他,不如叫他常去了林家,也好沾些書香。”


    賈母雖不喜林沫,但想到要同林家交好,又心係著寶黛親事同林家家產,也笑著應了:“就依你所說吧,隻是也要叫林家哥兒心裏有數,不要拘了寶玉才是。”


    他們這邊商量的火熱,寶玉醒來,聽說要跟著林表哥念書,晴天霹靂不過如此,又想著也罷,可以常常出入林家,說不準就能見到黛玉了。也收起了心思,準備去跟著林沫念書。


    唯有王夫人甚是不滿,同薛姨媽在私底下抱怨:“我們寶玉念書有天分的,這林家小子才多大?就能教導他了?”


    倒是林沫,見到賴大送來的賈母書信,噴了一盞子茶水。


    他那天同賈寶玉講了一天的書,從禮義廉恥講到了四書五經,轉過彎來地罵了賈寶玉一通,他自認為那些都已經不在旁敲側擊的範圍裏了,隻差指著他鼻子罵“賈寶玉你這個混蛋離我們家遠點”了,怎麽就有人還要往上麵撞?


    他堂堂一等侯爺,狀元及第後要給他們賈家的一個繡花枕頭當教書先生不成?


    林沫覺得頭痛,他倒是不怕得罪榮國府的,隻是雖是丁憂,若有禦史言官奏他一本不敬尊長,也是件麻煩的事兒。沒辦法,隻好自己咒自己,說是病了,閉門謝客。


    林府上下是規矩的,賈府裏頭人再來,也都被門房趕了出去,便是賈母派賈璉親自帶著寶玉來了一趟,卻仍是隻見了管事林福,莫說黛玉,連林沫的影子都不曾見著。


    隻是榮國府的人攔了也不打緊,這北靜王卻是攔不得的。


    水溶大咧咧地進了林沫的臥房,看著他白裏透紅的臉色,好不容易堆起來的關切神色幹涸在臉上,說不出的滑稽:“你沒有生病?”


    林沫笑盈盈道:“躲著賈寶玉呢。”


    他並不怕水溶告訴賈府知道,一是看得出來水溶正討好他,二是賈府若惱了他,於他實在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水溶問道:“你見過賈寶玉了?”


    “早見過了,空有副好皮囊罷了。我第一次看見他,覺得是個繡花枕頭,紈絝子弟罷了,那日裏同他說了一天的話。”搖搖頭,歎息道,“我若是有這麽個兄弟,非氣得殺了他不可。”


    水溶有心替賈寶玉說兩句好話,然而想了半天,寶玉能誇的也隻有那副好皮囊了,因而隻能道:“他雖然是個繡花枕頭,好歹心地不壞,沒什麽害人的心思,這朝堂之上會讀書肯讀書,讀了書卻是為了害人的人多了去了。”


    林沫冷哼一聲,並不說話,顯然是極不讚同水溶的話的。


    氣氛登時冷了下來,水溶本就是為了來見見他好去回稟聖上的,也隻得歎息道:“你同榮國府究竟是什麽深仇大恨呢,為了他們氣成這個樣子。我看你往常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呀?”


    林沫笑了笑:“也沒什麽,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瞧不上他們看我們孤兒寡女的好欺負,手伸的太長罷了。”


    水溶有心同他拉進關係,因而道:“你如今好歹也是個侯爺,可知道為什麽賈府還覺得你們好欺負?”


    林沫哼了一聲。


    “倒不是你年紀小,而是你後台不夠硬,他們論尊卑品階越不過你去,才敢拿輩分說事。那史太君倚老賣老慣了的,你看她可曾在王家麵前無禮過?不過是覺著你們無依無靠的,隻能依仗著賈府行事罷了。”


    林沫斜眼睨了水溶一眼:“哦,我還當我同王爺交好,北靜王府也算是我的一項助力呢,怎麽著,那賈府連王爺您都瞧不上?”


    水溶恨極他這般不饒人的架勢,佯怒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莫氣,莫氣。”林沫搖搖手,渾不在意的模樣,“我知道你的意思。隻是我為何要尋求他人的依仗?男兒立於世,全憑自己的一雙腿罷了。想來是榮國府風光慣了的,覺著我這狀元府簡陋,便忘了林家也是封了侯的了。”


    水溶覺得好笑:“照這麽說,你要搬去侯府不成?”


    聖上倒是賜了一座侯府給林沫,隻是尚未修繕完成。如今各家都在修建妃嬪的省親別墅,能工巧匠著實難尋,林沫是個寧缺毋濫的,自然不要那些手藝不好的,因此侯府的修繕就耽擱了。


    此時聽到水溶調笑,林沫倒也不惱:“可不是?隻是如今工匠難尋,少不得要麻煩王爺了。”


    水溶這才明白林沫所想。


    如今宮裏妃嬪的母家都在修建省親別墅,榮國府自然不甘落於人下。他們本來找了魯班後人魯成海,誰知忠順王的母妃華太妃也要省親,忠順王替華將軍問了一遭,就把那魯成海要走了。賈家自然是不敢違逆忠順王的,但是又好麵子,如今元春既然封妃,那是多大的造化,怎麽能不把園子建的美輪美奐,叫人高看賈府一等?可是宮裏不隻是一個貴妃,別的貴妃母家勢力也不小,僅憑榮國府是尋不到好匠人的,因此,賈政求到了水溶頭上。


    這原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賈家獻出魯成海的事兒討好了忠順王,水溶也樂意賣他們一個人情,著長隨問了一問,打聽到了一個巧匠,八字還沒一撇呢,跳出來一個林沫。


    左右逢源不成了,林沫在逼他做決定。


    新貴同老臣間的決定,林沫同四大家族間的決定,皇上同忠順王家的決定水溶咬咬牙,旁人都是扮豬吃老虎,這林沫倒好,連扮豬都懶得扮,直接把獠牙露出來,明晃晃地要那些勳貴舊臣們好看。


    水溶頗是為難。


    林沫也不硬要他當即表態,隻是閑閑地倚在桌旁,手指輕輕地扣著梨花桌麵,眉眼含笑,滿是戲謔。


    他其實並不是在逼水溶做決定,他隻是想表達自己的態度而已。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他為的是什麽?名利二字而已。他和水溶的處境不同。水溶已是王爵在身,隻要兩不得罪,明哲保身,必能安穩一世。林沫卻不同,誠如水溶所言,他根基太淺,他能依仗的隻有自己,而他的目標也遠大了一些。


    若要位極人臣青史留名,賈家這樣的親戚隻能是累贅。


    林沫同那些酸腐的讀書人不同,他的確忠君愛國,但要他至純至孝,悶頭吃虧是絕對不可能的。起初他看賈家,也不過是規矩稀疏,早晚敗落,然而在揚州見了賈家同甄家的交情後,他就覺著不妙,再有京城裏頭的人把那寶玉銜玉而生的事兒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就隻能暗歎一聲了。


    姓賈的自己找死,他憑什麽要讓林家搭進去?


    同水溶的交情,雙方都是有圖謀的。雖是不知水溶圖他什麽,但是林沫確實是想著借北靜王的勢力遠一遠賈家的,誰料到竟是事倍功半,怎教他不生氣?索性來試一試水溶,若是他還一心同忠順王府一條線,那林沫就得把自己的立場好好地表示一番了。


    不料水溶卻是誤會了。


    他想了很多,想著,林沫這樣有恃無恐,應當是知道自己身世了?或者說,皇上同他說了什麽?林沫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很大程度上是能代表皇帝的心意的,莫非,竟連太上皇也不能阻止皇上對忠順王下手的心思不成?


    兩個狐狸互相對視了好一會兒,水溶才啞聲道:“一個工匠而已,泰隱放心,包在小王身上。”


    林沫滿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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