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那老僧原本微閉雙目,此時卻上下一開,神光外泄,毫不掩飾,“不錯,貧僧正是來自扶桑,三位請留步。”


    徐奎冷冷笑道:“你想帶走苦海?”


    “是的。”老僧說道。


    “憑你也配?”徐奎嘲諷道。


    “貧僧盡量一試。”老僧微微笑道。


    若是以前,以徐奎的脾氣,根本不會與對方廢話,幹了就是。


    可他受到佛法的熏陶,脾氣比以前收斂了許多,盡管認為老僧不是自己的對手,但未立刻出手。


    忽聽空絕僧問道:“大師,你可是來自天龍寺?”


    “非也。”老僧搖搖頭,說道,“那天龍寺雖然是扶桑名寺,但扶桑名寺之多,絕不在中原之下,貧僧來自另一座扶桑名寺。”


    空絕僧聽了,暗暗詫異。


    他是扶桑人,自從當年被父親大內弘武的手下帶回扶桑以後,直到為了報仇,入海做了倭寇,幾十年裏,一直居住在扶桑,跟一般扶桑人沒什麽區別。


    而他的弟弟,據他所知,在普陀大師圓寂之前,一直沒有去過扶桑。盡管普陀大師死後,苦海和尚去了扶桑七次,但最長一次不過半年,每次都是偷入,認識的扶桑人遠比他少得多。


    他原本以為老僧來自扶桑天龍寺,但沒想到的是,對方不是天龍寺的僧人,而聽對方的口氣,似乎也沒把天龍寺放在眼裏。


    苦海和尚有一個朋友,叫做神山和尚,就是天龍寺的僧人。


    如果眼前這位老僧不是天龍寺的僧人,他為什麽要帶走苦海和尚?


    空絕僧想了想,麵色微微一變,急忙又問:“莫非大師就是扶桑淨智寺的龍野上人?”


    扶桑淨智寺乃“鐮倉五山”之一,排名第四,其方丈並非龍野上人,但論武功,龍野上人遠在方丈之上。


    苦海和尚當初被白玉皇追到海上時,先是遇到慈恩,後來又遇到了從扶桑來的高手,其中一個是白玉皇的大師兄,還有兩人就是龍野上人與大野道五。


    如果不是慈恩非要插手的話,以白玉皇的武功,這三大高手聯手,再加上扶桑其他高手,也打不過白玉皇一人。


    隻是這些人走後,慈恩與白玉皇印證了一場,白玉皇不想與慈恩惡鬥,隻好讓慈恩把苦海和尚帶走了。


    白玉皇臨走前曾對慈恩說過,惡人就是惡人,絕不會因為佛法而改變,慈恩將來一定會後悔救了苦海和尚。


    慈恩佛法雖高,知道許多事,但畢竟不是神佛,當時救苦海和尚隻是想度化他。


    說白了,這隻是兩種選擇而已,並無高下之分。


    白玉皇認為苦海和尚罪大惡極,無藥可救,死了最好。


    慈恩認為再惡的惡人,隻要施教得當,都能被無所不能的佛法度化。


    但慈恩後來後悔了,或者說,他低估了苦海和尚的魔性。


    在慈恩看來,苦海和尚天生帶著魔性,除非真的神佛,否則他武功再高,也無法完全淨化苦海和尚的魔性,隻要機會來了,苦海和尚的魔性就會再次被釋放。


    所以,他要徐奎把苦海和尚交給空絕僧處置,便就是隱藏著一個信號,如果連空絕僧都管不了這個人,那就隻能殺了。


    而佛門最喜歡講因果,如果空絕僧沒有殺掉苦海和尚,那也是因果使然。


    “貧僧不是龍野上人。”老僧笑道,“不過,貧僧認識龍野上人,承蒙他看得起貧僧,尊貧僧一聲師叔。”


    聞言,空絕僧不由大吃一驚。


    他雖然沒有見過龍野上人,但他還沒有做海盜之前,就聽說過龍野上人的名頭。


    早在七十多年前,龍野上人在扶桑佛教界就頗有名氣,最近十餘年,更是被許多人譽為聖僧,不但是淨智寺的第一高手,還是扶桑上彬氏家督的老師。


    那上彬氏乃扶桑一大豪族,分四大支。


    其時,日本的京城叫京都,並非後來的東京,當時也沒有東京。


    上一個幕府時期,也就是鐮倉幕府時代,天皇居住在京都,但幕府中心不在京都,而是在鐮倉,而鐮倉位於現在的日本神奈川縣,距離東京不是很遠。


    也就是說,鐮倉位於日本關東。


    而所謂的日本關東,就是日本本島中部瀕臨太平洋的一個地區,與扶桑東海道有重疊部分,但不等於東海道。


    扶桑雖然是統一的,但國內有幾十個小國(非國家之國),這些小國被劃分為東山道、東海道、北陸道、山陰道、山陽道、南海道、西海道(約等於九州),以及京畿地區,當時北海道還沒有被日本征服。


    鐮倉幕府滅亡後,開創了足利幕府的足利尊氏將幕府中心設立在京都,也就是天皇直接受到幕府的監視,而是不像鐮倉幕府時期,在京都先後設立了京都守護、六波羅探題來監視。


    但由於鐮倉地位太過重要,足利尊氏派了一個兒子,叫做足利基氏,鎮守鐮倉,被稱為鐮倉公方。


    鐮倉公方相當於足利幕府的分支,權力很大,可以支配關東八國以及東海道的伊豆國、甲斐國,甚至連東山道的陸奧國、出羽國(相當於扶桑東北)都受其節製。


    而為了輔佐鐮倉公方,或者說分權、監視,足利幕府又在關東地區設立關東管領,由足利尊氏的母係上彬氏世襲。


    名義上,關東管領位於鐮倉公方之下,但任命權在幕府將軍手中。


    近五十年前,第四代鐮倉公方足利持氏在第四代將軍足利義持死後,覺得自己有能力,就想做將軍,但沒有做成,十年後反叛,與關東管領上彬憲實大戰,結果幕府將軍派兵增援,足利持氏兵敗,出家歸隱,但最後還是被逼自殺了。


    足利持氏有個兒子叫足利成氏,做了第五代鐮倉公方,為了報仇,於二十年前,將上彬憲實的兒子上彬憲忠,新的關東管領殺了,引發大亂。


    足利成氏打不過幕府和上彬氏,離開鐮倉,去了東海道下總國一個名叫古河的地方,定居此地,並得到許多豪族支持,聲言要滅了上彬氏,並非與幕府為敵。


    上彬氏當然也想滅了足利成氏,但幕府擔心上彬氏勢力越來越強大,就沒再多管,而是派了一個名叫足利政知的人,乃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的一個孫子,去關東繼承鐮倉公方。


    哪知足利政知帶去的兵力太少,關東又沒幾個有勢力的人支持他,連鐮倉都沒去成,卻跑到了伊豆國一個名叫堀越的地方,做了鐮倉公方。


    不過,足利成氏不承認足利政知的地位,說足利政知根本沒去鐮倉,自己才是鐮倉公方。


    足利成氏說自己是將軍委任的,才是真的鐮倉公方。


    結果,鐮倉公方就成了曆史,足利成氏叫古河公方,足利政知叫堀越公方,關東地區有兩個公方,但都不在鐮倉,所以統稱關東公方。


    九年前,扶桑爆發大亂,也就是日本曆史上的應仁之亂,波及大半個扶桑,形成東、西兩大軍團,幕府將軍地位一落千丈,自己都顧不了,又哪裏還有心思去管關東地區的情況。


    扶桑東軍支持天皇與幕府將軍,扶桑西軍支持幕府將軍的弟弟。東軍主帥乃八國守護細川勝元,西軍主帥乃五國守護山名持豐。


    誰想,東、西兩大軍團的主帥,卻在同一年死去,群龍無首。


    大內氏的家督大內政弘,屬於西軍統帥之一,因為勢力最強,想要做西軍主帥,但其他西軍統帥不答應,卻又鬥不過大內政弘。


    至今為止,大內政弘尚未成為西軍主帥,更沒有打敗東軍。


    而東、西兩軍有許多人都不想打了,加上今年年初,就有消息傳來,說是日本武聖已經出關,打算平息內鬥,誰若不服,日本武聖就會遵循天皇、將軍之命,讓這個人或這個勢力,從扶桑本土永久消失。


    也就是說,如果大內政弘還不能成為西軍主帥,打敗東軍,那麽,等到日本武聖真的采取行動,大內氏再怎麽強勢,早晚也得被滅族。


    留給大內氏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空絕僧與苦海和尚就是大內氏的人。


    據空絕僧所知,許多年以前,刀劍山莊的人就與大內氏的家督有過聯係,但因為他的祖父大內聖武被大內氏的家督否認是大內氏的人,所以他在大內氏的地位很低,沒資格也不敢過問此事。


    而空絕僧曾聽慈恩說過,少師正與大內政弘關係密切,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慈恩沒跟他詳說。


    空絕僧離開扶桑後,極少回扶桑,不清楚他的弟弟苦海和尚是否與大內氏的人聯係過。


    不過據他推測,苦海和尚與大內氏沒什麽聯係,結識的人都是京都的僧人。


    有一點也可以證明他的推斷。


    苦海和尚親口跟他說過,那個名叫“劍仇”的蒙麵人,與苦海和尚認識時間不長,不到十年,彼此屬於利用關係,苦海和尚懷疑此人就是少師正。


    如果苦海和尚與大內氏來往密切,少師正又怎麽還會與苦海和尚單獨結盟?


    而今,想帶走苦海和尚的這個老僧,說自己是龍野上人的師叔,而龍野上人又是上彬氏家督,關東管領的老師,肯定會牽涉到上彬氏。


    “弟弟!”空絕僧沉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認不認識他?”


    苦海和尚搖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他。”


    “他是龍野上人的師叔,你怎麽會不認識他?”


    “哥哥,我以前全都坦白了,我除了認識天龍寺的僧人外,還認識幾個在扶桑頗為出名的人物,一個叫龍野上人,一個叫大野道五,還有一個住在扶桑的中原人,就是白玉皇的大師兄。另外還有一個人,名叫藤原真劍。我與藤原真劍接觸最多,認為他是首領,就與他結盟……”


    “阿彌陀佛。”那老僧忽然笑道,“東海一刀,令弟確實不認識貧僧,你就不用瞎猜了。”


    “既然不認識,大師為什麽要帶走舍弟?”


    “貧僧奉命而已。”


    “難道是藤原真劍請大師來的?”


    “誰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貧僧一定會帶走令弟。”


    聞言,徐奎忍不住說道:“和尚,那龍野上人我聽說過,就算你是他的師叔,也不可能是我和空絕大師的對手。”


    老僧笑了笑,突然問道:“三位這要是去南京城嗎?”


    “你怎麽知道?”徐奎皺了皺眉。


    “三位如果去南京城的話,是不是要去天界寺?”


    “……”徐奎與苦海和尚都不說話。


    “實不相瞞,貧僧剛從天界寺過來。”老僧說道。


    “你去天界寺做什麽?”徐奎問道。


    “一百年前,貧僧跟隨扶桑一位高僧曾到過中原,並隨那位高僧在天界寺住過幾年,貧僧之所以懂的中原話,也就是那個時候學的。”老僧笑道,“後來,那位高僧快要圓寂了,貧僧隻得護送他老人家回國,距今差不多也有九十四年了。”


    徐奎與苦海和尚暗暗吃驚。


    隻聽老僧接著說道:“九十多年來,貧僧一直想再到中原瞧瞧,恰好有人托貧僧幫忙做一件事,貧僧就到了中原。貧僧想到天界寺有一位舊友,打算去拜訪,結果到了天界寺,才知道這位舊友幾十年前就過世了。


    貧僧想走時,突然出現一個老和尚,年紀和貧僧差不多,非要與貧僧鬥鬥。論佛法,貧僧不在他之下,論武功,貧僧一掌就傷了他……”


    “什麽?你打傷了天界寺的那位高僧?”苦海和尚滿臉震驚。


    “說好是比武,天界寺僧人雖多,卻也不能輸了不認賬吧?”老僧笑道,“所以天界寺的幾個頭目,大約跟朝廷有關係吧,沒有留貧僧,隻要貧僧趕快離開中原,不然的話,會把貧僧當做細作。其實,貧僧過兩天就會離開中原,根本沒打算長住,更不可能是細作。”


    “你……”空絕僧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是誰?”


    “阿彌陀佛,貧僧天如,俗名大穀俊彥。”老僧合十笑道。


    徐奎、空絕僧聽了,都不知道這個天如和尚是什麽人。


    但是很快,空絕僧就想起了扶桑的一個宗派,神色微變,問道:“你是本願寺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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