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琰滿打算是過幾日再讓妹妹去榮府的,沒成想次日早上才吃了飯,便有榮府的璉二奶奶並寶二爺一塊兒過來探望黛玉了。


    聽了外頭林成的通傳,林琰坐在椅子上笑了。


    璉二奶奶?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鳳辣子王熙鳳?傳說中少說長了一萬個心眼子的那一位威威赫赫的鳳姐兒?


    平心而論,林琰不討厭這個女人,甚至覺得她性子潑辣,手段利落,是個脂粉中的難得的。隻是可惜,她是小處兒精明,大事糊塗了。光憑著放利子錢兜攬官司兩件事兒便能看出,這個女人和她王家那兩個姑媽沒什麽區別,眼睛是隻認得錢的。況且後來賈璉偷娶尤二姐,她竟偷偷叫人去告賈璉,還敢放出話來說什麽“便是告我們府裏殺人也是無妨”的話,這已經不是糊塗了,簡直是找死。


    她在榮府裏憑什麽立足?憑什麽被人稱一聲二奶奶?還不是因為賈璉!


    難道她真以為,榮府權勢滔天?


    林琰覺得這些事情與自己沒有關係,也不必去計較。隻是這個鳳姐兒是那賈府的老太太跟前頭一個得用的人,最會揣摩賈母心思行事。


    她在榮府裏一向是喜歡拿著黛玉開玩笑,動輒便是將黛玉和那塊兒石頭扯在一塊兒。就算是變相地站在賈母一邊兒罷,可就沒想到過,妹妹的名聲就此毀了?若是日後寶黛二人親事不成,叫黛玉如何自處?


    “方才你說,璉二奶奶與誰一塊兒來的?”林琰撥弄著窗前一盆兒開得正好的墨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和他們府裏的寶二爺。”林成答道。


    “他們……是怎麽來的?”


    林成回想了一下,道:“是坐車來的。”


    “一輛車?”


    聽著自家大爺微微提高了的聲音,林成心裏一咯噔,大爺說話還是平常的語調兒,怎麽到了自己耳朵裏就有些變味兒呢?等等,等等,這,這榮府裏的璉二奶奶和寶二爺同乘一車?要是沒記錯,寶二爺可比姑娘還要大些罷?璉二奶奶也是個年輕的媳婦罷?這也太不講究了罷?


    林成是林如海家裏的老人兒,性子最是嚴肅。此時已經對外頭的鳳姐兒寶玉兩個有些看不起,連帶著榮府裏也受了幾分鄙視。


    林琰好笑地瞧著這位老人臉上變了幾變的顏色,笑道:“林叔,還是將客人快些請進來罷。讓陳升家的帶那位二奶奶去見姑娘,寶二爺就不必了,你親自帶了到我這裏。”


    林成“哎”了一聲出去,到底是姑娘的外家,不好失了林府的禮數啊。


    周瑞家的打起車簾子,扶著鳳姐兒下了車。寶玉跟在後邊跳下來,左右張望了一下,隻看見一個麵容白淨的媳婦子帶著幾個婆子在那裏迎著。


    陳升家的恭恭敬敬地對著二人福身,笑道:“奴婢陳升家的,給璉二奶奶寶二爺請安。我們家大爺正在花廳相候,囑咐了林大叔親自帶了寶二爺過去。璉二奶奶就請跟女婢過來,姑娘在屋子裏候著。”


    鳳姐兒還未說話,寶玉先就有些著急——自己是要來看看林妹妹的,如何能去花廳裏?


    好在他雖是平日裏在賈府慣了,出來倒也不至於太過無禮。又見鳳姐兒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著林管家過去。隻得怏怏不樂地與鳳姐兒分開了。


    鳳姐兒一路隨著陳升家的來到了黛玉的屋子。鳳姐兒不免打量了一番,見黛玉所居的院落極大,正房便有五間,中間三間相連,左右又各跨著一間。左右又有遊廊與東西廂房相連,院中一側種著極大的海棠樹,如今雖是秋日了,葉子也還是碧綠的,瞧著極是養眼。又有幾株翠竹長在院子一角兒,另有幾簇矮矮的花兒,開得也是極為絢爛。


    遊廊上正有幾個小丫頭晾曬,見了人來,都忙垂手侍立,微微低著頭。鳳姐兒一眼掃過去,小丫頭都穿著一色的淺綠坎肩兒,嫩黃色裙子,瞧著都是齊齊整整的。


    早有丫頭打起了簾子,裏邊兒黛玉已經迎了出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怎麽瘦成了這個樣子?”鳳姐兒性子潑辣,口齒伶俐,因此很是喜歡同樣會說話兒的黛玉。再加上賈母那些心思,鳳姐兒與黛玉這幾年相處的是很好的。此時一見了她形容,忍不住便快步上前拉住了。


    “鳳姐姐。”黛玉與她經年未見,此時也有些欣喜的,忙讓了人進去。


    周瑞家的幾個另有王嬤嬤過來帶到別處招呼著。鳳姐兒便跟著黛玉來至屋子中,拉著黛玉坐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黛玉形容雖是瘦了些,然臉色倒是還好,便也放下心來。一時又有紫鵑端了茶來,鳳姐兒便隻管拉著黛玉的手,拿著別後的話來說。


    不多時雪雁又進來回道:“方才璉二奶奶這裏送來的東西,大爺都叫拿了過來給姑娘瞧瞧。”


    黛玉看那些玩意兒補品,也都是自己在榮府住著時候素常吃的。想著先前老太太的疼愛,心下感激,眼中便有些濕潤。


    鳳姐兒察言觀色,見黛玉如此形容,便道:“妹妹別這麽的。老太太若是知道了,豈不難受?方才我來時候,老太太再三再四地交代了,定要請妹妹歇過兩日便回去瞧瞧,也好讓她老人家放心。”


    黛玉低著頭拭了拭眼角兒,點了點頭。


    好歹說了會子話,鳳姐兒便起身告辭,又笑道:“寶玉還在那邊兒等著,我怕他等急了。妹妹知道他的性子,一時看不到便要著急的。我先回去,過兩日妹妹便來罷?”


    看黛玉仍是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心裏微微納罕,林妹妹不是一直和寶玉極好麽?怎麽聽到他來了,也不問一聲?


    帶著幾分疑惑,王嬤嬤送了鳳姐兒到了儀門處。賈府的車馬就在那裏候著。


    一時又有一個身材高挑,眉目清俊的少年送了寶玉出來。寶玉走在前頭,臉上很有些不耐之色 。那少年卻是嘴角含著笑意,白皙的麵上一雙烏黑的眸子,眼眉彎彎,看著便是個清透溫柔的。


    那少年來到鳳姐兒跟前躬身一禮了,笑問道:“這位便是璉二嫂子了罷?”


    鳳姐兒一看之下,便已經猜出這必定是林家的那位大爺了。當下還了禮,笑道:“這位是林表弟?”


    林琰溫聲道:“正是。前邊兒多虧了璉二哥照應,這裏跟嫂子說聲謝了。”


    鳳姐兒搖手道:“不敢當不敢當。林表弟,我方才和林妹妹說了,過兩日接你們過去瞧瞧老太太。不知道林表弟那裏……”


    “自是該去拜望老太太。”林琰笑道,說著伸手打起了簾子。


    “哎呦,這真是不敢當。”鳳姐兒看寶玉站在車下嘟著嘴,也不再寒暄,先就上了車,又叫寶玉上來。


    寶玉勉強拱了拱手,轉身便上了車。鳳姐兒抱歉地朝林琰笑了笑,林琰便放下了簾子。


    就那麽一瞬間,鳳姐兒似乎看見林琰嘴邊的笑意忽地變冷了。投在寶玉身上的目光,竟滿是嘲諷之意。原本很是俊俏的臉上,眨眼間便換上了冰冷陰寒的表情。鳳姐兒一怔之際,簾子落下,遮住了視線。


    是夜,林琰一襲不打眼的衣衫,從林府翻了出去。一路疾行,來至鑫隆街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


    輕叩三聲,本來緊閉著的大門“吱呀”一聲敞開,一個灰衣人打開了門,低聲道:“後院亭子。”


    林琰閃身而入,徑直走進了後院。瞧著便知道已經不是頭一次來了。


    “林子非見過皇上。”撩袍子單膝跪地,向著亭中把玩著酒杯的男人行禮。


    那男人也不叫起,漫不經心地問道:“昨兒回來的?”聲音有些低沉,略帶著些慵懶之意,聽在耳中極是舒服。


    “是。”


    “行了,起來罷。說說你在揚州時候查到的事情。”


    林琰起身,垂手站在皇帝跟前,將自己在揚州時候所查又一一報了一次。


    這些其實他早就密報過皇帝,此時再說了,也不過是重複之語。皇帝皺眉半晌,歎道:“江南一帶,與京城相距甚遠。又有幾個老臣世家長居,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哼,這就是打量著我離得遠,統統都不知道呢。且上皇念舊,輕易不會叫我發落了他們。”


    林琰站在那裏隻躬身傾聽,並不插言。本來也不必說什麽的,若是江南那幾大家子安分守己地在那邊兒也就罷了,偏生就有那糊塗了心竅的,先前跟義忠老親王搭著,如今還搭著京中皇帝那幾個兄弟。就這樣,日後能落個好兒?皇帝心裏想來早有了打算,正一步一步地設套子呢。隻不過是整日將這些事情憋在心裏,此時也就是讓他聽聽罷了。


    皇帝坐在那裏拍了一會兒桌子,見林琰老神在在,怒火又升,“林子非!朕跟你說話呢,你敢不聽?”


    林子非心裏翻了個白眼,馬上跪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一直聽著皇上說話,沒得皇上允許,草民不敢妄論朝事。”


    皇帝氣笑了,原來還是自己的不是?


    站起來抖抖袍子,皇帝童心大起,拿腳背輕輕碰了碰林琰,“起來罷,沒得這樣跪著不得說話。”


    林琰站起來拍拍衣角,笑道:“皇上龍威日重,草民不敢造次了。”


    皇帝輕歎一聲,眉角又擰了起來,道:“先前隻覺得做皇帝千好萬好,如今這才幾年,朕倒是覺得尚且不如一個閑散的王爺來的自在。”


    林琰忍著吐槽的欲望應了兩聲。皇帝登時沒了說下去的興趣,揮手道:“行了,你回去罷。把你那幾家酒樓青樓的看好了,該下了本錢時候別省著。若有事兒直接找老九去。另外國子監那邊兒別隻顧著讀書,有些個人你給我盯緊著些。”


    林琰恭恭敬敬地答應了皇帝的話,林琰便要退出去。


    皇帝忽又道:“你帶著林如海的女兒回來,那榮國府沒貼過來?朕允了宮妃省親的事兒,難不成賢德妃家裏沒有動靜?”


    林琰心裏一沉,當下也不思索,說了今日鳳姐兒寶玉兩個到訪的事情,末了又道:“已經定下了過幾日去那邊拜望那老太太。不然,他們也不會消停了。”


    皇帝輕笑:“林如海什麽都好,就是沒有修下一門好親戚。這榮國府自賈代善死了,可是越來越不成器了。你隻管去罷,過些日子朕再給你個恩典也就好了。”


    林琰有心問問是何恩典,也知道皇帝最喜歡吊著人胃口,當下隻謝恩,卻不開口問。告了罪,便欲離去。


    皇帝想起一事,湊在林琰身邊兒道:“你與老九兩個,朕不管。隻是一句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沒那個意思就離他遠著些,趁早跟他說了。省的到時候他各處去發瘋。”


    林琰覺得有些欲哭無淚,明明自己才是被死纏爛打的那一個,可這聽皇上說了,怎麽倒像是自己誤人子弟?


    瞧著林琰麵色通紅,皇帝心情更好,終於發了慈悲叫林琰走了。


    第二日晚間,林琰拿著一卷黃綢聖旨,看著前來傳旨的司徒嵐,目露詢問之意。


    “你也別問我。皇兄做事兒一直如此。先前為了給父皇留個好印象,不得不裝作老實頭兒。現下裏每日坐在龍椅上,又怕朝臣不服,也隻得裝作冷麵。他瞧著榮府那幾家子早就不順眼,偏生父皇護著不叫收拾。他可不就借著這個時候膈應膈應他們?要不他何苦不當張旗鼓地發旨,也好讓人說說是個仁君,顧念著有功之臣?”


    林琰瞧著他明明是穿著一身頂好的雲錦暗紋白色長衫,若是正正經經地坐在那裏,怕不是一個顛倒眾生的濁世佳公子?偏偏就坐沒個坐相,隻斜斜地靠著椅背,一條腿屈著,腳踏在椅子橫梁上。手裏一把玉骨折扇一張一合,怎麽看,怎麽想叫人狠揍的樣子。


    再想到昨兒那個沒正經的皇帝說出來的話,林琰瞬時怒了。命林成將聖旨供了起來,自己卻將司徒嵐踹了出去。


    再過了兩日,林琰估摸著榮府那邊兒也等得急了,便與黛玉商議了過去拜會,先就打發人送去了帖子。


    次日早起,林琰略收拾了一番,與黛玉一車一馬,相跟著來至榮府。


    停在榮府門前,林琰抬頭看看大門上頭高高掛起的“敕造榮國府”的匾額,覺得皇帝所言實在是太過正確。賈代善已經死了,如今乃是賈赦承爵,襲的是一等將軍,卻還大喇喇地掛著國公府的牌子。這不是傻了是什麽?


    早有陳升過去遞了帖子,不多時從角門裏頭出來一個穿著體麵的管事,朝著林琰請了個安,笑道:“奴才周瑞,林大爺請跟我過來。”


    說著,便引了人往裏走。


    黛玉坐在車裏,雖是沒有露麵,心裏著實有些感到對不住哥哥。眼瞅著,這次又是隻開了角門。先前自己來的時候,還可說是一個小女孩兒,並不能走中門。可這次哥哥乃是林家的一家之主,況且身上還有功名,如何就也隻能從角門出入?記得當初薛姨媽家裏來,可是大開了中門,闔府都出來迎接的。


    當下難過得低了頭,心裏先前有的一絲兒興奮已經淡了下去。


    紫鵑不明所以,看了看雪雁,又看了看黛玉身邊兒新提上來的兩個丫頭紅綾和紫綃,看她們臉色也頗為古怪,心裏仔細思量了一番,覺得毫無頭緒,也就作罷了。


    一時進了榮府,賈璉鳳姐兒兩夫婦已經站在儀門處迎接。林琰自和賈璉去拜會賈赦賈政二人,鳳姐兒卻是攜了黛玉的手,徑直往賈母的上房裏來了。


    賈母這裏早就聚滿了人,邢王二人並薛姨媽,迎春姐妹並寶玉寶釵全都在這裏候著。


    不多時外頭腳步聲響,鳳姐兒並丫頭們已經簇擁著黛玉進來了。


    眾人看黛玉從外頭搖搖走進,一領雪白的錦緞披風裹在身上,下擺處一枝綠萼梅花逶迤向上,將原本有些瘦弱的黛玉襯出了幾分清傲之態。滿頭青絲略略偏著,挽了一個墮妝髻,上頭隻插著一根素銀的釵子。頰邊挑出了兩縷秀發,隨著她的走動微微揚起,更顯得人如嬌花形如柳。


    賈母也不叫黛玉行禮,隻一把摟在懷裏哭道:“我苦命的玉兒啊……”


    黛玉因這一句想起早逝的父母,不由得也啜泣起來。


    寶玉先還在賈母身邊兒癡癡地看著黛玉,覺得這一年來的功夫沒見,林妹妹個子高了些,人也愈發飄逸出塵。待見了賈母黛玉抱頭哭泣,登時著急了,圍著二人團團轉,隻不知道勸誰才好。一時又想到了林妹妹失怙,又有那樣一個看著俊雅卻是滿肚子功名利祿迂腐不堪的哥哥,想來是委屈了林妹妹的。想著想著,不由得也滴下淚來。


    鳳姐兒寶釵都忙勸著,王夫人等跟著賈母拭了一回眼淚,也跟著勸。


    賈母方才好了,黛玉又與兩位舅母並薛姨媽、迎春等人廝見了,眾人方又坐下不提。


    一時提起林琰來,賈母等人都十分好奇。又聽黛玉說哥哥本就是已經中了舉的,如今要守孝,想來下一科是不能趕上了。


    王夫人坐在賈母下首,對黛玉笑道:“大姑娘,這倒也無妨。本就是禮數兒孝道,抱怨不得。橫豎你那哥哥又不大,再等下一科便是了。”


    賈母看了她一眼,這也是做舅母的說出來的話?真是丟了大家子主母的風範。


    轉向黛玉慈愛地笑道:“若是這樣,倒不如叫你哥哥也到咱們家學來附學,也免得他在家裏一個人荒廢了。”


    黛玉尚未說話,外頭丫頭便通傳:“大老爺二老爺並林家大爺璉二爺來了。”


    一時除了賈母,滿屋人都起身相迎。


    門簾子打開,眾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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