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雪諾又一次夢到了臨冬城地底的墓窖。


    半夢半醒之間,他行走在狹窄陰暗的地道裏,曾經的冬境之王們的雕像用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


    最後,他在一個墳墓前停下腳步,因為眼前的雕像,赫然正是他自己。


    雖說瓊恩自小就渴望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史塔克,死後埋葬於地底墓窖自然也是這個夢想的一部分,但當這個願望真的實現時,他還是被嚇得坐了起來。


    “呼——呼——”


    瓊恩撫摸著蓋在身上的毛毯,心髒瘋狂跳動。


    房間中漆黑一片,窗外月光清冷。


    不知為何,瓊恩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心慌,仿佛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重新躺下後,他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便幹脆披上鬥篷,走出了房間。


    開門的動靜驚醒了睡在門後的冰原狼白靈,它睜開血紅色的眼睛,疑惑地打量主人。


    屋外寒風呼嘯,天地一片漆黑。


    鬆木的味道伴隨著刺骨的寒意,飄蕩在風中。


    瓊恩站在陽台上,極目向南望去,仿佛真的能看到千裏之外的臨冬城。


    那個讓他一想到,就會感覺到溫暖的城堡。


    “嗷嗚!”


    “白靈,別叫!”瓊恩回頭嗬斥道。


    冰原狼縮著頭,不安地在他腳邊來回走動。


    瓊恩微微皺了皺眉,重新看向南方,然後便看到一道漆黑的影子牽著馬進了城堡。


    借著月光,他認出了那人正是羅柏·史塔克。


    瓊恩似乎猜到了對方剛才去了哪裏,臉上浮現出一抹促狹的笑意。


    他下了樓梯,來到馬廄,剛好見羅柏已經拴好戰馬。


    “嘿!羅柏,你又去鼴鼠村了?”


    羅柏聞言回頭看了瓊恩一眼,沒有回答。


    “咳咳,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父親。”瓊恩被對方冰冷的眼神看得發怵,連忙解釋道。


    羅柏依然沒有說話,悶頭往前走。


    “這就生氣了?”瓊恩跟了上去,“別誤會,我不是在指責你什麽。其實我也犯過類似的錯誤,你應該也知道。不管怎樣,我勸你最好還是將那個女孩送到南方去吧。


    鼴鼠村真不是一個適合她待的地方……更何況,我總感覺長城會有大事發生,北方很快就會變得很不安全……


    嘿,羅柏,你有沒有在聽?”


    瓊恩覺察到了羅柏的異常,不過卻沒有多想,還以為對方是在鼴鼠村碰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便不再多言。


    上了樓梯,瓊恩卻發現羅柏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以為羅柏是有事要單獨跟自己談,便跟了上去。


    誰知當兩人來到門口時,冰原狼白靈卻突然跳了出來,衝著羅柏齜牙咧嘴,不停嘶吼。


    “白靈!不要這樣!”瓊恩上前將冰原狼趕走,又對羅柏道歉,“抱歉,它今天有點不正常。”


    羅柏沒有說話,徑直進了屋。


    “怎麽今天一個個的,都不太正常?”瓊恩落在後麵嘀咕一句,也走了進去。


    “羅柏,你怎麽了?奇奇怪怪的?喂,幹嘛翻我東西?”


    瓊恩看到羅柏從自己床下翻出一個黑色包裹。


    打開後,就見裏麵裝著十幾把小刀,還有一批樹葉形狀的矛尖,以及無數箭頭,這些武器全都是黑色的。


    昏黃的燭光在上麵跳躍,閃現出幾道橙色的波紋細線。


    “這些都是龍晶武器。”瓊恩解釋道,“上次我跟莫爾蒙總司令北出長城巡察時,在先民拳峰找到的,嗯,更準確地說,是白靈找到的。那個黑色包裹看材質,應該是曾經某位守夜人兄弟的遺物。”


    包裹裏除了龍晶武器,還有一個號角。


    看起來年代久遠,不知是用何種材質製成,邊緣鑲嵌著青銅。


    見羅柏拿起號角,瓊恩說道:


    “那個號角應該是壞了,吹不響……”


    話未說完,他就見到羅柏將號角放在嘴邊,鼓起嘴巴,用力一吹——


    “嗚嗚嗚嗚——”


    淒厲的號角聲猶如利刃一般劃破夜空。


    洪亮而致命,急迫的尖嘯在風雪中回蕩,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顫音。


    瓊恩捂住耳朵,大聲呼喊請求羅柏停止吹號,但他的聲音卻淹沒在這號角聲中。


    他看到自己兄弟的臉頰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藍色紋路,全身都在劇烈抽搐,幽藍的冷光從他身體裏散逸出來,仿佛這一刻,羅柏正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來吹響這個詭異的號角。


    嗚嗚嗚嗚——


    可怕的號角聲還在繼續,仿佛充滿了成千上萬年的痛苦和憤怒,在這一刻發泄出來,威脅著要將所有人的耳朵都凍僵。


    無形的能量從號角中散逸出來,回蕩在房間中,回蕩在絕境長城之上,回蕩在整個冰雪世界中。


    就在瓊恩以為這個號角將永無休止地進行下去時,它卻戛然而止。


    羅柏晃了晃,頹然倒地——


    砰!


    竟然如同冰雕一般,摔成了無數碎片。


    瓊恩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傻了。


    但就在這時,更加驚悚的場麵出現了。


    大地開始搖晃,房屋搖搖欲墜,整個黑城堡仿佛被巨人拿在手裏,肆意玩弄。


    守夜人全都被這動靜驚醒了。


    當他們倉皇地跑出房間,就看到了讓所有人永生難忘的一幕。


    高聳入雲的絕境長城,竟然在月光下冒起了無數道幽藍色的輕煙。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這天塹一般的雄渾冰牆就轟然倒塌。


    時間仿佛停止。


    這一刻,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都忘記了呼吸。


    整個世界仿佛也隨之一同瓦解。


    ——————————


    “絕境長城真的倒了……”


    詹姆·蘭尼斯特用夢囈般的語氣說道。


    他爬出地窖,就見北方的天際正閃爍著幽藍色的極光,美輪美奐,卻充滿了可怕的殺機。


    而在那極光之下,絕境長城,這座橫斷天地的藍白絕壁,已經轟然崩塌。


    “哈哈哈哈!倒了好!倒了才好!”瑟曦猖狂地大笑著,碧綠的眸子裏滿是瘋狂神色,“這個該死的世界,這個惡臭的世界,早就該被冰雪覆蓋,被死亡充斥!都死吧!都死吧!哈哈哈哈……”


    詹姆愣愣地看著姐姐瘋狂的模樣,腦中竟不由得浮現出瘋王伊裏斯的形象。


    簒奪者戰爭末期,當坦格利安家族大勢已去時,瘋王想要用【野火】將整個君臨都付之一炬,讓全城的人給他,給坦格利安王朝陪葬。


    也就是在那個時刻,詹姆將利劍插進了瘋王的胸膛,親手殺死了那個他誓言守護的國王。


    持劍的右手早已被砍斷,但詹姆卻仿佛依然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痛徹心扉的存在。


    “嘿,你在發什麽愣!”


    姐姐的呼喊將詹姆重新拉回現實,但他的表情呆滯,目光發直。


    “這就把你嚇傻了?”瑟曦不屑地說道,“怕什麽,就算異鬼殺進來,也是凱撒的麻煩。而對於我們來說,反而是個天大的機會!快,跟我走!”


    “去哪?”詹姆下意識地問道。


    “當然是南方。難道你想留在這裏等異鬼殺過來?”瑟曦道。


    見弟弟還是那副傻愣愣的樣子,她強忍著內心的不滿,再次開口解釋道:


    “現在長城倒了,凱撒顧不上我們了,去南方不會有事。而且,趁著這樣的大好時機,我們還可以聯係南方那些不滿凱撒的領主們,說不定可以掀起一場叛亂,哈哈,沒錯!”


    瑟曦越想越覺得興奮:


    “別看凱撒如今大權在握,但實際上,七國貴族可不是全都心甘情願向他屈服。


    恐怖堡的盧斯·波頓是第一個向他投降的北境貴族,但凱撒卻還是將公爵之位交給了史塔克家族,還有河間地的老佛雷,他難道願意繼續屈居於徒利之下?穀地的安雅·韋伍德夫人,她謀劃了那麽久,卻被羅伊斯家族摘了桃子,難道會甘心?


    當然,更不要忘了西境貴族!


    提利昂那個侏儒有什麽資格成為西境之主,那個廢物,那個叛徒,那個賤種!


    我們可以去找馬爾布蘭,去找塔貝克、法曼、萊佛德……他們可是父親最忠實的擁護者!


    之前凱撒太過強大,他們不敢反抗,但現在不一樣了。


    長城倒了!異鬼來了!


    凱撒再也顧不上後方,我們可以抓住時機,掀起一場場暴亂!


    詹姆,讓我們一起,重新找回蘭尼斯特的榮耀!”


    可這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說卻似乎根本沒有打動詹姆。


    反而他看向姐姐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冷漠。


    “我曾經以為我們很像。仿佛一個靈魂共用著兩幅軀殼。”詹姆道,“還記得小時候在凱岩城,我們曾經玩換衣服穿的遊戲嗎?”


    “當然記得。”瑟曦耐著性子道,“我們是黃金雙胞胎,年幼時幾乎看不出分別,我穿上你的衣服,連父親都無法識破。”


    “是啊。”詹姆道,“所以我瘋狂地愛上了你,認為你是我的另一半,隻有在一起,我們才是完整的。”


    “我也愛著你。”瑟曦上前幾步,伸手撫摸著他粗糙冰冷的麵龐,“所以,跟我走吧,去南方,我們一起掀翻凱撒王朝,然後一起坐上鐵王座。”


    詹姆卻緩緩搖頭:


    “不。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完全不一樣。”


    “什麽意思?”弟弟的眼神讓瑟曦忽然一陣心慌,仿佛生命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即將離她而去。


    “王位和權力對你來說,真的這麽重要麽?”詹姆質問道,“哪怕毀滅全世界也要得到?”


    這話刺痛了瑟曦,她的臉色也變了:


    “你一個弑君者,也有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上來評判我?”


    “我殺的不是君王,而是一個妄想用火焰焚毀全世界的瘋子。”


    “那你現在是不是還想殺我?”瑟曦挑釁地看著弟弟,“來啊,堅守正義的騎士。來殺我啊!”


    詹姆站著沒動,幻肢再次開始劇烈抽痛。


    “沒膽的東西!”瑟曦罵道,“我根本就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這個廢物,多少次讓我失望。諸神真是瞎了眼,給了你男人的體魄,若我是蘭尼斯特長子,怎麽會輪到凱撒囂張!


    好啊,既然你不願跟我走,那我自己走。就算沒有你,也有的是男人願意為我揮舞長劍。”


    “比如剛才那個野人對嗎?”詹姆問道。


    “沒錯!”


    “所以你是自願爬上他的床?”


    “嗬嗬,我有的選擇嗎?”瑟曦的臉孔一陣扭曲,“這個該死的鼴鼠村是什麽地方你難道不清楚?如果我不爬上托蒙德的床,就會有更多男人爬上我的床!至少托蒙德足夠強壯,能給我庇護,還送給我一個複仇的號角!”


    詹姆的目光越發的冰冷:


    “你果然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這話再次刺痛了瑟曦,她提高了嗓門,尖刻地說道:


    “是啊,我可不是你想象中冰清玉潔的大小姐。我曾經跟勞勃上床,跟藍賽爾、奧斯蒙,甚至月童上床!


    諸神沒有給我強健的體魄,但至少給了我控製男人的武器,就在我雙腿之間。


    如果需要,我還會繼續使用它,去控製盧斯·波頓、瓦德·佛雷、哈羅德·哈頓……如果必須要將七大王國的領主都睡一遍才能登上鐵王座,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說完,瑟曦轉身就走。


    可沒走幾步,身後就響起腳步聲。


    她以為弟弟終於回心轉意,便轉過身,剛想開口,就見一雙大手徑直攥住了自己的脖頸。


    力量之大,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喉骨發出哢哢聲響。


    “詹……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從喉嚨裏擠出細細的呼喚,但男人眼中的殺意比北境的風雪還要冰冷。


    她不斷用手拍打在弟弟身上,卻根本無法撼動男人分毫。


    詹姆的手如同鋼鐵一般,堅硬而冰冷,越勒越緊。


    男人低著頭,似乎不敢去看姐姐的眼睛,但手掌卻沒有絲毫放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瑟曦脆弱的咽喉在自己手中變形……


    絕境長城之外的寒風席卷而來,撲打在臉上,冰冷入骨,卻如烈焰灼燒般刺痛。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君臨,回到了簒奪者戰爭的最後時刻,回到了那個瘋王叫囂著要用火焰埋葬全城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刺出了手中的長劍。


    成為了弑君者。


    而今,他勒斷了又一個瘋子的脖頸。


    成為弑親者。


    “不……”瑟曦眼角流下淚水,還未落地,便凍結在蒼白的臉上。


    這一刻,她忽然回想起當年蛤蟆巫姬給自己的預言——


    “將來有一天,當你被淚水淹沒時,valonqar將扼住你蒼白的脖子,奪走你的生命。”


    valonqar在瓦雷利亞語中是兄弟的意思。


    瑟曦本以為這個兄弟指的是提利昂,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在想方設法地對付他。


    可直到這時她才醒悟,原來自己錯了。


    她有兩個兄弟,但奪走她生命的,卻並不是提利昂,而是她最愛的那個兄弟。


    彌留之際,瑟曦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巫姬的醜陋臉孔,那雙閃爍著惡毒光芒的黃色眼睛,正對著自己露出嘲諷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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