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盛大的宴會總有落幕的時候。


    夜色已深,貝勒爵士將最後一位賓客送走,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雷頓伯爵的房間。


    “父親。”


    雷頓伯爵站在窗邊,望著倒映著星光和火焰的海麵怔怔出神。


    此時的“舊鎮老翁”完全沒有了見外人時的溫和友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然而貝勒對此毫不意外,他很小就知道,父親有一副歡笑麵具,隻在見外人時會戴上。


    漸漸地,他也學會了這個技能。


    可惜卻沒學到精髓,相比於父親的妥帖自然,他就顯得有些刻意了。


    那個“歡笑貝勒”的外號,似乎就是對他的一種嘲諷。


    “有事?”雷頓伯爵回到桌邊坐下,隨口問道。


    貝勒上前為父親倒了一杯葡萄酒,隨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道:


    “珍妮剛才找到我……”


    沒等他說完,老伯爵就輕哼一聲,道:


    “她想嫁給藍禮?”


    貝勒點點頭,也並不意外父親能猜到此事。


    畢竟自己女兒在宴會上居然直接搶了本該屬於瑪格麗小姐的第一支舞,她對藍禮公爵的好感早就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裏。


    “不行!”雷頓伯爵毫不猶豫地拒絕道。


    “父親,您是不是擔心藍禮公爵不願意迎娶珍妮?但海塔爾家族怎麽說也是維斯特洛排得上號的大貴族了,您可以去試探一下公爵大人的態度嘛。”


    雷頓伯爵搖搖頭,道:“不管藍禮是什麽態度,我都不會同意。”


    貝勒愣了愣,猶豫了下道:“父親,您是不是擔心藍禮公爵和他侍從的那些傳聞?”


    “不。不管藍禮究竟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我都不會同意珍妮嫁給他。”


    這下貝勒不懂了:“為什麽?”


    雷頓伯爵喝了口酒,反問道:“你覺得藍禮來舊鎮幹什麽?真的是為了看一看參天塔嗎?”


    貝勒摩挲著酒杯,陷入了深思。


    雷頓伯爵見狀便又提醒了一句:“還有你妹妹,她怎麽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回來看我了?”


    貝勒皺起了眉頭:“您是說,妹妹和藍禮公爵同時出現在參天塔,並不是一個巧合?”


    雷頓伯爵又給自己添了一杯酒,道:“我從不相信巧合。”


    貝勒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麽,道:


    “之前宴會中途,藍禮公爵突然要給瑪格麗小姐畫一幅肖像,他會不會是為了這個?難道他準備向提利爾家族提親?”


    “提親他們跑我這兒來幹嘛?直接去高庭啊。”


    貝勒聞言,頓時一窒。


    雷頓伯爵看著遲鈍的兒子,難掩失望之色,但還是耐著性子道:


    “不管他們在謀劃什麽,我們都不要參與,更不要與藍禮這個人牽扯過深。你告訴珍妮,我會幫她物色一位優秀的丈夫,但藍禮不行。”


    貝勒卻有些不甘心,喝了口酒,他再次勸道:


    “父親,您是不是太多疑了?或許真的隻是巧合。我覺得藍禮公爵是七國年輕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了,如果珍妮能嫁給他,那對我們家族……”


    “我們的族語是什麽?”雷頓伯爵突然開口打斷道。


    “啊?”貝勒完全沒料到父親會問這種問題。


    雷頓伯爵倒是很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海塔爾家族的族語是什麽?”


    貝勒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我們照亮前路。(welighttheway)”


    “是啊,我們照亮前路。”雷頓伯爵語氣一轉,“可沒讓你去前麵領路啊。”


    “啊?”貝勒有些跟不上老伯爵的思路了。


    雷頓伯爵又歎了口氣,解釋道:


    “我們照亮前路,是為了讓別人去前麵領路,我們在後麵跟著就行了。前路艱辛,走在前麵雖然風光無限,卻也可能死得很慘。但在後麵做執燈人,卻安全得很。


    藍禮·拜拉席恩這個人,我見到他的第一麵就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野心。這是個一心想要衝到最前排的家夥,我們一定要離他遠一點,免得將來被鮮血濺到身上。”


    貝勒聽後,半晌沒有說話。


    似乎他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家族的族語竟然可以這樣理解。


    然而,當他回想起海塔爾家族曆史上那些“光輝事跡”時,卻又不得不悲哀地承認,或許這就是族語的真意。


    雷頓伯爵見狀,也不去安慰,隻是自顧自地喝著酒,耐心地等待兒子消化掉海塔爾家族的政治智慧。


    這可是這個古老家族能夠長存至今的真正奧秘。


    良久,貝勒才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複雜,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問道:


    “當年您不讓我娶多恩的伊莉亞公主,是不是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沒錯。”雷頓伯爵點點頭,“現在回頭看看伊莉壓的下場,你是不是也很慶幸當年為父的決定?”


    貝勒不服氣地爭辯道:“可若是伊莉亞嫁給了我,就不會慘死在君臨!”


    雷頓搖搖頭,語氣充滿了滄桑:“你還是沒明白。有些事情早已被諸神刻在了命運石板上,是注定的,逃不掉的。我們凡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從耳邊若有若無的呢喃中猜出命運石板上的那些可憐蟲是誰,然後遠離他們。


    當然,凡人的智慧終究是有限的,我們無法保證每次都能猜準,所以幹脆隻能遠離所有可能成為領路人的家夥們。我們可以為他們照亮前路,但卻一定要記得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


    貝勒歎息一聲,似乎想通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當年泰溫公爵為其次子向您提親,您直言拒絕也是這個原因?”


    “沒錯。”


    “那妹妹艾勒莉呢?您還不是將她嫁給了梅斯公爵?”


    雷頓伯爵聞言,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諷:“你覺得‘充氣魚’也有領路人的樣子?”


    貝勒有些尷尬地咳嗽幾聲,但還是不服氣道:


    “但泰溫公爵的次子提利昂隻是個侏儒啊,梅斯公爵怎麽也比他強吧?”


    雷頓伯爵嗬嗬一笑,道:


    “侏儒又怎麽樣?學城的創立者佩瑞莫爾·海塔爾,不也是個身體扭曲的殘廢?改變世界不一定要靠健壯的身體,聰明的頭腦也一樣。而凱岩城的那個侏儒,他才是泰溫的三個子女中唯一真正繼承了雄獅精神的人。兒子,你要記住,有些人要比看上去高大得多。”


    貝勒也不想再跟父親爭辯,放下酒杯,道了聲晚安就準備離開。


    剛起身,就聽到父親又道:


    “還有那個山姆威爾·凱撒,我們可以跟他開展正常貿易,但不要跟他走的過近。”


    貝勒愣了一下,才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您不會覺得山姆威爾·凱撒也有可能成為領路人吧?”


    雷頓伯爵反問道:


    “給你兩百士兵,半年時間,你能在赤紅山脈中站穩腳跟,並讓上萬野人臣服?”


    貝勒頓時說不出話了,半晌才歎息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隻是走到門口,他卻又轉過頭來,麵露不甘:


    “可是父親,若是一直躲在黑暗中,您不擔心我們被人遺忘嗎?”


    雷頓伯爵輕哼一聲,道:


    “還記得你叔叔傑洛嗎?他就是一個不願被人遺忘的海塔爾,所以他去了君臨。後來的事情你肯定也清楚,禦林鐵衛隊長,國王身前最堅實的盾,七國曆史上最優秀的騎士之一,‘白牛’傑洛!


    嗬嗬,好大的名氣啊!


    我從來沒想過海塔爾的血脈中居然能出現這樣一位名鎮七國的騎士。


    但結果呢?


    他還不是死在了極樂塔?”


    雷頓伯爵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讓自己的麵孔隱匿在黑暗中,語氣變得疲憊而幽深:


    “被遺忘,總比被毀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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