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辰初, 縣衙三老會同當地裏長、保長、甲長,再有當地的舉人老爺, 一起到了田家地頭。


    田老頭的兩個兒子扛著一杆大秤,一杆盤秤, 四個幫工則扛著十幾個大籮筐。


    這般時刻,賈芸成了大家爭相恭敬的對象,賈璉與小豹子則作為賈芸的跟班隨同。


    按照賈璉的意思,首先丈量土地,按照耕種時排水的考慮,兩分地挖一條排水溝。丈量過後,卻是兩分一厘。


    然後, 田老頭帶著兩個兒子開挖, 他老婆帶著兩個媳婦往籮筐裏收拾。


    頭一株就有大小十個番薯,最大一個的稱後竟有一斤多。一株收獲四斤六兩番薯。


    賈璉臉上頓時有了笑容。


    賈璉親自盯著過秤,總共挖了八籮筐,過秤之後總重量為六百三十五斤。畝產量三百零二斤。


    賈璉心中歡喜, 不露聲色指著旁邊番薯地:“再挖一壟。”


    裏長保長親自動手丈量第二壟地, 這回是一分九厘。


    結果,這次有收獲五百八十一斤。畝產三百零五多。


    賈璉因問當地甲長:“據你所知,你們這裏有多少人家收獲會超過田家,或者跟田家持平?”


    甲長言道:“大約有兩戶人家收成略好於田家,他們家是世代耕地的老把式。再有三戶跟田家差不多,他們田地是良田,餘下四戶人家是中田。”


    賈璉馬上言道:“帶我們去看看。”


    甲長所言比田家好的人家姓孔, 他們家是兄弟兩個。


    賈璉隨便指了一塊地丈量開挖,結果三分地收獲九百七十斤。又在旁邊挖了一塊,兩分地,陸百五十斤。比田家略高,畝產三百二十斤左右。


    甲長找了一戶姓彭的人家,他家是中田,結果三分地收獲六百三十斤。


    然後,又開挖了沙土地,三分地收獲四百斤。


    賈璉臉上頓時笑成一朵花。賈芸也飛快的記錄著數據。


    最後的結果是,賈芸帶領田孔彭三家,帶著他們各自地裏挖出來的番薯,一起前往縣衙召開表彰交流會。


    賈芸將順泰縣轄下的十一個村鎮的裏保甲長,都召集到縣衙參家番薯種植豐收宴。


    賈璉當日派遣傳令兵溫州府轄下大小官員,翌日午時正刻到順泰縣參家番薯喜獲豐的慶豐宴。同時,賈璉邀請九省檢點王子騰與布政使列席豐收宴。


    當晚,賈璉命小豹子將田家小兒媳的娘家人、一家七口秘密帶進順泰縣。


    翌日清晨,溫州府知府杜培文就到了。


    這小子如今已經知悉,他沒有被汪家秦家牽連,乃是賈璉手底超生,這一次前來拜見,帶了十足的誠意,送給賈璉一本據說是王羲之真跡《快雪時晴帖》。


    賈璉推斷,這字帖雖不是右軍真跡,也是盛唐名家臨摹,價值不菲。因推辭道:“好東西,不過無功不受祿,靜之收回去吧。”


    杜培文當即跪下磕了三個頭:“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是督撫救命之恩下官時時刻刻銘記在心,不敢稍忘,今後撫台大人但有差遣,下官生死不辭!”


    賈璉將手一抬:“靜之請起,我與你叔父同殿為臣,他從前也幫過我不少,我照顧你也是應該,別說什麽報答不報答,今後我們一起努力,把皇上差事辦好就是了。”


    杜培文感激涕零,起身之後再三道謝。


    賈璉便趁機說道:“靜之想必知道,本督出京之前皇上特特召見,交代本督三件事情,首當其衝是解決閩浙百姓的生計問題,如今可謂大功告成。再有重開市舫司與推行新政一條鞭法。如今市舫司已經走上正軌,百姓溫飽基本解決,餘下的問題就是丈量土地,推行新政,未知靜之有何想法?”


    杜培文忙著表忠:“撫台大人放心,本官回去就布置,秋收過後即刻動手。”


    賈璉聞言大喜,一拍杜培文:“好,隻要新政推行順利,少不了你的功勞。”


    午時初刻,溫州府官員齊齊一堂。


    順泰縣大堂上今日多擺了三張玫瑰椅。堂上分別坐了賈璉王子騰餘化鯉三個最高長官,賈芸這個縣太爺今日隻能排在末尾。


    大堂兩邊的則是各縣的知縣與三老。


    首先,賈芸介紹了順泰縣境內的番薯收獲情況,大多數村鎮良田畝產二千五百至兩千八百斤。最後,把鳳儀鎮平邑村的三位老把式介紹給一眾官員。


    賈芸言道:“本官再此要給各位長官各位同僚報告一個喜訊,本縣鳳儀鎮平邑村傳來好消息,因為他們精耕細作,番薯畝產產量達到了三千斤以上,現在有請幾位老把式各自講述他們栽種番薯的經驗。”


    之後,賈芸將孔田彭三人介紹給堂上三位最高長官。


    又對三位老把式笑道:“今日九省檢點,閩浙督撫,本省布政使大人親自寧聆聽你們的耕種經驗,你們的體麵不小,可不要給本官丟麵子喲。”


    三位老把式一起磕頭。


    最後,孔家兄弟首先向眾人講述他們栽種番薯的經驗。


    當孔家兄弟說出他們如何用草木灰與腐殖土增產之時,堂上一陣唏噓生。這些驚歎之人多是各縣三老,因為他們多是用農家肥耕種。


    最後輪到田家老爺子上堂,結果,他一看見布政使餘化鯉頓時渾身戰栗,他手指餘化鯉,麵色也慘白之極:“你……”


    一眾官員俱皆驚愕,就連餘化鯉自己也甚奇怪。


    賈芸見之出言嗬斥:“放肆。田尚誌,叫你上前介紹耕種番薯,你幹什麽指著布政使大人?還不把手放下!”


    田老頭聽見賈芸的聲音,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他砰砰砰的磕頭:“大人,並非小老兒放肆,小民有滿腹的冤枉啊。”


    賈芸看了眼布政使,這才回頭詢問:“你果然有冤枉,隻管訴來,本官自然為你做主,若是你說不出來,別怪本官治你一個犯上之罪!現在本官給您最後一個機會,你給布政使大人賠罪之後退下,本官既往不咎。”


    田老頭一頭搶地:“草民有冤啊!有滅門之恨!求大人做主!”


    賈芸衝著三位長官躬身行禮:“三位長官請稍候,待本官問明原委!”


    不料田老頭卻衝著王子騰跪下了:“草民早就聽聞檢點大人的清名,百姓都說您嫉惡如仇,斷案如神,一項隻問有罪沒罪,不問身份來曆,草民從前不敢相信,這一次您鏟除秦汪兩家,草民這才信心大增。可是,小民不知道您行轅何處,也不敢輕易離鄉,不想今日仇人當麵,小老兒實在是忍無可忍,拚著性命不要了,小老兒也要替父母兄嫂討還公道。”


    王子騰一愣之下言道:“在其位謀其政,你是順泰縣百姓,你有冤枉理應向知縣大人鳴冤,何故越衙上告?你可知越衙上告,首先有罪,要打四十大板,本官才會聽你訴冤?”


    田老頭磕頭:“小老兒不知道,隻要能伸冤,即便打死,小老兒也不懼。小老兒也聽說過,凡是百姓檢舉通倭窩主,不僅無罪,反而有功,小老兒不求有功,隻求大人替小老兒伸冤報仇!”


    王子騰一驚:“你要檢舉通倭窩主?誰?”


    田老頭抬頭盯著餘化鯉:“小老兒檢舉二十五前順泰縣知縣餘化鯉,他包庇私通倭寇之窩主,與通倭窩主沆瀣一氣,夥同倭寇殺害我一家上下三十餘口,並在事後,包庇通倭窩主汪名望強占我家良田一百五十畝。大人若是不信,可查證官府魚鱗冊,看看二十年前,玉竹山下一百五十畝良田屬於誰家。”


    餘化鯉沒想到這個白發蒼蒼的泥腿子,竟然將矛頭對準自己,頓時大怒:“你休要胡言亂語,本官都沒見過你,你為何誣陷本官?說,是誰唆使你?你可知道,誣陷朝廷命官,禍及滿門?”


    田老頭也是個橫的,他昂頭對上餘化鯉:“隻要把你這個喝民血,食民膏的蛀蟲告倒,小老兒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賊子,你問是誰指使我,告訴你,是我一家三十口冤魂!是順泰縣成百上千的冤魂!”


    王子騰在上一拍驚堂:“肅靜!”


    餘化鯉見王子騰並未斥退田老頭,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頓時橫眉怒對王子騰:“我說今日怎麽眼皮亂跳,卻是你們合夥子想要整我,本官行的正,坐得端,任憑你們鬼魅魍魎,隻管使出來,看本官怕不怕你們!”


    王子騰一笑:“餘大人,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本官還沒開始審案,你怎知道你自己必輸?莫不是你心中有鬼?”


    餘化鯉頓時氣結:“本官問心無愧,何來有鬼?”


    賈璉這時發話:“既然無愧,那就坐下吧。”


    王子騰再拍驚堂木:“田尚誌,本官問你,你可知誣告反坐?”


    田尚誌答道:“知道,草民有鐵證在手,不怕反坐!”


    王子騰言道:“你有何證據,當堂奏報!”


    田尚誌言道:“小民的證據就是餘賊家中偏房汪氏,還有她膝下那五歲的孫兒!”


    餘化鯉這才驚慌起來:“你胡說,我的如夫人明明姓路!”


    王子騰頷首:“是啊,他家如夫人卻是姓路,眾人皆知啊?你怎說她姓汪?”


    田尚誌冷笑:“汪家女出過洋,號稱什麽露易絲,其實,她姓汪,是汪家二十五前宣稱暴病而亡的庶出女兒。小民還知道,這個偏房夫人在五月間大人通緝捉拿汪家餘孽之時,出錢買命,用買來的孩童換下了汪家五歲的孫兒,如今此子正養在那汪氏膝下,大人隻需發兵捉拿汪氏,一問便知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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