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的旋律一遍遍響起,她隻一味陷在自己的思緒裏置若罔聞,弓著身子蹲在床邊,將臉深深埋進床罩裏,一動不動。這個姿勢,這個背影,看上去是那麽的無助、那麽的纖弱、又那麽的絕望與孤寂。曾幾何時,她也用同樣的姿勢試圖揮去心底的陰霾,為什麽都過去三年了,她還是無法坦然麵對。


    還愛著他?是的,直到再次相見,她發現這個可怕的事實。她愛著他,她忘不了!


    手機固執地響,郗顏茫然抬起頭,看著顯示屏上陌生的號碼,深吸了口氣,按下通話健。


    “顏顏。”記憶中張弛有度的聲音再次回蕩在耳邊,郗顏緊握著手機,淚霎時湧上眼眶。


    韓諾,竟然是—韓諾!


    低聲叫著她的名字,卻沒有再說話,陷入許久的沉默。


    她回來了,在悄無聲息離開整整三年後。


    他在停車場同樣看到她,盡管隻是眼晴的餘光,依然看到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看到她怔怔的注視,看到她僵直地站在不遠處,而他沒有回頭,不是無情,是沒有勇氣。


    不隻是她,曾經不顧一切的決然,他也失去了。可他卻又控製不了自己,他管不住那顆依然為她跳動的心。於是,向唐毅凡要來她的電話,在失去聯係整整三年後,第一次打電話給她。


    似乎聽他沉沉歎息一聲,終是艱難著說:“我在樓下。”


    郗顏沉默,木然地站起身,緩慢地向窗前挪步。看到那頎長的身影立在樹下,她的淚,一滴滴落下來。


    看似遙遠的記憶被霎時喚醒,她固執而倔強的守著心底的那個夢,他,如影隨行。看似兩條交錯後又向不同方向延伸的直線,實際上隻是自欺欺人,他在她心裏,盡管經曆過交錯與分離,依然在她心裏。


    曾幾何時,他也曾常常出現在她樓下,有時是送她,有時是等她,而此刻呢?為了什麽?


    她忽而迷惘,是因為愛嗎?是否還有嚐試和表達的機會?


    她忽然很想要一個答案,一個三年前他就該給的答案。


    抬頭望著六樓的窗子,他看見她站在那裏望著他,他想,她一定哭了!


    “顏顏……”他溫柔喚她,卻不知接下來要說什麽,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惟有握著電話,仰頭望著她。


    盡管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盡管看不清她的眼神,他依然癡癡望著她,似要將窗前那抹已然斑駁的身影凝望進心底。


    看看就好。


    許久之後,電話那端傳來盲音,窗簾緩緩拉上,阻隔了他的視線。閉上眼,韓諾無力般倚在身後的樹杆上,直到深夜。


    黑暗中,郗顏倚靠在床角。


    韓諾,為什麽來,為什麽還來?你不是早已做了選擇?我們之間,不是早已劃上了句號,為什麽還要出現?為什麽還讓我麵對你,麵對你們!


    將臉埋進雙手之中,郗顏覺得委屈、無助。


    是她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老天先是狠心地奪走了她的至親,又搶走了她摯愛的他?


    那時,她多想質問他,問他為什麽背叛,可她卻驕傲的昂起頭,倔強著與他擦肩而過,仿若陌生人一般。如今,當她已沒有勇氣要答案的時候,他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突然站在她麵前,這一次,她卻無論如何驕傲不起來了。


    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依然無法抹去那段有他的記憶;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她依然無法忘記他溫和的笑臉,三年的刻意遠離,三年的遠走他鄉,仍然抵不過那四年甜蜜的時光。他,走進她心裏太深,太深了。


    七年的莽莽歲月,他變了,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她也變了,變得喜歡戴上麵具而活。


    七年的莽莽歲月,他依然是韓諾,那雙深藍有如海水般的眼眸沒變。


    她呢?依然是郗顏,盡管極力掩飾,卻發現,她其實一直愛著他,將他放在心中最柔軟之處。


    曾經不敢想起,以為是怕痛,直到這一刻才恍然明白,其實是怕一旦想起,就會輕易原諒。原諒?她可以嗎?他們還可以嗎?郗顏不知道!


    那些愛,那些傷害,化作一條歲月長流,悄無聲息流過他們的生命,綿長悠遠,蜿蜒曲折……


    而那些被時光封印在彼此心中的痕跡,因為疼痛,變成一種叫作“刻骨銘心”的心情……


    如今的韓諾不會再守上一夜。現在的他,不是……一個人。


    縮在小小的角落裏,郗顏想著那個她曾經願意傾其所有的人,被時光拉回命運的轉角


    夜,寂靜。


    麗江,大研鎮!


    千裏之外的溫行遠幾乎與郗顏同時下機,撥通她的手機,卻又瞬間掛斷。他想,這個時候,她或許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去打擾。


    張子良沒有詢問,默契地將車開到巷口,溫行遠感激地笑了。


    “晚上一起吃飯,給你接風洗塵。”


    “謝了,明晚吧,帶上你女朋友。”溫行遠拍了拍他的肩。


    “顏顏又不在,你一個悶在家裏幹什麽?”


    他知道她不在,要是她在,今晚是一定要和她一起吃飯的,不管她再以什麽借口推說沒空,他也定要把她押過來,他就是太慣著她了,這習慣不好。


    “明天電話聯係,你好好休息。”見他沉默,張子良了然,上車衝他揮揮手走了。


    站在公寓的樓下,抬頭看見那淡綠色的窗簾,溫行遠心頭一暖。


    家,一個原本對於他多麽遙遠的詞。然而,當他把鑰匙遞到她手裏的時候,他竟自然而然的稱這裏是家了,有她的家。


    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真希望郗顏在。被自己不真實的想法惹笑,溫行遠環顧客廳。


    這是一套隻有一百平米左右的三居室,郗顏住在光線最好的那間,推開窗子臨街便是古樸的房舍,很舒服的感覺。


    兩年前他離開時,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外麵,堅持把她的行李從宿舍搬出來,直接塞進了他的公寓,否則依她倔得十頭牛都拉不住的性子,是死活不會過來的。他騰出了自己的主臥給她,而自己的東西被他丟進了客房,另外還有一間書房。


    溫行遠不隻一次想,有一天他們同時打開房門,含笑而立,那該是多溫馨的時刻。打開音響,室內流淌著沙啞的男聲,他倚在窗前,憶起三年前他陪她來到古鎮。


    “謝謝你!”她麵無表情地道謝,轉身向宿舍而去。


    “郗顏!”在與他錯身而過時拉住她,“記得我手機號碼嗎?”他問她,見她茫然抬頭,目光空洞得厲害。


    他幾不可聞地歎息,鬆開手,自顧自的從她手袋中取中手機,將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又遞回到她手上,“別想太多,有事給我電話。”


    她握著手機,木然點頭,然後轉身。


    望著她的背影,溫行遠心中澀然一片。


    郗顏,你最愛的是他,而我最愛的人,是你!


    隻是我終究是遲了一步,他比我先走進了你心裏!但你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在你身邊!


    她的心意,他從最初一刻就洞若觀火,然而他始終癡守著最初的那份心動!


    一念執著!


    之後的日子,郗顏留在了古鎮,在一家剛剛起步的設計公司工作。溫行遠也留在這裏,常常打電話詢問她的近況,偶爾約她出來吃飯。她總是淡淡地拒絕,以工作為借口。他並不惱,隻是淡笑著說,“那下次吧!”


    除了工作,郗顏開始用大量的時間來沉默。在之後的一年中她學會了喝不加糖的咖啡,學會了喝烈酒,一杯接著一杯,恍惚中活得半醉半醒。


    隻記得燈光搖曳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輕輕的聲音卻令人感覺到她的悲傷。


    “溫行遠,你說,世界怎麽忽然之間就變了……”


    “怎麽變了?”幽深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臉上,伸手欲取過酒杯。


    “幹嘛,你說過再也不管我,讓我喝死算了……”她死握著酒杯不鬆手,眯著眼晴瞪他。


    “白癡啊你!”他不示弱地回瞪,不客氣地搶過杯子。這女人,罵她的話她從來記得最清楚。


    “你才白癡,冒傻氣兒……”


    “我哪兒傻了?”


    “哪兒都傻!”看到細微變化的眼神,她枕著胳膊趴在吧台上,見他不說話,她又挑釁地叫他,“喂,氣傻了?”


    向來溫和的臉上帶著幾分鬱色,半天才聽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再說我傻,把你埋到外麵的樹坑裏。”


    看著他佯裝生氣的臉孔,郗顏“撲哧”一聲笑了,喃喃重複,“冒傻氣兒。”


    他豎眉毛,卻隻是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頭發。


    酒吧內流轉著輕柔又哀傷的音樂,似要在瞬間勾起她的心事,她靜靜趴在吧台上,眼神習慣性飄忽。而他,沉默地站在她身邊,修長的手指握著酒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夜,寂靜下來。


    客人,漸漸少了。


    她輕輕踢了下他的小腿,“喂,說句話?”


    他回神,側身掃她一眼,“說什麽?”


    白他一眼,她有點口齒不清,“說什麽都行,比如說告訴這裏所有的人,地球太危險了,快回火星上去吧!”


    他被她的憨態逗得笑了,放下酒杯,將她扶起來,“看來真是醉了,又開始習慣性胡言亂語了。”邊說邊將她往門口帶。


    “我還沒喝完呢,吝嗇鬼!”她嘴不饒人,腳步卻配合著他。


    他沒接話,伸手抓起外套披在她身上,摟著她向他的公寓而去。


    “溫行遠?”


    “說!”


    “你說世界是不是變灰暗了?”


    “變複雜了!”


    “咿……是變真實了!”她舌頭打結,腳步有些亂,今晚真是喝得太多了。


    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對她而言,這個世界是在一瞬間變得灰暗了。哪怕有意去模糊記憶裏的容貌,她依然活得恍惚,因為可怕的真實隨時碰觸著她的傷口。哪怕他離她再近,依然取代不了她心底深處的人。


    “幹嘛不說話?變啞巴了?你不是向來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她仰起頭,迷離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有些惱地瞪她一眼,有意鬆了鬆手,在她差點摔倒時又伸手攬住她。


    “謀殺啊你?”鼻尖重重撞在他胸膛上,她不滿的抱怨,胳膊卻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環上他的腰,深怕他又惡作劇般鬆手。


    他低低笑,那一絲蛛絲般眷戀的眼神被迅速掩去,“我以為你醉了呢?”


    “醉了也能罵你冒傻氣兒!”她滿意般看到他的臉色變白,她憨憨地笑。


    “這是去哪啊?我宿舍不是這個方向?”


    “去山溝裏,把你賣了。”


    “笨蛋,我太值錢,沒人買得起。”她含糊說著,想抬腳踢他,步子有些亂,險些絆倒。


    “白癡!”他皺著濃眉罵她,手臂上加重了力道,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你才白癡呢……”


    “再頂嘴就自己走回去。”


    “你以為我不能?”


    ……


    一路將她摟在身側,承受著她身體全部的重量,伴著小巷中微弱的燈火,一步步離去。


    她,是屬於他的秘密。直到許多年後可以雲淡風輕般說著往事的時候,他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她臉上細微的表情,還有自己隱忍的心情。


    愛這樣的字眼,溫行遠認為,應該沉澱在心裏,自己感情最柔軟的部份,應該存於最溫暖、最貼近心髒的地方。


    不是吝嗇說愛,隻是那時的溫行遠太明白,不是誰離她近,誰就在她心裏。


    這樣看似“和諧”的相處持續了一年時間,郗顏開始喜歡上了古鎮。工作之餘,她終於願意出去走走,哪怕依然拒絕溫行遠的邀約,哪怕依然對他冷言相向,可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在變化,不再一味沉浸在變故中而無法自拔。


    對於溫行遠而言,足夠了。他從來都不忍心強求她。


    當她的工作漸漸上了軌道,便在閑暇時到他的酒吧幫忙,從而認識了張子良,認識了杜靈,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穿梭在酒吧中,看到她淺淡的笑容有了絲溫度,溫行遠笑了,那笑容明媚得有如炫目的陽光。


    那段日子,在多年後回想起來,溫行遠感覺,是過得既謹慎辛苦又莫名快樂的時光。作為她的“老板”,他會無孔不入地關心她的生活,又會粗心到無暇顧及身邊的其它,在她拒絕過不下百次後依然固執的在酒吧打烊後送她回宿舍,兩人幾乎從不曾正經八百地說過話,向來是彼肩站在吧台旁邊,手執酒杯,牙尖嘴利地刻薄對方。


    對於她,溫行遠的愛,很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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