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有個暗戀的人。


    那個人是把他從小拉扯到大的簡默。


    有時候蕭白自己也會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在一起那麽多年, 年紀差那麽多,本該隻有親情, 簡默於他, 應當如兄如父。


    可蕭白從沒把他當成過自己的父兄。


    每每追溯這份感情的源頭,蕭白都覺得, 他是對簡默一見鍾情。哪怕那時候他隻是個五歲的小屁孩。


    小時候的蕭白懂的不是很多。後來長大了一些,他知道了有種幻想中的愛情, 叫姻緣前生定。他想,自己一定是上輩子對簡默有癡念的。隻是這輩子轉世輪回,忘了前塵舊事。


    他忘了簡默, 簡默也忘了他。


    但那份冥冥之中的未了之緣仍舊讓他們重聚在一起。


    否則他為什麽會會對簡默一見鍾情,簡默又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蕭白如此想著,心裏甜得像浸了蜜。


    可是這種無根無由的話說出來隻會讓人笑話, 蕭白就隻能自己沒事兒瞎想,把他看過的所有前世今生的小說都安在他和簡默身上, 幻想他們的前世有多麽的轟轟烈烈,方才感動了冷酷無情的神明, 讓他們得以轉世輪回、再續前緣。


    小小的少年藏不住青澀的心思,很快就被聰明的男人察覺, 然後開始疏遠他。


    可他們就同居在那巴掌大的地方, 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何況男人還要給他做飯, 教他讀書, 再疏遠, 能疏遠到哪去。


    蕭白本以為,男人是鑒於他們身份有別、年齡有差,所以才不肯接受他。但他很快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素來嚴謹得一絲不苟的男人在每年的十一月七號,都會自己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喝得爛醉。


    蕭白第一次發現,是他十歲那年。那時候他什麽都不敢做,隻是遠遠地跟著,躲在暗處看。


    男人的模樣可憐又可怕。哭哭笑笑地一個人灌酒,酒喝光了就赤手空拳地瘋狂破壞身邊的一切,把自己的雙手搞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蕭白隱約明白,簡默一定在某一年的這一天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人。


    也許是他深愛的人。


    因為蕭白的老爹蕭衍,也會在每年蕭白母親祭日那天,把自己關起來喝得酩酊大醉。


    蕭白嫉妒那個人。因為那個人能剝開簡默完美卻冰冷的外皮,哪怕看起來有些瘋狂,可他是真實的,有溫度的。


    蕭白14歲那年,蕭衍在簡默的輔佐下,成功返回首都星重掌軍政大權。


    簡默身為蕭白的“保姆”、蕭衍的“助理”,自然要跟他們住在一起。


    十一月七號,男人在外邊發完瘋回來,把自己關進了樓下房間。


    蕭衍很忙,不在家。聽見響動的蕭白深夜爬起來,探頭探腦地在男人房門外邊徘徊了一陣,接了杯溫水,敲響男人的房門。


    沒有人應,蕭白沒抱什麽希望地壓了下把手,沒想到門開了。


    “簡默?簡默?”他輕聲喚,男人不應。


    蕭白把水放在他床頭,趴在枕頭邊上,細細看月光下男人的臉。


    男人滿身酒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頹廢氣息,眉頭皺得死緊,像是在忍受什麽痛苦的折磨,全沒有平日裏的清秀幹淨、精明幹練。


    蕭白心裏很不是滋味,噘著嘴嘟嘟囔囔地問他:“你是為了誰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他/她是你什麽人哪?”


    簡默不可能回答他。蕭白盯了他一會,歎氣,伸出指尖,想撫平男人眉間的川字。


    差一點就要觸碰到時,男人突然睜開眼。


    蕭白一驚,急忙想縮回手藏起來,卻被男人一把拉住手腕扯進懷裏緊緊抱住了:“月樓!月樓你別扔下我,月樓!”


    蕭白感覺自己的小身板要被男人有力的手臂勒碎了。


    他來不及掙紮,來不及問“月樓”是誰,男人捧著他的頭,帶著刺激得人頭疼的酒氣胡亂吻了上來。


    蕭白被男人蠻橫地拖上床、壓在身下,幾近啃噬般凶殘地吻著。


    他以為自己會被男人徹底吃掉,可是男人扯碎了他的衣裳向下吻了一半,就睡死過去了。


    蕭白大腦一片空白地被睡成死屍一樣的男人壓在身下,盯著漆黑的棚頂發呆。


    皮膚上傳來的刺痛在侵蝕著他的神經,蕭白在想他為什麽會老老實實地躺在這裏,不哭不叫,任男人抱著他發瘋。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支配了。


    蕭白甚至懷疑自己是個抖m。雖然真的很疼很疼,但他喜歡男人揉碎他、啃噬他。因為這時候的男人,眼底的愛意,燃燒得瘋狂。他粗重的呼吸、沾滿情穀欠的聲線、無一不昭示著他有多愛此刻他懷裏抱著的人。


    他為了這個他愛的人,褪下神祇的華麗外衣、走下神壇、拋卻了冷靜理智,淪為一個穀欠望深重、如瘋似魔的野獸。


    那個天神一樣完美的簡默離蕭白太遠了。他更喜歡這個會發瘋的,好像沒有他就活不了的野獸。


    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偷偷把人抱在懷裏,貪婪地嗅他身上並不好聞的酒氣——蕭白長大之後,他們從未這樣貼近過。蕭白已經有些想不起來,上次靠在簡默懷裏撒嬌耍賴是什麽時候的事。


    男人的胸膛,比他記憶中的更溫暖。


    不,應該是火熱。


    蕭白有些怨恨,怨恨男人為什麽這麽廢物,中途就睡過去了。


    他想被男人吃掉。哪怕會痛得要死,那也一定是值得銘記一輩子的痛。


    然後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威脅男人,你要對我的餘生負責!


    我不管……不管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那個什麽月樓……


    鼻尖突然一酸,眼淚洶湧地往外冒。蕭白死死咬住下唇,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淌下來。


    他從簡默身下掙紮出來,把人扶正躺好,抹去一切自己來過的痕跡,關上門離開。


    他去把那杯溫水倒掉,木呆呆地看著水嘩嘩流進池子裏,從水漏處消失。


    自己的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了。


    他幻想過很多次的、無數個美妙的場景,哪個都沒有發生。


    現實糟得一塌糊塗。


    簡默不會記得他強吻了蕭白。他強吻蕭白的時候,還把蕭白當成了別人。


    蕭白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跪下來趴在流理台上,無聲無息地哭得一塌糊塗。


    十天後,是蕭白生日。


    蕭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跟明月樓是同一天。


    他穿著一身新定製的小西裝,慢慢走下富麗堂皇的弧形原木樓梯,看著樓梯盡頭那個滿目柔情迎接他走下來的人,想告訴他:簡默,我是大人了,穿上漂亮衣服也有模有樣的吧?還……配得上你吧?那我可不可以正式開始追求你?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可既然你們沒在一起,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比他對你更好,一定會比他更愛你。


    不等他把這些話說出口,男人在已經長成小大人的蕭白麵前失了態。那一瞬間眼神中流露出的瘋狂和手上的力道叫蕭白心驚膽戰,沒能再說出一句話。


    男人丟下他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蕭白突然意識到,也許,十天前的夜裏,不單單是因為簡默醉得人事不省。也許,是他有什麽地方,和簡默失去的人很像。


    簡默會對自己這麽好,都是因為他像那個……月樓?


    蕭衍趕回家給兒子過生日的時候,瞧見他兒子一個人呆坐在沙發裏。冷冷清清的。


    蕭衍什麽都知道。


    簡默什麽都告訴他了。以蕭衍的精明,扯謊是騙不過去的。


    蕭衍不相信什麽鬼神輪回,但簡默對蕭白好是真的。這就夠了。


    看到家裏這個情況,他用腳指頭都能猜到大概發生了什麽事。但蕭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蕭衍除了是蕭白的父親,還是帝國的元帥。站在他的角度考慮,蕭白能和簡默在一起,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至於能不能成,看他二人造化。蕭衍既不想阻撓,也不想撮合。


    盡管他十分清楚,蕭白和簡默之間這種錯位關係,有極大可能會深深傷害蕭白。


    可感情這檔子事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值得或是不值得,總要自己品過了才知道。外人是沒有置喙和插手的權利的。


    他生下的這隻小狼崽子也扔給別人帶過,都不行。到了簡默那兒就千依百順的。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所以他隻是走過去,拍了一下蕭白的頭,佯嗔道:“你老子趕回來幫你慶祝生日了,一臉不高興的給誰看呢?……嗯?簡默呢?”


    “我……讓他先去睡了。今年隻想跟老爹你兩個人過生日。”蕭白轉過頭來笑。


    蕭衍覺得,他也許是個好元帥,但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爹。因為他有一個好老婆,給他生了一個好兒子。


    蕭白開始細心觀察簡默的態度。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自己就是明月樓的轉世!


    雞零狗碎的證據一大堆,可惜都算不得有力。


    反駁的證據也有一堆,但其實隻要一條就夠了——若真是如此,簡默為什麽不肯接受他呢?


    他還要怎麽樣,才能讓簡默接受自己呢?


    蕭白偶然間聽到簡默建議他老爹把他送到中央軍校去,他老爹居然一口答應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隻能再留在簡默身邊半年的時間。等進了軍校,見一麵難如登天。


    蕭白知道簡默是為了躲他,他不能讓簡默得逞。


    蕭白展開了強烈攻勢。可他進一步,簡默退十步。蕭白又不敢直接表白,他怕從簡默口中聽到最直白的拒絕。


    他像一隻氣球,已經逞強到了極限,就差那輕輕一戳。簡默戳了,他一定就會爆掉、壞掉,再也好不了了。


    蕭白覺得簡默是個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兢兢業業地勾引了他十年,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到頭來卻不要他。


    蕭白想起蕭衍跟他說過:如果你有無論如何也想得到的東西,那麽就不擇手段地去爭取。不要讓自己有遺憾。


    蕭白已經把所有手段都用過了,隻剩下最後一個。


    他特別不想用的一個。


    因為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用了,到底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得到,隻有失去。


    但他還是腦子一熱,做了。


    蕭白約自己在首都星結識的一群貴族子弟去喝酒,說是進入軍校前最後的放縱。中途把簡默搖來叫他替自己擋酒。


    酒裏有迷幻劑。


    簡默被撂倒了。


    蕭白從神誌不清的簡默口中套了些顛三倒四的話,俯身吻了吻睡死過去的簡默,低聲道:“小默,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月樓了。”


    當天夜裏下著雨。蕭白在院子裏淋了半宿的雨。


    劇情需要隻是順便,他就是心裏難受,想禍害自己。


    第二天蕭白成功感冒,並在夜裏發起了高燒。


    他頭上搭著冰毛巾,嘟嘟囔囔地埋怨簡默:“你酒量也太差了,還得我大雨天裏拖死狗一樣把你從車裏拖進屋子,不然我也就不會躺在這兒半死不活了。”


    簡默本來對自己醉酒的事兒心有存疑,被蕭白這麽一鬧,什麽都顧不上了,隻忙前忙後地照顧蕭白,希望他的小祖宗快點好起來。


    蕭白睡著了。簡默也趴在他床邊睡著了。


    入夜的時候,簡默突然驚坐而起。


    蕭白在說夢話。


    他說:“小默,你別管我,快逃啊。”


    他說:“小默,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別來找我,乖。”


    簡默驚了。原來……蕭白其實是有身為明月樓時的記憶的嗎?!


    蕭白的燒退了,整個人又活蹦亂跳的,一口一個簡默,還是平日那個傾心於他、飛蛾撲火一樣的小少爺。沒有半分變成明月樓的跡象。


    這樣是不行的。隻是這樣的話,蕭白還是蕭白,明月樓還是明月樓。


    簡默將蕭白的攻勢擋得很死。


    蕭白很絕望。簡默連最後一絲讓他保留自己的機會都不給。他不完全變成明月樓,簡默就不會接受他。


    嗬,要做就做全套。半吊子就是覺悟還不夠。


    蕭白覺得自己有些魔障。越是得不到,他越想要。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他把自己扒光了送到簡默床上,衝著決絕離去的簡默大喊:“小默!我是你的月樓啊!”


    他如願得到了簡默。


    可他真的得到了嗎?


    從頭到尾,簡默口中喚的,都是“月樓”。沒有一聲“少爺”,沒有一聲“蕭白”。


    蕭白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簡默禍害得痛死了,他花了大半年時間一點一滴構築起的防禦外殼被簡默一聲聲的“月樓”轟碎成齏,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還要被反複地碾上幾腳。


    他把臉埋在枕頭裏嚎啕大哭,簡默那個混蛋還要把他挖出來問他“月樓,你不開心嗎?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蕭白能說什麽呢?是他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戲服和麵具。隻能忍著被傷得千瘡百孔的痛,笑著說:“我開心啊。是太開心了。開心得都哭了。”


    抱著他發瘋的簡默欣然接受了如此蹩腳的說辭。


    蕭白終於明白,簡默隻愛他這套戲服和麵具。但凡他心裏稍微有一點點念著自己,就一定能看到麵具下邊自己泣血的臉。


    可是簡默沒有。


    蕭白願意相信自己是明月樓的轉世。他想的明白,所謂自己是某某人的轉世,不過是一種自帶屬性,並不影響他現在是誰。他不介意簡默是因為一個叫明月樓的人才喜歡他,隻要簡默能接受作為蕭白的自己就好。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可蕭白努力了很久才發現,簡默要的不是明月樓的轉世。他隻要明月樓。


    所以蕭白還是蕭白的話,是不行的。他想得到簡默,隻能把自己變成明月樓。


    和自己暗戀了十年的人談戀愛的感覺是美妙的。


    曾經和蕭白之間總是隔著一塊玻璃的簡默突然有了溫度,甚至熱情如火。


    蕭白一頭陷進去,徹底成了簡默的囚徒。


    其實蕭白還是蕭白,長著蕭白的臉,用著蕭白的聲線,有著蕭白的性格。他對明月樓了解得不多,裝不來明月樓。


    他隻是,在自己深深戀慕的人麵前,不能有自己的名字。


    他隻是,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簡默喚出“月樓”兩個字的時候,是在叫自己,他要笑,不能哭。


    蕭白做好了徹底拋棄自己的名字,一輩子被喚做“月樓”的覺悟,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無比希望簡默能用他自己的名字叫他一聲,後邊跟上“我愛你”。


    那他就可以死而無憾。


    可他隻聽到一聲滿是震驚無措的,“少爺”。


    好了,不要再說下去。他已經懂了。


    原來他舍棄了那麽多,從未得到。


    蕭白在一片爆炸的強光強熱中哭得撕心裂肺,等到光熱散去,他見到了燕如昔。


    蕭白誰也不搭理,繼續一個人跪在地上佝僂著脊背嚎啕大哭。


    但哭著哭著,突然就停了。


    他想起了一切。


    他想起十八年前,他還是明月樓的時候,站在這裏,和燕如昔、和小夜進行了一番怎樣的對話。


    燕如昔說,隻要明月樓點頭,他可以讓轉世後的明月樓保留現在的記憶和音容笑貌,再將不老不死的簡默送到他身邊,讓他們生生世世在一起,直到漫長的時光將二人的愛意消磨殆盡,他們再也不眷戀彼此。


    可是明月樓說:“不了,謝謝你們的好意。”


    小夜問:“為什麽?你不希望繼續跟簡默在一起嗎?”


    明月樓說:“我希望。但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護著我長大、看著我老去、死亡,然後獨自一人陷入漫長的等待。”


    “而且,簡默和我在一起,他太累了。我……我沒有信心去接受那個‘他’。”明月樓閉了閉眼,微蹙的眉頭昭示著他心底的痛苦糾結,“我是一個,性格有嚴重缺陷的人。”


    “我努力讓自己向上爬、變得強大,是因為,我想遠離許多最基本的人際問題。我不懂得怎麽合群,又不想被人冷落、看不起,所以我才拚命爬到高處,讓所有人來仰望我、討好我。我不懂得怎樣去哄一個生了氣的人,所以我隻能一直小心翼翼,隻讓他笑,不讓他生氣。”


    “我隻能做自己有把握的事,一旦遇到自己沒把握的事情,就會很慌亂、很暴躁。”


    “我不知道要怎麽樣去麵對那個‘他’。這些年我偷偷看了很多書學習,在腦海裏演習過很多次,可是不行。我還是沒有勇氣叫簡默把那個‘他’放出來。”


    “‘他’很聰明的。神經比我還纖細。我怎麽想,‘他’都知道。所以‘他’一直躲著我,不讓我看見‘他’。”


    “我和‘他’是兩個沒用的人,在一起,好不了的。”


    “所以我得放手,讓小默去找一個,能全盤接受他的人。”


    小夜:“可是他那麽喜歡你,你就這樣離他而去,不怕他傷心難過?”


    “傷心隻是暫時的。漫長的時光總會撫平他的傷痛。若是他有幸能早早遇到一人,為他撫平傷痛,給他新的幸福,就最好不過了。”明月樓垂眸說著,笑得溫柔。


    燕如昔問:“這麽說,你是確定選擇忘記前塵過往,直入輪回?”


    明月樓:“是。”


    小夜:“可是,明月樓,你對簡默的執念太重。若是就這樣跳入輪回池,哪怕轉世後忘記生前一切,心裏也會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它會讓你寂寞一世,直至孤獨終老。非前世愛人不能化解。以你的情形,如果簡默不出現,大概要曆經七世輪回,這池中水,才能徹底洗去你的執念,讓你重獲新生。七世孤獨,你,不悔?”


    明月樓笑笑:“哦,才七世。”


    小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忘記前塵過往,又變了音容笑貌,你的轉世和你,已經是全不相幹的兩個人。你這樣對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未免太過殘忍?”


    明月樓笑笑:“誰叫他運氣不好,是我的轉世呢。我就是他的父母,他沒得選。”


    燕如昔:“那如果,簡默堅持要去尋你的轉世呢?”


    明月樓垂眸思考。他認為小夜說得對,若是不記得前塵過往,他的轉世就是個與他毫不相幹的人。簡默放不下明月樓,也許會一直拒絕別人。但若說這個人是明月樓的轉世,也許他會接受得很容易。


    他抿了抿唇,抬頭笑道:“那就,希望來世的我,能有個包容‘他’的好性格。”


    * * *


    小夜:“都想起來了?”


    蕭白、或者說明月樓,好吧,我們把他們合二為一,暫且稱作“白月樓”。


    “白月樓”回神,抹了把臉,在原地盤腿坐了,發了會兒呆,自嘲似的笑了幾聲。


    他問紗幔後的二人:“我怎麽又來了?還是執念太重?”


    燕如昔:“比之前重。”


    “白月樓”深吸一口氣,長長呼出來,把臉埋進掌心。


    明月樓的執念已了,現在重的,是蕭白的執念。照這樣轉世輪回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


    “白月樓”不是在心疼自己,他是心疼簡默。


    蕭白看不懂,可“白月樓”看得分明——簡默喜歡蕭白。他隻是不敢承認。他覺得那是在背叛明月樓。


    所以,他才會對蕭白陰晴不定、若即若離。所以,他才會慌慌張張地想要送蕭白去軍校。所以,蕭白假扮明月樓,他才會輕易就信了。


    簡默不是看不出來,他是不想看,不想懷疑。


    蕭白喜歡簡默,喜歡簡默的一切。他親眼見過、經曆過那麽多次簡默發瘋的樣子,都沒有被嚇跑,還很喜歡。甚至比對平日裏那個完美到找不到一絲裂縫的簡默,喜歡得更多。


    簡默是故意的。


    他怎麽可能一次都察覺不到少年的跟蹤、少年的小把戲。


    是他發現了少年沒底線的包容,所以借機嚐試著,一點點剝開自己那件密不透風的外套,叫那個被長久困在荊棘外套裏的血淋淋的自己出來透透氣。


    誰會甘心被永久地困於荊棘編織的囚籠中,被刺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獨自一人忍受沒有盡頭的疼痛、寒冷和孤寂?


    少年不僅沒被他嚇跑,還總是緊緊抱著他,任他發瘋,把他凶殘到極致的占有欲當成是一種享受,傾其所能地滿足簡默的一切需求、安撫他的不安。


    比起簡默,蕭白更像是那個病嬌,片刻都離不開對方,恨不能將對方鎖在自己的視野裏。


    他們瘋狂地互相占有,天生一對。


    隻是,可悲的是,蕭白永遠不知道簡默是愛他的,簡默永遠不敢承認他喜歡蕭白。


    “白月樓”說:“我現在希望能帶著記憶轉世,並保持蕭白的容貌,可以嗎?”


    燕如昔微笑:“逾期不候。你得為自己做過的選擇負責。”


    “白月樓”:“……”


    “不過——”小夜說,“我們最近發現了一件新的好玩的事情,想邀請你們兩個參加。”


    “白月樓”:“……什麽好玩兒的事兒?”


    小夜轉頭問燕如昔:“簡默不敢承認自己變了心,那我們讓蕭白也變了心,是不是兩邊就扯平了?”


    “白月樓”瞪大眼睛:“喂!”


    燕如昔彎眼笑道:“好主意。”


    “白月樓”驚恐狀:“你們要幹什麽?!”


    燕如昔但笑不語,手指點點“白月樓”,再向旁邊一劃——“白月樓”感到自己少了什麽東西,而身邊,突然多了一個蕭白。


    少年如他剛來時的模樣,正跪地蜷縮成一團,抱頭痛哭。


    “白月樓”似乎明白了什麽,急忙俯身想把少年拉起來塞進自己的身體,可他碰不到少年,少年也感知不到他。


    少年是蕭白,又不是蕭白。準確講,他是那個對簡默苦苦求而不得,最後狠心把自己裝進套子裏的蕭白。


    他被囚困的太久了,離簡默太遠。在他扭曲的認知和記憶裏,簡默從未對他好過,一直冷冷冰冰,萬分無情地將他拒之千裏。他從心底抵觸明月樓的存在,所以他不記得有個人叫明月樓,更不記得自己假扮了許久的明月樓。


    他隻是蕭白,執念深重的蕭白。


    小夜跑過來對“白月樓”:“噓——。我們讓這個被囚禁起來的蕭白,去愛上‘轉世’後的、被囚禁起來的簡默。他們通關了,就讓你們在一起。好玩兒吧?”


    “白月樓”轉頭去看小夜那張清純可愛、我見猶憐的臉。


    好玩兒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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