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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瑾在旁聽得有些生無可戀。


    顧珩那表妹, 分明就是自己聽戲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去的。同她有什麽關係!


    她有這麽無聊嗎!


    她一點都不想再聽下去了,幸好過了齋飯到下午, 寺廟派了個知客師父過來傳話,說已經可以進去了。


    “想來靖王是已經離開了。”老夫人想進崇善寺上個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個香, 求保此事平安順利, 便帶了幾個孫女一起從偏門進去。


    崇善寺內的確十分宏大。殿堂樓閣、亭台廊廡數近千間,中線上有六大主殿, 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觀音最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經的解釋, 千手千眼是觀音的“六種變相”之一,能洞察人間一切禍福。這裏求來的簽,據說也是太原府當中最為靈驗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團上,來都來了,便讓諸位孫女都求個簽卜吉凶。


    知客師父們便將簽筒遞到了幾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過了簽筒,跟著眾人跪下閉上了眼睛,她雖然不信佛, 倒也不妨礙求個簽。


    簽筒搖動, 一支簽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簽筒撿來一看, 隻見偈語寫的是:夢中得寶醒來無,自謂南山隻是鋤。天命本該隨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幾位娘子的簽都已出來,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簽,非常高興。唯獨元鈺得了個下簽,她便有些不高興了。元珠根本沒有扔出簽來,不過她人小,也沒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搶了元瑾的簽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這簽卻是別致了,人家的簽都說些富貴姻緣的話,你這簽倒是雲裏霧裏的,叫人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薛老太太聽了,也走來拿了元瑾的簽看,輕輕咦了一聲,遞給旁一位解簽的和尚:“敢問師父,這句是什麽意思?”


    和尚穿著件舊的紅色袈裟,長得極瘦,其貌不揚。唯一雙眼睛透出一種隱然出世的寧靜。他合十手念了聲佛號,接過簽一看,含笑道:“這位娘子怕是富貴命了。”


    旁薛元鈺就笑了一聲:“師父你可不要看錯了,她哪裏是什麽富貴命,窮命還差不多!”


    定國公老夫人在旁笑著不說話,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鈺一眼,這孫女當真嘴上沒個把門的!


    這和尚笑道:“命數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帶紫氣,命格與紫微星相交,便是極貴了。”和尚一說完,其餘幾位皆心裏不舒服,叫這庶房被說成命格尊貴,那把她們這些嫡出的放在哪裏!


    還扯到什麽紫微星,難不成是想說薛元瑾還有娘娘命?她一個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點,能做個舉人夫人已經不錯了!


    元瑾卻表情難測。


    紫微星,星鬥之主,帝王之星宿。


    說她與紫微星命格相交,難不成是因為養大朱詢的緣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為帝王也是名正言順的事。


    倒是這時,又走進來一個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對幾位香客合十,才對那解簽師父說:“你怎的又在此處躲懶!晨起便沒掃後院,如今住持生氣了。快去吧,不要在這裏解簽了!”


    那和尚聽到住持生氣了,才匆匆地便告辭離開。


    老僧人便對她們道:“幾位莫要見怪,他本隻是管後院灑掃,不該在這裏解簽的,若是說了些有的沒的,還請你們擔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個掃地僧,倒是弄得我們誤會了!四妹妹可千萬別把元鈺方才的話往心裏去。”


    薛元珊明勸暗諷,不過是讓她別癡心妄想個什麽富貴命罷了。


    元瑾怎麽可能在意這個,二房的兩個都隻會在嘴上討個便宜,不足為懼。她們還沒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對底下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懶得理會的。元瑾也是笑:“元鈺妹妹向來如此,想必也是因還小,二伯母尚沒怎麽教導,倒也不礙事!”


    元珊聽著臉色就不好看了,這不是拐著彎地說她妹妹沒教養麽!


    她發覺這四妹越發的伶牙俐齒,竟討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說話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著,臉色冷了好幾次。得虧定國公老夫人沒說什麽,她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求了簽之後,因老夫人還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聽一位高僧講《楞嚴經》,但是姑娘們如何坐得住,聽枯燥乏味的講經。薛老太太便讓幾個姑娘由婆子陪著,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後回到別院坐馬車回去。


    隻有元瑾身邊沒有嬤嬤跟著伺候,她來的時候隻跟了個丫頭柳兒,卻也被元瑾留在了別院照看聞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寶殿上香。


    路上的時候,元珠的嬤嬤說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說這寺廟裏真正有趣的,還是正德年間所築的那口大鍾,聽說高約丈餘,平日裏敲起鍾來,半個城都能聽到呢!”


    元珠一聽到這裏,便想去看個稀奇。“去上香有什麽意思,我們去看這口鍾吧,我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鍾呢!”


    她的嬤嬤有些為難:“五娘子,咱們還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鍾樓還是有些遠的,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來拉元瑾:“四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簽的事所煩擾,根本沒有去看鍾的心情,隻想著趕緊回去了。“鍾樓偏遠,你走一半就會吵腿累的。”元瑾對元珠這種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卻不甘心,淘氣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們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吧!”


    她怕嬤嬤抓她,跑得極快,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幾步就不見了人影。


    她的嬤嬤怕弄丟了她,連喊著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歎,跟著個小孩就是一驚一乍的!隻能也跟了上去。


    隻是轉過幾個回廊的功夫,那兩人卻不見了。


    元瑾站在廡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盡是重巒疊嶂的屋簷。竟不知道她們走到哪裏去了。屋簷下是各種神佛的雕刻,彩繪勾麵,一百零八羅漢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極惡相或是極怒相,叫她有些眩暈,往後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後突然傳來個聲音。元瑾一驚,回頭看去。


    原是剛才殿中那個穿褐紅舊袈裟,長得極瘦的和尚。他正麵露微笑看著她。


    “師父可見那兩人去了何處?”元瑾也合十了手問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邊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給她指了條廡廊。


    元瑾便謝了他,往他指的方向過去了。又隱約地聽到他似乎在背後念了句佛號,隻是她回頭看時,卻已經不見了那和尚的蹤影。


    她順著和尚指的廡廊往前走,卻也根本沒找到元珠和她的嬤嬤。


    此時的確也不早了,陽光斜斜地照過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紅的牆壁,廡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暈出黃昏淡淡的金色,朦朧得好像在畫中。


    遠處蒼山平寂,倦鳥歸巢,沉厚的鍾鼓長響。


    元瑾卻無心欣賞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都是廟宇長廊,她胡亂地走著,卻一直都在回廊裏繞來繞去,不見著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著急了,畢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獨身一人。她想循著原路走回去,但是轉了幾圈,卻連來路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誰知她走到轉角處時,竟一下子撞到了個人!似乎撞到了來人抱著的什麽硬物,元瑾的額頭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兩步,又痛又急,一時竟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張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長眼睛嗎!”


    撞著元瑾的是個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書,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頭。他長得濃眉如劍,鼻梁高挺,大約是二十七八的年紀。聽到元瑾的話,他笑了笑問道:“難道不是你撞得我嗎?”


    “分明是你抱的書撞到了我!”元瑾見他還不承認,捂著額頭說,“你抱著這麽多東西走在路也不小心,書角太鋒利,撞著了我的額頭還抵賴!”


    元瑾其實是被撞痛得狠了,將做縣主的派頭拿了出來。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著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沒有佩戴任何飾物,身量結實修長,個子倒是挺高的,她隻到他的胸口高。他麵含笑意,眼神卻平靜幽深。


    他既然衣著樸素,也無人跟隨。應當是居住在寺廟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倒是氣勢洶洶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書撿起來,說:“你趕緊走吧,天色不早了。”


    說罷就準備要走了。


    元瑾見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嗎?”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想如何?”


    畢竟是要問人家問題,元瑾聲音含糊了一些,“我本來想去大雄寶殿的,在這裏沒找到路……你可知道怎麽走?”


    原來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麽走,還敢如此氣焰囂張。


    男子還是抬手給她指了方向:“從這裏過去,再走一條甬道便是了。”


    “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著旁人了!”元瑾說,男子笑著應好。


    元瑾便朝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了,還一邊在揉仍有餘痛的額頭。


    不過是個半大少女,膽子倒是不小,竟還想教訓他。


    男子麵帶笑容,看著少女消失不見後才回過頭。


    他的身前悄無聲息地跪下了兩個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問,“怎麽會讓人闖入。”


    “殿下恕罪,屬下一時疏忽。”跪著的人說,“本想將之射殺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會來崇善寺禮佛,是為了給將他養育大的孝定太後祈福。本想上午就啟程去大同的,不過臨時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沒再叫封起來,所以才造成了防衛疏忽。


    “一個小姑娘罷了,倒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說。即便那小姑娘是無意闖入他的住處,他的隨身護衛也差點在剛才發生衝撞時射殺了她。為了保障他的安全,這幾乎是種必要的控製措施。


    不過是他暗中做了手勢,阻止了下屬動手,饒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還揪著他不依不饒,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徑直向殿內走了進去,道:“將大同堪輿圖給我拿來吧。”


    兩人應喏,先退下領罰去了。


    看到元瑾出現,那嬤嬤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聽到了聲音才發現是元瑾回來了,立刻飛跑過來將她抱住,抱得緊緊的。元瑾有些訝然,摸了摸她的頭:“元珠怎麽了?”


    元珠卻抱著她,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嬤嬤才說:“娘子以為是因她的緣故把您弄丟了,正傷心呢。您去哪裏了?我們發現您不見了,回頭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沒找到!”


    “我沒事,不過是走錯路了。”元瑾也覺得奇怪,按說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處,灑掃行走的人應該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裏一個人也沒有。


    “老太太也急壞了,正在裏頭等您呢,您也趕緊進去和老太太說一聲吧。”嬤嬤道。


    元瑾便進了屋內。誰知一進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聞玉,他竟是衣裳淩亂在掙紮,卻被兩個小廝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元珠一看到聞玉這樣,卻嚇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後。


    “怎麽了?”元瑾有些奇怪,“你們按著聞玉做什麽,聞玉?”


    嬤嬤說:“四少爺聽說六娘子把您弄丟了,就要打六娘子,還要去找您。我們隻能這樣控製著他。”


    他一貫沉默,對外界幾乎沒有反應,竟是聽說她丟了才這樣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聞玉,姐姐沒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後麵抽泣著小聲說:“都怪我……”


    薛聞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強地平靜下來,他抿了抿嘴說:“她說,把你弄丟了……”


    “姐姐這不是在麽,沒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給她道個歉好不好?”元瑾勸聞玉。


    但是薛聞玉拒絕道歉,除了那句話之外他沒再說過話。


    “罷了,你回來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國公老夫人先走了,她們因沒等到元瑾,在這裏耗了許久。也不想再管薛聞玉這事了,隻問了下元瑾遇到了什麽事,既然沒什麽大事,就讓小廝們套了馬車準備回去了。


    元瑾和聞玉上了一輛馬車,因他一直拉著元瑾的手,根本無法放開。


    “聞玉,你好些了嗎?”元瑾問他。


    聞玉卻嘴唇閉了兩次,才說話:“剛才想去找你,但她們不許我去。”


    聞玉不算得是個正常人,自然不會讓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後,還是去給六妹妹道個歉吧?”


    一提到這個,薛聞玉就閉口不答了。


    他倔強起來也是很倔的,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元瑾也隻能摸了摸他頭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後,便立刻下了馬車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無他,本來選世子此事隻關係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為定國公府小姐出嫁,幹係也不大,畢竟隻是個名頭,難道還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貴?


    但是現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顧老夫人竟有意於與定國公家結親。若誰被選中,那日後便是魏永侯夫人,這尊貴比起定國公府也不差了!


    她們這樣的官家女子,能嫁個新科進士,已經是很好的了。現在有這樣的機會,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兩姐妹,卻因為薛元濤要是入選了,帶誰做定國公府小姐吵得不可開交。


    沈氏聽得腦瓜仁疼,終於在兩姐妹要動手的時候,出聲喝止了二人:“行了,你們現在窩裏鬥什麽,你們哥哥要是選不上,誰也沒戲!”


    薛雲濤在一旁剝著鬆子吃,一邊點頭:“我看二妹你也別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難道還不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更何況你難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連連點頭,她雖然生了兩個女兒不聰明,但這兒子別看平日讀書一般,論起彎彎繞繞的心機來,他竟還能說出幾分。


    薛元鈺卻是嘴一撅,哥哥和母親從來就要喜歡姐姐一些。但她卻知道,到了自己手裏的才是真的,誰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倆還會不會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氣道:“你們便都是向著姐姐,才說什麽謙讓的話,我看我還不如個外人了!”


    “胡鬧。”沈氏說她,“什麽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離心!將來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會不帶上你!”


    薛元鈺被母親訓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簽,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繼續勸她,老太太那邊派了個丫頭過來。要請諸位去正堂說話,帶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氣,也不說了,叫兩個女兒趕緊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裏點了四根燭台,將堂內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剛吃了點雞絲麵條就被叫了過來,如今肚子正餓。而薛老太太卻坐在首位上不說話,四周明亮,元瑾覺得老太太點這麽多蠟燭,是想把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個清楚。強作鎮定的周氏,一臉緊張的沈氏,麵無表情的薑氏,甚至還有她身邊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於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隻見薛老太太掃視了所有人之後,放下了茶說:“今兒個去應選,我們府上出了一些事,說起來實在是讓人糟心!”


    幾房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麽意思。


    薛老太太見他們這般模樣,一掌拍了扶手,大怒:“還給我裝傻,二房家的。你們仆人,怎麽平白無故絆到了雲璽!”


    果然是要說薛雲濤那事,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當時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來肯定會有場狂風暴雨在等著薛雲濤。


    薛雲濤聽到說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這事實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為六弟心痛不已,已經重罰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裏去,任三伯母處置!”


    這薛雲濤反應很快,在瞬間推開自己責任的同時,把‘如何處置仆人’這個問題交給了薑氏。畢竟雲璽沒傷著,薑氏也不可能對這下人太狠了。元瑾聽到這裏,覺得這薛雲濤口才比他兩個妹妹出眾很多,她又看向薑氏,薑氏不置一詞,她也許正是氣得狠,等著看老太太怎麽處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聲說:“你當我老糊塗了,拿這些話來糊弄我?你這般兄弟鬩牆,讓外人看了隻會笑我們府裏沒規矩!本來老夫人是有意於我們的,倘若今日這事她厭棄了我們家!你便是連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雲濤又連連認錯:“著實不是孫兒有意為之,孫兒怎會如此愚蠢,我向來疼愛六弟,可舍不得這般對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隻能去給六弟賠禮道歉,送他些補品,別的我卻是再沒辦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餘怒未平。


    她們家本來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來,卻讓老夫人有了芥蒂。她當時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雲濤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領十棍的罰,再登門給你六弟賠禮道歉!”薛老太太說,又指著薛雲濤嚴厲道,“但你今後若是再犯,我便請了家法,將你打個半死!免得你出去丟了薛家的臉麵!”


    薛雲濤立刻連連應是。


    “我一定好生給六弟賠禮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卻總歸是讓六弟受驚了!”薛雲濤雖是認錯,卻打死不承認是故意的。


    元瑾聽到這裏,抬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這看似雷霆之怒,但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沒真正懲罰薛雲濤。


    那隻有一個可能……薛雲濤最後仍然是入選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麽巧舌如簧替自己孫兒辯解的,也不管定國公老夫人究竟是怎麽想的,總之薛雲濤還是入選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氣卻沒動真格,那證明還沒連累別人,薛雲海應當也入選了。


    果然,老太太隨之就語氣一緩:“你也該慶幸自己運氣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釋了緣由,她才並未介懷。沒得連累我們家。她對雲海雲濤的應答倒也滿意,覺得聞玉也是可造之才。隻是……”她語帶些許歉意,“雲璽怕是不能了。”


    說到這裏,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薑氏卻是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娘,那我兒受的委屈怎麽辦?”


    “三嬸母莫要生氣,明日我必當去領了罰,再給六弟賠禮道歉!”薛雲濤立刻就說,“幸而六弟也沒傷著哪裏,否則我真是要內疚一輩子了!”


    他這話一出,周氏立刻就勸道:“弟妹也別太生氣,總歸孩子沒傷著哪裏。我看雲濤認錯倒也誠懇,就這麽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著薑氏的手:“弟妹千怪萬怪,還是怪我治下無方的緣故!你要是還生氣,盡可罵我便是了!”


    薑氏氣得胸口起伏,卻說不出半句話。


    孩子的確沒傷著哪兒,她無法拿這個發揮。且兩房的人都在勸她,老太太又明著罵了薛雲濤一頓,她若是再計較,隻會顯得她小肚雞腸。更何況,她要是發作過頭了,倘若明兒個這兩人中真的哪一個被選成了世子,隻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著走!


    但這樣的事,讓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平日裏論起來,大家一樣是嫡出的,她與兩個妯娌也是往來親近,從沒紅過臉。現才知道什麽是人情涼薄!


    老太太喝了茶潤口,又說:“這事暫且一放,現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說。”


    諸房便不再說話,立刻洗耳恭聽。


    老太太道:“雖說我們家出了三個人選,卻還有別的家出了兩個,便是衛家的衛衡和衛襄。”


    周氏一聽是衛家,立刻謹慎了起來:“衛家也入選了?”


    不怪周氏緊張,這衛家著實也不是個普通的家族。原衛家那位老太爺,和已故去的老國公爺是嫡庶兄弟,當年兩人因為家產起了爭執後,這位庶出的老太爺有功名,便出來自立門戶,連姓都改了,稱作衛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衛家倒也壯大,現在兩家的關係已經緩和了很多。他們若是入選,豈不是比我們更親一些!”


    薛老太太歎氣:“便不論親疏,衛衡還有舉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歡他的。再說——這衛衡還有個任錦衣衛指揮使的舅舅裴大人,有這樣強大的靠山,定國公府總還是會顧及幾分的。若不是老夫人當年實在和衛老太太鬧得不愉快,直到現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輪不到我們了!”


    老太太這般一說,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來。


    元瑾卻是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聽著。裴子清是她一手培養的人,憑她對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親人,與他不相幹的事他是決計不會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隻是裴子清究竟有沒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這個人有將相之風,心思極為縝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麽的。她若是知道,又怎會不明白裴子清為什麽背叛她。


    “所以你們千萬不能再出今日這樣的岔子了,往後雲海雲濤,都要拿出十足表現的勢頭。再有聞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訓斥,已經把崔氏的瞌睡給嚇沒了,現在正張大眼睛認真地聽著她說話,“老四媳婦,你要多安排些伺候聞玉的人,再給他找個先生繼續教他讀書。他天分極高,定國公老夫人也稱讚了他的,可千萬別埋沒了他!”


    崔氏對於薛聞玉入選,是完全沒有預料的。現在也反應不過來。她現在才聽的一愣,薛聞玉天資極高,老太太說的這是什麽,他不是傻子嗎!


    另外兩房自然也好奇,將目光投到了站著的元瑾和薛聞玉身上。薛元瑾年歲雖然不大,卻半點看不出深淺。薛聞玉更不必說了,他全程似乎都沒有聽薛老太太說話,連聽到入選都沒有半點反應。他不是看不出深淺的問題,他是根本就沒有深淺。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實在是累極了,說到這裏便讓散了,“明日我再同你們講定國公府怎麽選世子。”


    聽了衛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經冷靜了許多。這潑天的富貴,哪這麽容易得到!蜂擁而搶的人必然很多。


    至於四房那傻子,卻是要好生打聽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沒再說雲璽的事。


    薑氏從正堂出來之後,臉色就一直難看。


    等到家中坐下來後,她才怒道:“實在是欺人太甚!”


    丫頭素喜安慰她:“太太別氣壞了身子,咱們少爺沒進許還是好事,少爺年紀還小,怕是防不住這些居心叵測。”


    “這麽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薑氏冷笑,“咱們家老太太也是個見風使舵的,這次分明就是薛雲濤故意,不過就是看他入選了,所以才叫他給我帶點東西賠禮便罷,我呸!我薑家缺他那點東西不成!”


    素喜給她拍背順氣,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爺也沒有真的傷到哪裏,您總不能因為這個和二房翻臉……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卻不幫您這邊。”


    “這事怕從頭到尾都是她們二人勾結好的,她還如此惺惺作態。”薑氏卻說:“我不會這麽和沈氏算了。”


    素喜聽到這裏有些疑惑:“咱們少爺不是已經落選了嗎,您打算如何做?”


    薑氏接過另一個丫頭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們不仁,我便不義。她們讓雲璽選不上,我便要讓她們的兒子也選不上!”放下茶杯說,“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薑氏的意思,驚訝道:“您難道是想幫著……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爺官位低微,入選的還是個庶子,怎麽爭得過大少爺他們?”


    薑氏冷哼:“反正總都是要選一個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願意便宜了她們!”


    她現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等聞玉走後,柳兒跟她回稟道:“奴婢已經問過,崇善寺中的確住著定國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陳就不清楚了。丫頭們對這個也說不上來,隻說那幕僚是定國公不喜歡的,生活也很清貧……”


    那便是對上了,元瑾心想,看來此人的身份沒問題。


    她準備讓杏兒打水洗洗睡了。這時候崔氏卻帶著丫頭過來,一進門便抱怨道:“你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您可是有事?”元瑾對崔氏的抱怨一般都當聽不到,問她。


    崔氏坐下來,她手裏拿著個檀色祥雲紋細銅扣的錦盒,打開了遞給元瑾。“這對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時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綢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處還嵌了幾顆米粒大的紅寶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著都有些沉。雖是海棠金簪,卻也不俗氣,反倒是貴氣精致。


    看來外祖母的審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樣式不好看,一直沒怎麽戴過。當做你的生辰禮送你了。”崔氏說得別扭,元瑾卻笑了起來。


    崔氏就沒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時候,不過是想送給她罷了。


    “多謝母親。”元瑾讓柳兒好生收了起來。


    崔氏咳嗽一聲繼續說:“你如今十四歲了,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別穿得太素淨了。”她說著摸了摸元瑾的頭發,“我和你爹頭發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頭發又細又軟,都不好梳發髻。簪子都不好戴。衣著也是,整日的沒個喜慶,給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麽,白讓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數落了她一通。


    元瑾卻沒覺得不耐煩。


    她前世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她對母親沒有什麽印象。隻能從太後、從父親的形容中得聽來。父親說母親滿腹詩書,大家閨秀,溫婉和氣,反正沒有一個地方不好的。


    太後聽了卻笑,跟她說:“你母親脾氣最急,別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從不來往。特別是你的事,什麽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養得特別好,抱出來就跟個瓷娃娃一樣好看。她得病去的時候,就告訴你爹啊,要好生照顧你,不能讓繼母欺負了你,否則她做厲鬼都不會放過你爹……你爹那時候半跪在她床邊,跟她說,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兒就娶個繼室,也不會好好養女兒。”


    “你母親聽了,氣得直瞪著他。可你母親終於還是去了,你爹卻跪在床邊痛哭出聲,渾身發抖,我從沒見他哭成那樣……後來……”


    後來的事元瑾知道,父親再也沒有娶過旁人。


    每每她聽到此處,都對母親好奇不已。她很遺憾自己記不得這樣的母親,也很遺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這樣的母親。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絲母親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溫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親和崔氏半點都不一樣。


    “我都記住了,您也早點睡了吧。”元瑾笑著說。


    “記住有什麽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為娘說的都是為你好。”崔氏最後還數落了她一句,又猶豫了一下,“你和聞玉的勝算能有多大,人家厲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還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別為了這事耽擱了自己嫁人。”


    她說的元瑾都應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著金簪看了一會兒才睡下。


    *


    次日定國公親自考察這幾個人,以西寧戰役為範本,叫他們分析謀劃。衛衡、薛雲海都答得一般,衛襄的答案另辟蹊徑,倒也不錯。


    而聞玉則出乎眾人的意料,對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條理得當。竟叫定國公聽了讚歎不已。之前他覺得薛聞玉雖然聰慧,卻難免性子有問題。如今看來卻問題不大,讓他有些驚喜,覺得薛聞玉是個培養的好坯子。


    這件事讓薛雲濤覺得很不妙。


    他不像雲海、衛衡二人,本來就得到了定國公府的賞識,也不像衛襄答得好。現在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讚賞,他豈不就成了最差的一個,若是現在他們當中要淘汰一個人,他豈不是就危險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將今日發生的事講給了沈氏聽。


    沈氏聽了眉頭緊皺:“本來,你敗給你大哥或是衛衡倒也罷了,他們比你強些,敗給他們也不丟人。如今卻是敗給一個傻子,這要是說出去,你恐怕麵子上也無光。”


    薛雲濤頷首:“正是這個道理。若說敗給這個傻子,我是怎麽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鈺在旁聽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們也很怕薛雲濤會選不上。


    雖說薛家無論是哪個男孩入選,其他房的姐兒都有機會成定國公府繼小姐。但總歸還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況她們本就不如薛元珍有優勢,倘若薛雲濤被淘汰,她們還有什麽盼頭。


    這下兩姐妹也沒有什麽互掐的勁頭了,怏怏地看著彼此。


    一想到定國公府的榮華富貴,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權重、號稱第一美男子的顧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簡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選的可能性僅次於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這樣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羨慕,現在一切都要化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說你們就這麽傻坐著不成。”薛元鈺卻突然說話了,語氣有些嚴肅,“你們要真的什麽辦法都不想,豈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嗎?”


    其餘三人麵麵相覷,突然覺得這傻妹妹說得有道理。


    在這裏籲聲歎氣,倒不如想些辦法出來。


    “那你想到了什麽?”沈氏問她。


    薛元鈺的想法簡單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們是怎麽讓薛雲璽淘汰的,就怎麽讓薛聞玉淘汰唄!”


    沈氏和薛雲濤對視,別看人家薛元鈺平日莽撞無腦,這時候倒還說得對。她們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雲濤的麵上,頓時閃過一絲果決的陰狠。


    當初他對薛雲璽這樣一個孩子都不會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會對一個傻子留情了!


    沈氏讓兩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該怎麽辦。


    而這件事,很快就通過沈氏身邊的一個丫頭,傳到了薑氏那裏。


    她聽了頓時直起身子:“她們打算對聞玉下手?商量怎麽做了嗎?”


    “奴婢聽得真真的!的確如此。”丫頭答道,“後來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沒有聽到了。隻知道有這個打算,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辦法。”


    薑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這樣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讓她們聽到的。


    “這事你做得很好,日後有消息,你還可以來告訴我。”薑氏對她說,又讓素喜包了二十兩銀子,做為報酬。“今兒額外給你多些,以後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頭置辦兩畝地了。”


    丫頭喜形於色,謝了幾次薑氏,捧著銀子回去了。


    “太太,咱們該怎麽辦?”素喜道,“四少爺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們便想對他下手!”


    薑氏冷笑:“二房一貫眼界狹小,隻會撿軟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讓她們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嚴苛,又十分摳門,丫頭們的月錢都時常克扣。所以她收買了幾個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薑氏決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元瑾。


    她連夜去了元瑾那裏。


    元瑾聽了薑氏的話,倒也並不意外。


    她知道聞玉一旦露出鋒芒,肯定會引來旁人的算計。但也沒想到二房竟這樣的急不可耐!


    元瑾謝了薑氏:“多謝三伯母,我會注意防備的。”


    薑氏道:“你且放心,隻要你把你家聞玉盯緊了,薛雲濤薛雲海便都不是他的對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薑氏的話讓元瑾露出一絲笑容,薑氏是不知道衛家那兩個也不是省油的燈。不過她也頷首道:“我會盯好他的。”


    薑氏也知道元瑾是聰明人,當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並不是薛聞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聰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說。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離開。


    而元瑾則去找了父親,將這事告訴他。


    薛青山聽了也是臉色鐵青,當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應選的事,讓他耿耿於懷至今。如今他們家竟還想對聞玉下手!元瑾道:“桐兒畢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幾個身強體壯的小廝,隨侍聞玉身邊。免得出現雲璽那樣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們府中正好買來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你給聞玉選幾個吧。”


    元瑾便便挑了幾個小廝出來,專門安排了每日陪著聞玉去定國公府進學。不過由於是才進府,又不是買來的孩子,元瑾怕有什麽底細不清楚,先暫時放在外院。


    隻是這樣三四日過去,都未曾有什麽事發生,難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麽。


    一時間,有的人也放鬆了戒備。


    定國公府進學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這日因不必去定國公府,聞玉便在書房裏讀書。


    他正在看書,桐兒進來,放下了手中裝早膳的食盒,對聞玉說:“四少爺,您先吃些東西吧。”


    聞玉嗯了一聲。


    隨後桐兒便去給他支開窗扇,叫外頭的陽光照進來。


    聞玉就放下了書,正要打開食盒。


    但隨即他便感覺到了有什麽地方不對,抬起的手又輕輕放下,後退一步,凝神盯著食盒。


    桐兒見此,有些疑惑地走過來:“四少爺,您怎麽不吃?”


    他說著正要幫聞玉打開,聞玉卻伸出手阻止了他:“別動。”


    四少爺除了偶爾應他一聲,很少會跟他說話,桐兒更是疑惑了:“四少爺,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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