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一天的思索之後, 元瑾做好了謀劃。


    朱槙還在養傷, 元瑾注意到其實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是一副重傷未愈的樣子在修養, 眼下他正躺在羅漢床上,手裏拿著一本閑書看。


    一切都顯得和平日並無不同。


    元瑾端著黑漆方盤進來,上麵放了一碗銀耳紅棗燕窩羹,一碗湯藥。


    她走到朱槙近旁, 將托盤中的東西一一拿出:“殿下,您該喝藥了。”


    朱槙放下手中的書,笑道:“這樣的事交給下人就行了, 何須你親自來做。”


    他在看到兩碗湯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 手卻略微猶豫了一下。


    “怎麽了?”元瑾笑了笑,“殿下難道怕妾身下毒不成?”


    元瑾抬起頭, 她真正地審視著這個, 她已經同床共枕過的男人。他麵容英俊,向來十分和氣, 也不會輕易地發火。他眼若深潭, 一眼看去的時候並不會覺得有什麽,但是再仔細看,仿佛是能看出其中偶然閃過的幽光的。


    她注意地看著朱槙的神色,隻見他眼中微微一閃, 然後笑笑:“我怎會懷疑你呢。”


    他的手終是伸向了那碗銀耳紅棗燕窩羹, 端起來之後幾口喝了個幹淨。再將空碗放在了桌上。


    “殿下的藥不先喝嗎?”元瑾聲音輕輕的, “仔細藥涼了傷了藥性。”


    朱槙抬起頭看著元瑾:“今日怎麽了, 竟這般關心我。”


    “哪裏, 隻是殿下的傷久久不好,妾身掛心罷了。”元瑾說著坐了下來,伸手拿過了勺子,舀了藥之後,遞到了他的嘴邊,笑道,“不如我喂殿下?”


    朱槙一瞬間沒有動作,而是眼睛微眯看著元瑾。


    他麵無表情的時候,神色其實有種平日沒有的冷酷。自然,他並未流露出更多的神色,隻是在元瑾的注視之下,張口喝了藥。


    元瑾則笑著看他喉結微動,確認他真的喝下去了藥。


    緊接著,第二勺、第三勺,直到藥見了底。


    元瑾才放下了藥碗:“殿下方才先喝了銀耳羹,眼下卻沒有東西壓苦味了。”


    “無妨。”朱槙道,端了杯茶在嘴中含了片刻壓住苦味。


    元瑾則拿起了他放在小幾上的書:“殿下竟然還看《喻世明言》?”《喻世明言》是三言二拍中的一本,若是在正經讀書人眼中,這必是一本花邊讀物,裏麵所載皆是民間一些傳奇故事,用以在閑暇無聊的時候放鬆心情的。


    “有的時候,覺得這種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書,倒也挺有意思的。”朱槙說,“元瑾,你相信世道輪回,報應不爽嗎?”


    元瑾想了片刻說:“難道殿下不信?”


    朱槙笑了笑,並沒有說自己信不信,隻是說:“若是世道真如書中所記載一般簡單,我倒也省心省力了。”


    元瑾自然是信的,因為她覺得,她就是這些人的報應。


    “殿下在煩惱什麽事嗎?”她問道。


    朱槙見她出落在日光中,膚色瑩白剔透,身上是淺紫色襦裙,腰上掛著他送的那塊羊脂玉的玉佩,她將它改成了噤步的樣式。少女明媚清新,是這樣的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倒也沒什麽。很多事,也不是我所煩憂的。隻是知道,它終將會來罷了。”


    而她不應該知道這些事,他會將她保護得很好,這就夠了。


    “殿下說得越來越神秘了。”元瑾道,“究竟是什麽事不能告訴我的?”


    朱槙笑笑:不再說什麽,叫元瑾退下後,他繼續看他的書了。


    元瑾才自屋中退出來,但是她沒有走遠,隻是站在廡廊外的一株海棠樹下,聽著屋內的動靜。


    而屋內,朱槙身邊的暗衛自房梁一躍而下,走到他身邊道:“殿下怎的就直接喝了藥呢。”


    現在是特殊時期,朱槙剛遇刺,身邊的一切飲食皆要格外注意,所送來的東西隻要是會入口的,就必須經過嚴格的檢查。


    這人說著,就從袖中拿出了一根銀針,伸向了那兩個碗。


    朱槙自然是覺得元瑾是不會害自己的,但方才她突然這般主動,的確讓他心中有些疑慮。不知怎的,也看向暗衛手中的銀針。那銀針兩碗都試過了,皆沒有絲毫變色。朱槙的麵部表情才微鬆了一下。


    暗衛抱拳道:“殿下莫要見怪,屬下並非信不過王妃,隻是您身邊的一切飲食都得留意檢查才是。”


    “我知道。”朱槙說,正要讓他退下。


    元瑾雖聽不到裏麵具體的說話,卻是能聽到暗衛的動靜的,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卻是很快收斂起來,徑直走入了房門。


    那暗衛一時還沒來得及翻上去,看到王妃娘娘突然進來,表情略有一絲慌亂。


    元瑾則看著他,又看了看仍然放在桌上的兩個空碗。也露出些許驚疑:“殿下,這是……?”


    “沒什麽,隻是方才,他向我匯報一些事罷了。”朱槙卻是雷打不動的鎮定,笑道。


    元瑾卻微咬嘴唇道:“我方才便在外麵賞海棠花,未見有人進來,想必他一直在屋內。難道是……”她的麵色瞬間變得蒼白,“殿下,您當真以為……我要害您不成?”


    朱槙還未來得及說,就聽到她有些生氣地繼續說:“方才……我看您猶豫,還不知道是為何,原來竟是怕我給您下毒……想來,我那一番好心,卻是狼心狗肺罷了!”說完眼眶一紅,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疾步往外走去。


    朱槙也沒想她竟會突然進來,湛堂畢竟是她的地方,護衛們都在湛堂外,裏頭隻有些丫頭伺候,所以元瑾來也沒有人通傳。他輕輕歎了口氣。


    暗衛則立刻跪到了地上:“殿下,是屬下失職!”


    朱槙隻是淡淡道:“無妨,你先退下吧。”


    這暗衛試毒不過是一件小事,主要還是他的問題,雖然說檢查是必須的。但方才那一瞬間,他的確也有一絲的動搖。任何人被疑都會不好受罷,何況她隻是想要關心自己。


    朱槙下了床,出門後直接問守在外麵的丫頭:“王妃去哪裏了?”


    丫頭第一次被靖王殿下問話,不敢直視他的麵容,小聲道:“娘娘似乎朝著那個方向去了。”她指了指前麵,那是演武堂的方向。


    朱槙跟了上去。


    聽說,他走之後元瑾還經常到演武場練箭,現在用她那把小弓,已經能做到十丈內箭無虛發了。


    朱槙走到演武堂外,眾位守在門口的侍衛皆行禮:“殿下!”他擺手叫他們起身,他徑直往裏走。一眼看去,隻見元瑾並沒有在練箭……那她去哪裏了?


    朱槙目光一掃演武場,立刻聽到了右邊廡廊的房中傳來響動。他緩步朝這間房走過去,推開了房門。這是放普通弓箭的房間,他一眼就看到她果然在此處,正在沉默地擦拭她手中的弓箭。


    元瑾聽到聲音,徑直地轉身準備出去,卻瞬間被朱槙攔住,不許她出去。低聲問她:“你在生我的氣?”


    元瑾身子略一僵硬,隨之淡淡說:“我怎敢生殿下的氣!”


    “你方才分明就是在生氣。”朱槙說,“不是我懷疑你,隻是我日常飲食都必須慎重。他也隻是例行公事罷了,阿瑾,我不妨告訴你,如今我是將我當做我最為信任的人,又怎會擔心你害我呢……”


    元瑾卻是不聽,想要突圍出去,卻被他抱住按在牆上。扭動身體想要掙脫。但他的手臂如銅牆鐵壁,又怎麽能掙脫!


    並且他的聲音略帶笑意:“你可是在使性子?”


    “我還要問殿下。”元瑾卻說,“您不是傷重得臥病在床動不了麽,怎麽會追上來?想來,您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您卻一直沒有告訴我,是吧?”


    “阿瑾,我隱瞞著你都是有原因的。”朱槙繼續說,“你不要生氣了。你想要什麽,盡可告訴我。我作為賠罪如何?”


    元瑾又看到了他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眸,一如往常般讓人深陷。並且神情溫柔,看不出絲毫偽裝。


    不,他是偽裝的,她不可再被他迷惑了。她現在已經不會陷了。


    “您若是這事瞞著我,那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呢。”元瑾卻說,“或者有什麽與我相關的事?”


    朱槙一笑:“沒有的事,莫要胡思亂想!”


    元瑾卻繼續掙脫他,終於將他甩開,本準備立刻跨出去的。卻突然又被他按在了牆上:“你若不好,我便不會放你出這個門了。”


    元瑾瞪他:“你這可是無賴行徑!”


    朱槙並不否認,一笑:“嗯,那又如何。”


    “那我然是不再理會你這……”


    元瑾還要說話,他卻看著她紅潤而緊抿的嘴唇,突然吻下來。元瑾被他緊緊桎梏,密不透風地圍繞著。他的動作極為強勢,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抬高她的下巴。一開始是不想讓她說接下來的話,緊接著就是被她唇齒間的甜蜜所徹底的引誘。多次都是淺嚐輒止,想等到她及笄,但似乎現在有些不想等了。


    反正她也沒多久就要及笄了,不如在了結了這件事之後,便真正的要了她吧。


    朱槙放開她的時候,元瑾依舊腿軟,靠著他的手臂站著。他問:“可想好了,要些什麽東西,從此便不能生氣了?”


    “那我有一個條件。”元瑾頓了頓,終於說,“殿下您的弩機室,要準我隨時參觀。”


    演武堂的內院,便是朱槙真正的書房,書房旁邊就是弩機室。


    上次朱槙帶她進去,一方麵是她喜歡,另一方麵是的確有一些試探的成分。元瑾要隨時進出弩機室,豈不是就是自由進入核心地帶了,甚至是他的書房。


    朱槙雖然並不懷疑她,但他不喜歡凡事超脫他掌控的感覺。


    “自由進出恐怕有些麻煩。”朱槙道,“不如你想去的話,我便抽空陪你去如何?”


    元瑾卻道:“那您若是太忙呢?”


    朱槙想了想道:“卻也是怕刀劍無眼,傷著了你。若我沒空,就叫李淩陪你去如何?”


    李淩其實才是朱槙真正的心腹,朱槙有什麽莫測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元瑾才答應了下來。


    朱槙笑了笑,從房中選了把弓,又將她的小弓拿起。“走吧,再繼續教你射箭。”


    元瑾問道:“您的傷當真好了麽?”


    朱槙嘴角一勾,什麽也沒說,牽著她往外走。


    在朱槙看不到的地方,元瑾看著他的背影許久,似乎想了什麽。聲音卻依舊如常:“我明日要回一趟國公府。”


    “好。”朱槙不會在這個上限製她,元瑾在靖王府中無聊,時常回定國公府。


    元瑾第二日準備好了一些送給老夫人的補品和崔氏的點心,才往定國公府去。


    結果她剛一下馬車,老夫人身邊的拂雲就匆匆跑了過來,告訴她:“二小姐……國公爺出事的事,薛夫人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叫老夫人知道了!”


    元瑾聽了立刻皺起眉頭,往老夫人的住處趕,又問:“母親是怎麽知道的?”


    這樣重要的事,她和薛聞玉是斷不會告訴崔氏的,不然就崔氏那個大嘴巴,指定的叫所有人都知道了去。


    拂雲道:“……是薛老爺跟薛夫人說了靖王殿下受傷的事,連帶著說出口的。”


    元瑾揉了揉眉心,對這對夫妻很沒有辦法。眼下糾結是誰說的已經沒有必要了,要緊的是怎麽安慰老夫人。薛讓是死是活這麽多天都沒有線索,誰都知道,恐怕已經是凶多吉少了。雖然朱槙還在派人繼續尋找,但是希望的確渺茫。


    “老夫人現在如何了?”元瑾問。


    “哭得昏過去兩次了,奴婢本來也是準備差人去請您回來的。”


    兩人說著,前麵已經到了老夫人的住處,還沒有走近,元瑾就聽到了一陣哭聲。


    那聲音撕心裂肺,是老夫人的聲音。


    她聽得一陣難受。


    元瑾對薛讓的感情自然沒有對老夫人的深,薛讓出事時她雖然也為此焦急,卻隻有在聽到老夫人哭嚎的時候,才感覺到難受。她三步並兩步跨入正房,見老夫人正躺在羅漢床上,卻哭得差點要撲在地上。崔氏跟薛元珍在一旁又勸又拉,卻也無濟於事。元瑾則幾步上前,連忙也將她扶住。


    老夫人哭得老眼昏花,都沒注意到人進來,直到元瑾把她扶起來,她才知道是她來了。一下子又哭了起來,緊緊抓著元瑾的衣袖:“阿瑾,你……你們為什麽瞞著我,為什麽瞞著我啊!”


    “祖母……”元瑾也說不出安慰她的話來,薛讓是為政治犧牲的,皇帝和朱槙博弈,他卻成了犧牲品!她能怎麽安慰老夫人,本就是無妄之災!她隻能緊緊地抱著老夫人,安慰她:“祖母您別傷心壞了身子,國公爺隻是失蹤,未必回不來的啊!您若傷心壞了,國公爺回來也是會心疼的!您得保重身體,好好等他回來才是啊!”


    這話旁人已經說過,老夫人卻活得太清醒,知道十有八九是再也不會回來的,因此根本勸不住。依舊哭得天昏地暗:“我就……就這麽一個兒子,就……這麽一個!”


    旁邊的薛青山立刻跪下來,抓著老夫人的手:“您若不嫌棄,我便給您做幹兒子,我們一家子,都是您的親人,隻求您保重身體,不要再這般傷身了啊!”


    老夫人緊緊地反握住薛青山的手,這個時候,她也唯有他們可以依靠。國公府,也唯有他們可以支撐了。


    元瑾也跪到了老夫人麵前:“祖母,您還有我們,還有聞玉呢!我和聞玉,一定會竭力把國公爺找回來的!您可一定要等著他回來!聞玉也還小,國公府的許多人事他還不懂呢,您不幫襯他,他又怎麽過得去!”


    為今之計,是想給老夫人一個精神支柱,給她個活著的理由。


    定國公府本就人丁凋零,老夫人隻有薛讓一個兒子,他去了,老夫人哪裏還有什麽活著的盼頭。若說還有聞玉等著她扶持,等著她幫助,老夫人說不定還能有幾分活著的意念。


    這樣一說,老夫人卻抓緊了元瑾的手。問她:“聞玉……聞玉呢……”


    拂雲就道:“世子爺去了禮部,應當很快就回來了。”


    正說著,外麵喧嘩聲起,聞玉大步跨入進來,徑直走到老夫人麵前半跪下。“祖母。”


    老夫人就抱著他和元瑾,又大哭起來。


    元瑾陷入她老人家充滿佛香的懷抱,心裏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哭和方才的哭是不一樣的。她終於還是有活下去的意誌了,不管是為了等國公爺回來,還是為了支應門庭。


    哭了一會兒之後,老夫人才放開兩人,定了定心神,對聞玉說:“這樣不行……讓兒若是一直失蹤,你便不能這樣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祖母要你上書,為自己請封國公爺。”


    “祖母!”聞玉喃喃說,“您別……父親說不定還會回來的!”


    “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老夫人卻搖了搖頭,雖仍然悲痛欲絕,卻開始了謀劃,“你要管你父親留下的那些人手和勢力……隻有你強大了才護得住定國公府……以後,等你父親回來了,這些東西才不會消失!”


    老夫人的確是個頭腦清醒之人,若薛讓出事的消息傳出去,這些原本的勢力說散也就散了。現在就讓聞玉繼承定國公之位,還能保得住這些。等薛讓回來之後,定國公府不至於沒落。


    雖然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薛聞玉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已經比定國公府龐大多了。但是這件事之後,他就可以站到明麵上,使用自己真正的實力,成為獨當一麵的人物。


    聞玉沉默片刻,才應承了下來。


    他這個人雖然薄情,但是旁人對他好,他便會記在心上。他答應了那就是一份責任,一份絕不會讓定國公府沒落的責任。


    元瑾留他在老夫人身邊安慰她。她則去了自己的書房,叫徐先生過來見她。


    她雖然出嫁,但是定國公府她的住處仍然是保留的,並且老夫人還派人時時打掃,弄得嶄新無塵。


    徐賢忠匆匆趕到,給元瑾行了禮:“二小姐。”


    自蕭風一事之後,徐賢忠等人就對元瑾畢恭畢敬,將她當做主心骨一般的對待。


    “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元瑾把玩著手上盤的青琉璃珠串,淡淡地道。


    “您有東西,交代給趙壁轉交便是,又何必親自跑一趟呢。“徐賢忠笑道。


    趙壁便是元瑾身邊的趙管事。


    元瑾卻沒說話,隻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張圖紙,展開後遞給了徐賢忠。


    徐賢忠一看就驚訝了,他隨即立刻合上,對元瑾拱手,激動之情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多謝二小姐!老朽本還沒報什麽希望……”竟然是朱槙的軍事布局圖!


    “隻是您……究竟是怎麽取到的?”徐賢忠有些疑惑,雖然他之前是有所請求,但其實並未想到元瑾能弄到手。畢竟她身邊的人可是朱槙,是那個靖王朱槙。偷他這樣機密的東西,絕非易事。


    “說取到的倒也不盡然。”元瑾道。


    她其實有非常周全的計劃。


    朱槙既然是個心思極多的人,那她利用的便是這點。她給朱槙送藥,致使他心存疑慮,而她怎麽會蠢到真的給朱槙下藥,由此他便心存愧疚。在朱槙追過來之時,她便借此提出要求,朱槙雖然愧疚,卻也果然不會同意她單獨進入書房。但這不要緊,李淩畢竟是個下人,元瑾走哪裏,他不敢寸步跟著。


    自然,元瑾並沒有冒險到去偷,她恰好對圖像也有過目不忘之能,雖然沒有聞玉記得那樣快。


    第一次拿到布局圖時元瑾便記了一半,當時猶豫,沒有記完另一半。


    而她上次,趁著李淩不注意時,已經將另一半記完。她並沒有將圖取走,那麽朱槙也就發現不了。


    “這份是我默下來的。”元瑾道,“不過隻有一半,你們將就著用。”


    這不是輕易得來的東西,元瑾也沒有全然交給徐先生,完整的布局圖就在她腦海中,誰也不會告訴。


    “已經是極難得了!”徐先生道。


    “另外,我還要你們幫我做件事。”元瑾淡淡道。


    “二小姐盡管吩咐。”徐先生拱手。


    “這事,說來可有一點冒險啊……”元瑾笑著說,眼中暗芒閃過。


    那些對不起她,對不起太後的人,現在,她要一步步地報複他們了。


    徐先生笑了起來:“二小姐說的,咱們本來做的,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您盡管吩咐就是了。老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邊好。”元瑾道,“如今我們,可有人能接近皇上?”她盤玩著琉璃珠子,看到徐賢忠似乎在沉思,隨後告訴她,“倒是有,不過是個宮女。”


    “那無妨。”元瑾笑道,“不過眼下,我要見一見太子。徐先生先去安排吧。”


    而半個時辰之後,元瑾已經坐在了上次來過的那個院子裏。


    院子裏依舊在煮茶,茶香四溢。


    這次卻有個女子跪地服侍元瑾吃茶,片刻之後,元瑾又聽到了腳步聲響起。


    她微微歎氣,問那女子:“姑娘,有茶點嗎?”


    很快,朱詢就跨門進來,他穿著太子燕服,坐在了元瑾對麵。“王妃娘娘今日又找我,想必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吧?”朱詢笑道,他眉眼間有種年輕的淩厲,這和朱槙是不同的,朱槙的冷酷淩厲,是藏在溫和麵具下的。


    否則,她也不會被騙這麽久了。


    元瑾隻是喝茶。


    麵前坐著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遠處他的對手,也是她的仇人,並且是她有著更多複雜情緒的敵人。眼下她需要同弱小者結盟,否則,等強勢者將弱小者吞沒,那就沒她什麽事了,可以洗洗睡了。


    她將利用兩邊的矛盾,將弟弟扶持上位。


    說真的,若朱槙隻是利用她作為遮掩,利用她作為借口。元瑾倒也覺得沒什麽。隻是上次宮中落水一事,現在想來的確疑點頗多,徐貴妃為何會要殺她?莫不真是朱槙動的手腳?否則何以他將那些人殺得遮掩快,幾乎一個活口都沒留。


    隻要這樣一想,她心中仍然莫名地鈍痛。


    現在,就不是該留情麵的時候了。


    “殿下不急。”元瑾道,“殿下匆匆自宮中趕來,想必還沒吃午膳吧。”


    說著,方才煮茶的姑娘,已經端著托盤走了進來,跪在兩人身側,將裏麵的素餅、豌豆黃、煮花生和鹵牛肉放下,才屈身退了出去。


    “你怎知我沒吃午膳。”朱詢拿起了筷箸。


    元瑾心道卻也不難,她叫得匆忙,正是要進午膳的時候,朱詢現在不敢輕慢她,自然是很快就趕過來了。


    “凡事何必刨根問底呢。”元瑾淡笑道。


    朱槙越來越覺得這個靖王妃神秘莫測。她給的意見的確不錯,所以他才趕緊來見她。他一邊吃一邊道,“王妃娘娘有什麽事盡可說。現在這時局緊張,你不能在此久留。”


    元瑾隻是一笑:“那我要的東西,殿下可帶了?”


    朱詢從袖中拿出一張圖。


    他看著元瑾,隻見她低頭凝視著圖,看了許久之後,卻無端地笑起來,抬起頭說:“殿下莫不是誑我?”


    “有些地方分明就是兵力虛弱點,殿下卻毫不設防。”元瑾喝了口茶,“給我看假的兵力布局圖,殿下合作之心,怕是不誠吧!”


    朱詢才一笑:“二小姐哪裏的話,我隻是拿錯了罷了。”他從另一袖再拿出一張紙鋪展開。


    元瑾這才眼睛一眯,這份果然是真的!


    並且,他的稱呼也變了。


    朱詢倒也明白事不過三的道理,他倘若再表現出懷疑,恐怕就會寒了旁人的心了。


    在重生後的這些年中,元瑾同聞玉一起學行軍布陣,加之還有太後為她打下的基礎,更有朱槙的親曆指導,眼下比之一個幕僚也不想讓了。但她和普通幕僚的不同之處在於,她無比的了解朱槙。


    她在前世就已經同朱槙交手數次,眼下又得他親生指導許久,對他的用兵、陣法和布局都非常熟悉。


    “殿下對自己的布局圖有何想法。”元瑾先問。


    朱詢卻實在是覺得新鮮,竟和一個姑娘討論這些,這讓他無比地想起姑姑。當年,他也是這樣和姑姑一起討論的,並且姑姑也很強勢,說起來,比現在的薛二姑娘還要強勢。


    “想法什麽的,卻也不好說。”朱詢嘴角一扯,“二小姐先說?”


    “西北兵力太弱,靖王是個喜歡側麵突圍的人。”元瑾就懶得跟他賣關子了,“殿下不應把兵力放在主場。另外,到了開戰的時候,京衛勢必會接應靖王,殿下手中不過是金吾衛、羽林軍,神機營和保真兩衛,靖王手裏是錦衣衛、千軍營、京衛以及山西八萬親兵,和顧珩手中的宣府衛兵。殿下雖防禦了錦衣衛、千軍營等,可防衛了京衛?”


    朱詢眼中微閃,那一瞬間的眼神,元瑾其實並沒有看見。他緩緩說:“說的不錯,不過薛二小姐出自普通官家,本宮能否一問,這些事薛二小姐是從何處習得?”


    像,實在是太像了。


    就連行軍布陣都這麽像!


    這讓朱詢心中蠢蠢欲動起來,他太過思念她了,太想要得到她了,而以前那些所謂像她的人,不過是容貌或者氣質有幾分相似,但是麵前這個不同,她雖然容貌上絲毫不似,但是內裏卻是像得,讓他感覺是同一個人。


    “殿下問這麽多,可是不想聽了?”元瑾淡淡道。


    “哪裏的話,”朱詢一笑,“隻是好奇於二小姐在這上麵的精通罷了。不過二小姐能否再仔細同我說說,該如何防禦京衛呢?”


    元瑾看他一眼,能感覺到一絲他的變化。


    但眼下大敵當前,他隻能專注於局麵,不會真的去在意或者查探,這個元瑾是明白的。


    而她需要做這些事,無可避免,那便不掩藏了,不然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元瑾將自己的戰略布局說了一遍,其實並非她比朱詢他們的幕僚更優秀,而是她比那些人更懂朱詢和靖王。


    朱詢聽完之後也慎重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元瑾的確聰明,並且極有軍事素養,她所說的法子正是可行的。他們雖已重傷朱槙,但是兵力上仍然不好製衡。有了這個布局,便足以對敵了。


    “殿下的動作,是否也要加快了。”元瑾笑道,“需知夜長夢多之理。”


    “二小姐說的極是,我們也是這般的考量。”朱詢道,“後日就是先帝的生辰了,不過今年皇上並不打算操辦,隻說邀了自家人聚聚便罷了。不知到時候二小姐來不來?”


    “殿下這般一說,那我那日恐怕是不得空了。”元瑾站了起來,“如此,殿下既已全知曉了,那我便告辭了。”


    元瑾站起來往外走,不知朱詢在背後看她的目光,變得深沉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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