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定國公老夫人正在裏頭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卻是神色僵硬,倒有些強顏歡笑的味道。


    等諸位娘子都坐下後,剛才傳話的那丫頭站在老夫人身側說:“諸位娘子都是定國公府旁係的人。若是以後有緣,你們其中一人便是要成為定國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請各家娘子按了齒序,一一報身家。”


    元瑾卻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發生的事,肯定讓老太太很不高興,甚至說不定,定國公老夫人都對薛家低看了幾分。古來兄弟鬩牆是最被忌諱的,更何況是薛雲濤這種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按齒序,卻是衛家小姐最為年長,她先站起來說。


    元珠小聲問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這衛家小姐家世不差,為何也來應選?”


    元瑾就輕聲說:“有多不差?”


    衛家家世的確在薛家之上很多,但這位衛家小姐的父親陝西布政使,卻是再過幾年就要致仕了。但他們家的男丁,大的沒什麽才氣,小的衛衡倒是天資聰慧,十六歲就中了舉,可惜還沒有踏入官場。他家眼見強盛,實則青黃不接。


    這便是普通官家和勳爵世家的區別了,勳爵人家的子孫不管有沒有出息,爵位卻是世襲的,隻要不出現敗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沒有問題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孫不好好讀書,舉業不成,這家業說沒也就沒了。


    衛衡也來應選,不也正是說明問題了嗎。他是中了舉不假,但能保證一定中進士嗎?這讀書人寒窗二十年,有幾個中進士的?這也是為何薛雲海等人積極應選的原因。有這樣通往富貴尊貴的捷徑可走,誰會不眼紅。


    衛家小姐說完後,老夫人含笑點頭,問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還好?”


    衛家小姐笑著道:“多謝老夫人記掛,祖母身子尚好,還說想等您有空來拜見您呢!”


    “自家人,用得著什麽拜見!“老夫人笑著讓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見,薛老太太的臉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來:“說來,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當初那事鬧得這麽大,咱們幾家都生疏了,卻是要找個時日喝茶敘敘舊了。”


    元瑾雖然對衛家不了解,但這半個月也是將定國公府的旁係都熟悉過了的。其實定國公府旁係中,後生最出眾的是衛家的幾位少爺,畢竟別的少年可沒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不過老夫人並不中意衛家,似乎是因為當初衛家曾經與定國公府鬧得不愉快。


    現在看到老夫人主動與這位衛家小姐交談,那就是說關係有所緩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這讓薛老太太怎能不緊張。


    其餘眾人又一一站起來自報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聽過。


    都聽過了之後,老太太才合上茶蓋,問了句:“方才有個叫薛聞玉的,是誰的兄弟?”


    元瑾靜了片刻,才從諸位娘子中站了出來。


    諸位娘子的目光頓時聚到她身上來。


    “老夫人安好,聞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誇了一句:“令弟天縱之才,隻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對聞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會忌憚著聞玉的病。她說道:“能得老夫人一句誇獎,已是他的幸運了。”


    老夫人一笑:“你這女娃,倒是當真沉得住氣!”她的目光卻嚴肅了一些,“我可以給他機會試試,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證,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證,我便給他一個機會。那我現在問你,你可能保證?”


    元瑾豈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絲毫猶豫,立刻就應道:“老夫人盡可放心,我能保證。”


    旁的娘子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這應該就是已經敲定一個人選了。那衛家娘子見她的弟弟入選,更是輕哼了一聲,方才兩人那就算是結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衛衡也入選了,畢竟衛衡可有個舉人的功名,卻要再和這種庶房出來的一起爭,當真是讓人不服氣。


    薛家其他幾個娘子也臉色不對。這薛聞玉不是個傻子嗎,怎的會有什麽天縱之資……


    老夫人才笑著點頭:“那好!隻是你弟弟底子還弱,怕是沒怎麽進學,回去告訴你父親,要找個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導。”


    元瑾應了下來,再複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餘諸家有入選的,我會派人將名牌送到府上來。不必擔憂。”


    等初選過了,老夫人才讓別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還要陪老夫人說話,所以薛家的女眷還留在別院中。老夫人又著意問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歲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說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廟門口,卻是看到不許旁人進入。不知何人到此禮佛,竟將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頭切了些王過酥梨上來,將梨分給了姑娘們各自一盤,才說:“這整個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來,誰還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絲驚訝:“你是說……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聽到這個名字,從啃梨中抬起頭來。


    “昨日才回來的,回來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陣仗。”老夫人道,“雖說靖王的封地隻是大同,但整個山西,乃至陝西、山東半島,誰不以他為馬是瞻?國公爺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有些感慨:“原是這樣,那今日豈不是不能上香了?”


    “卻也能的,說下午就能進去了,殿下似乎要啟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這個強大到無可匹敵的藩王。就算她當年還是丹陽縣主的時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況她現在隻是個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說完之後,笑著問元珍她們,“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說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頭多揀了幾個梨,帶她們去隔間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單獨說什麽話。


    幾個娘子被帶到次間之後,丫頭們就退了出去等著。


    薛元鈺吃了幾口梨,卻是百無聊賴:“說是來上香,卻隻能悶在這裏,都要悶死個人了!”


    “好生坐著吧,晌午吃了齋飯就能走了。”薛元珍勸了她一句。


    薛元鈺看了薛元瑾一眼:“不過你家傻子弟弟是怎麽入選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說聞玉是傻子,我便隻好去告訴教針線的嬤嬤,說你每次繡工都是你丫頭代你做的。”


    薛元鈺被元瑾威脅,便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元瑾了。


    但她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轉,提著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風旁邊,佯裝是看那盆高幾上擺著的文竹,實則是在偷聽裏頭說話。這隔間隻用了木雕的屏風隔開,說話隱隱是聽得見的。


    薛元珊看到這裏有些生氣,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嗬斥她。沒想薛元鈺聽了幾句臉色不對,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聲說:“你也快來聽聽!”


    薛元珊沉著臉幾步走到妹妹身邊,正想揪她耳朵過來。卻被妹妹按在屏風上:“你聽裏麵在說什麽!”


    元珠看到這裏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們也去聽聽看吧!”不等元瑾拒絕,拉著她就靠到了屏風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絕不會幹偷聽這種事的,無奈實在是好奇,薛元鈺究竟聽到了什麽,怎會有如此反應?她也跟著走到了屏風邊。


    裏頭正好隱隱傳來了定國公老夫人的聲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錯,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溫婉,知書達理。就是家世不如衛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聲音卻似乎帶著一絲喜氣:“元珍是個溫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歡。隻是她的身份還不夠,其他幾個娘子怕就更沒有資格了。”


    “自然的,畢竟那也是魏永侯爺選妻。”老夫人說,“當初魏永侯爺可是能娶丹陽縣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裏會拖到現在。我與顧老夫人是最好不過的交情,她已經同我說好了,我這定國公府小姐若是選了出來,她也滿意,便同我們定下這門親事。畢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這定國公府小姐,這門第自然也就夠了。”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說:“若是定國公府嫡親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爺門當戶對了!隻是魏永侯府既然這樣的權勢和家世,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陽縣主死後,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們,都不敢嫁他了。門第差一些的,顧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顧老夫人才發愁呢,眼見著魏永侯爺虛歲二十二了,才準備逼著要他娶一個。這樣的好事,若是哪個女子撿了便宜,便是保了這輩子的榮華富貴了!你們家的娘子們可要抓緊些了。”


    這邊偷聽的幾個娘子,已經完全被兩位老太太說的話給震驚了。


    定國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討論這個!


    日後的定國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爺定親的!


    坐回來喝茶的時候,薛元鈺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聲地說:“你們都知道魏永侯爺是誰吧?”


    薛元珠卻很茫然:“他是誰?”


    薛元珊見元珠年紀小,就跟薛元珠講:“魏永侯爺不僅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勳貴家族,還長得相貌俊美。當初本來是要指親給丹陽縣主的——這丹陽縣主你總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點頭:“知道!她誰會不知道。”


    薛元珊就繼續說:“拒傳聞,因為他拒不娶這位縣主大人,被太後罰貶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聯合清君側,最後將蕭太後囚禁毒殺了。”


    薛元珠嚇了一跳:“這樣嚇人,難道以後誰選上了定國公府小姐,就要嫁給這樣的人不成?”


    “有什麽好嚇人的。”薛元珊卻說,“這樣的權勢富貴,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號。我看隻有別的姑娘對他趨之若鶩的!就是咱們誰想嫁,還要被選成了定國公府小姐才行呢。”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剛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現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狀態,握著茶杯的手緊緊的。


    “難道不嚇人嗎,”薛元珠卻對這個魏永侯爺不屑一顧,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說這魏永侯爺怎麽樣?”


    曾經的丹陽縣主,現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剛在一旁,表情淡淡地聽完了薛元珊講整個故事,說道:“……的確嚇人。”


    當初人家為了不娶她,都差點殺她全家了,她還能怎麽說?


    沒想到現在陰差陽錯,她還要跟顧珩扯上關係。


    她表麵平靜,實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經捏緊了拳頭。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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