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車不過行了半個時辰,就到了一處巷子,停在一扇黑漆銅環門前。


    薛家先是遞上了拜帖:“勞煩管家,我們是薛府來的。”門才打開,放了她們的馬車進去。


    崔氏咳嗽了一聲,似乎有些緊張,整理了三回衣襟,又給元瑾拉了兩次裙子,免得一會兒見了定國公府的人失了禮數。也沒有人敢挑開簾子往外看,生怕是露出一副鄉巴佬的樣子叫人瞧不起。


    “一會兒跟著你幾個堂姐,她們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知道嗎?”崔氏還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囑。


    馬車停了下來,隻聽外頭有個聲音:“請各家太太娘子下來吧。”


    崔氏才帶著元瑾下去,薛家女眷個個都有些緊張。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臉鄭重,叫大太太周氏扶著,帶著自己的兒媳孫女,朝著定國公府氣派的廊柱二門進去。


    二門進去是個大花園,草木葳蕤,假山疊石。兩側的走道各站在許多丫頭,一個年長的嬤嬤在前麵引路,又進了一扇月門,才看到兩個丫頭挑起竹簾,裏麵飄出些禮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眾人此刻皆小心謹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錯。還是薛老太太最為鎮定,帶著眾女眷走進去,隻見裏頭是博古架隔斷,琳琅滿目的翡翠擺件,五蝠獻壽漳絨毯,踩上去悄無聲息。那架黑漆紫檀羅漢床上,正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由丫頭服侍著喝茶。


    老婦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紅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動,叫她來身邊坐下。兩個人講了許多話。


    元瑾在旁聽著,才知道這位老婦人秦氏原來是住在並州,前幾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沒出嫁之前,是家裏最要好的一對堂姐妹,雖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個卻是定國公府薛家,一個卻是毫無名頭的旁係薛家,想來是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薛老太太與秦氏契闊了一番,才介紹起自己的兒媳孫女們。


    她最先介紹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為喜歡的兒媳。“這是我大兒媳周氏,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與薛元珍先上前給秦氏行禮。薛元珍也是個妙齡少女,溫婉嬌柔地道:“給堂祖母請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婦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獨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為嬌貴的,有良好的大家閨秀的教養。


    秦氏隻是微笑著點頭。


    薛老太太見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紹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兩位娘子,便是剛才笑話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玨,兩人規規矩矩地給秦氏行了禮。


    三房的太太薑氏,卻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精,還沒等薛老太太介紹,便先帶著女兒向前一步,笑著給秦氏行禮:“免得娘費口舌,我先自己說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婦,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幾個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說:“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為,方才一起進來的薛府眾人裏麵,不論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難以掩飾對定國公府奢華的驚訝。唯這個小姑娘,她進來的時候環顧四周,表情是平靜的,那種司空見慣、寵辱不驚的平靜。


    這樣的小姐,隻有那些真正的權貴家才教養得出來。


    但怎麽會是薛家一個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連忙揚起笑容,連忙在背後輕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請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禮問安,既不謙卑也不諂媚。畢竟她之前所見之人皆人中龍鳳,對定國公老夫人自然沒有膽怯之心。秦氏又多看了她兩眼,笑道:“這娘子倒是大氣,像你親生教養的嫡親孫女了。”


    這話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臉色微變,三太太薑氏卻仍然保持微笑。


    隨後秦氏似乎有話要單獨和薛老太太說,便叫嬤嬤先帶她們去賞睡蓮,隻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來的人難免好奇。


    沈氏出身書香門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較要好,小聲地問周氏:“娘和定國公老夫人要商量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兩人多年未見,左不過是說些體己話吧。”她走在了前麵,似乎不想多說了。而崔氏落在後麵,對元瑾小聲說:“嫡親的姐兒都沒誇,獨獨誇了你一個,今兒真是給娘長臉了!”


    元瑾可沒有把秦氏的誇獎當一回事。秦氏就算誇她,對她來說有什麽好處嗎?若是秦氏都不誇就罷了,偏生誇她個庶房出來的,幾個嫡房的向來心高氣傲,現在覺得庶房的壓了自己嫡出女兒的風頭,自然會不高興了。


    但她什麽也沒說什麽,隻是跟著眾人往前走。


    嬤嬤領著她們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於荷花池上,幾個亭子相互連同,有幾家小姐已經坐在亭子裏了。微瀾蕩漾的湖麵上盛開著紫色、黃色的睡蓮。這季節荷苞才露頭,睡蓮卻已經繽紛綻開,鋪滿了大半的湖麵。亭邊又有細柳萬千絲垂下,倒真是極美。


    薛府眾人又是感歎,平日裏雖然見荷花池不少,卻沒見過這麽大的,這樣花開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兒便是宴請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處開遊園會,還請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國公府的嬤嬤有禮地微笑,“太太們若是坐不住,還可以去花廳先打會兒葉子牌,等咱們老夫人與薛老夫人說完了話,再去正廳開席。”


    小姑娘們才對賞花感興趣呢,亭子裏坐著的也多半是少女。由此幾個太太就和姑娘們分開了,元瑾則跟著嬤嬤進了亭子坐下。


    此時涼爽的清風拂麵,初夏的天氣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頭,兩個二房的立刻跟著坐下。叫丫頭泡了茶上來。


    薛元珊笑著說:“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國公老夫人麵前露臉了呢。”


    “露麵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玨輕聲說,“爹也隻是個養馬的罷了。”


    薛元珍隻是笑著聽,倒沒有說一句話。


    對她而言,薛元瑾父親官位太低,母親家世上不得台麵,與她一個天一個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並論。


    她們說話也並沒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聽得清清楚楚。薛元玨之所以說她父親是養馬的,那是因為她這父親的確是地方苑馬寺寺丞,管的就是並州的軍馬供養。元瑾對這種小女孩般的鬥嘴並不感興趣,所以並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聲:“五姐這話說的,要不是有四叔這個養馬的,二叔如今這官位還得不來,你還能坐在這裏喝茶麽!”


    薛元玨瞪了瞪眼,無話可說地轉過身。


    薛元珠說的這事,元瑾也知道。


    聽說當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親的文章,得了當時任山西布政使的許大人的賞識,因此平步青雲,如今在外做知州。後來大家知道這事,卻也沒什麽說的了,人的命途難測,這也是各自的命罷了。但二房卻的確因此對不起四房。


    “多謝六妹了。”元瑾低聲對旁邊的薛元珠說。


    薛元珠卻把頭扭到一邊說:“我就是和她不對付,跟你沒關係!”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謝你啊!”說著揉了揉元珠的包包頭。元珠還梳著丫髻。


    元珠因此紅了臉,有些結巴:“你做什麽摸我的頭發!”說著還不解氣,“你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說話。


    元珠卻坐到了她的身邊來,過了好久才說:“我這次就勉為其難,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應了她,元珠這性格還挺可愛的。


    幾人說完話不久,來的石子路那邊就傳來了喧嘩聲,隱隱是少年說話的聲音。


    涼亭中的各家娘子們自然竊竊私語,不知道這是誰在定國公府的院子裏,也不知道該不該避。但看她們微紅的麵頰,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開,隻張望著等著看是誰來了。


    嬤嬤也笑了笑:“娘子們不必避開,進國公府的都是親眷,與在座娘子也算是親戚了。繼續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們的幾聲笑聲。隨後那些人越來越近,大家都張望起來,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幾個少年結伴而來,為首的是個麵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藍色衣袍。見著此人,有個娘子驚呼說:“這不是衛三公子衛衡麽!”


    衛家聽說也跟定國公府是親戚關係,而且比薛家更近。這衛三公子是家中年輕後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貴。見著是她,小娘子們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臉頰微紅。畢竟這衛三公子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們四妹妹喜歡的衛三公子麽!”薛元珊笑著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元瑾則是一頭霧水。薛元珊……說什麽?


    “上次在家宴上一見,四妹便對人家一見傾心。練字的時候,滿紙都寫著人家衛衡的名字。”薛元珊道,“還幾次偷偷想見人家,卻是一片癡心,隻是可惜人家未曾理會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頗有些無言。


    怎麽這四房一家子都淨做些……蠢事。


    衛衡那邊,旁邊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衛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歡你的女子嗎!”


    衛衡本來沒注意的,朝這邊一看,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點沒認出來,是因為之前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穿得大紅大紫。今兒倒隻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點發飾也沒有,隻留青絲垂在肩頭。顯出少女姣美明淨的一張臉,雪白中帶著一絲稚氣。氣質似乎……也有些不一樣。


    “你上次不是說,是個樣貌普通的姑娘嗎。”旁邊少年又說,“這也叫普通,衛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該不會是聽到你來,所以也來參加遊園會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沒有這樣貌美的姑娘喜歡我,衛三你好福氣啊。”


    衛衡皺了皺眉,輕聲道:“別胡說了!”


    他邁開步,向亭子這邊走了過來。他們本來就是準備在亭子裏吟詩作對的。


    隻是他們要去的亭子,會經過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們朝這邊走來,更是有些頭疼,而旁邊薛元玨已經露出了興致盎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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