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這天, 時吟接到了無數個電話。


    先是林佑賀的,校霸大佬聲音低沉, 語氣聽起來還是那麽不耐煩,沉默了兩分鍾,就在時吟亂想著這個人不會是來跟她借錢的吧, 才聽見他冷硬地吐出了兩個字:“恭喜。”


    時吟“啊?”了一聲,沒來得及說第二個字, 蘋果糖老師把電話掛了。


    時吟舉著電話幹瞪眼, 沒反應過來, 電話又響了。


    這次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時吟接起來, 禮貌的問了聲好。


    “時一老師,恭喜你了。”女人的聲音輕輕淡淡, 十分舒適好聽,有一點耳熟, 卻讓人一時間想不到是誰。


    她笑了一聲,自我介紹:“我是林語驚, 之前年會上見過一次。”


    時吟想起來了, 之前那個紅裙小姐姐。


    後來她問了顧從禮才知道, 這個人真的是搖光社的boss。


    隻不過這個boss是個甩手掌櫃, 高薪雇傭了一大堆人才來管理公司,自己幾乎什麽事情都不管的, 每年隻有在年會聚會各種活動或者團建中才會出現, 玩票的。


    她又“啊——”了一聲, 盤腿坐在沙發裏:“謝謝,”時吟頓了頓,有點遲疑,“不過,恭喜什麽?”


    林語驚也沉默了,片刻她笑道:“這個我覺得不應該我來告訴你,你問顧從禮吧。”


    時吟:“……”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以後,通話掛斷,時吟將林語驚的手機號碼存進通訊錄,看了眼時間,剛想給顧從禮打個電話,手機鈴聲又響了。


    梁秋實聽起來整個人都興奮得不行,一接起來就開始嚎叫:“老師!老師!恭喜你啊!!!”


    “……”


    時吟盤腿往沙發裏一靠,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到底在恭喜我什麽啊!”


    梁秋實平時也是個穩重的小男生,有一點點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獨有的那種性格和逼格的,喜歡裝深沉,此時卻是難掩雀躍:“動畫呀!老師,您會參與製作嗎?cv呢?”


    時吟一愣,今天第三次:“啊?”


    梁秋實那邊已經在搭配製作班陣容了,他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時吟聽得頭都暈了,連忙喊停:“不是,動畫是什麽意思啊?我嗎?”


    “《鴻鳴龍雀》啊,不是準備談動畫化了嗎?不過老師,您這本雖然已經畫了一年了,但是內容還是有點少,感覺要再等等這個項目才會開始籌備吧,或者加一些原創的支線劇情進去?”


    時吟聽懂了,就是《鴻鳴龍雀》要動畫化。


    可是她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如果隻是梁秋實或者林佑賀來,時吟還會覺得是個惡作劇什麽的,但是連林語驚都打了電話過來,那這個惡作劇也太真實了。


    時吟十分懷疑:“你怎麽知道的?”


    “你不是介紹了我去賀哥那裏做助手嗎,剛剛才聽他說的。”


    時吟想起來了,梁秋實以前是隻給她一個人做助手的,時間上有的時候也有空閑,時吟就讓他去了林佑賀那兒,跟著不同的漫畫家可以學到不同的東西。


    “所以,他是怎麽知道的?”


    “好像是西野奈老師告訴他的,之前聽到他們在聊天。”


    “……西野老師又是怎麽知道的?”


    “西野奈老師的工作室最近不是在跟搖光社談合作嗎,好像是那邊管理層說的吧。”


    時吟:“……”


    所以說她自己的作品,她確實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時吟掛了電話以後整個人還有些恍惚,心髒砰砰砰越跳越快,指尖發涼,手都忍不住在抖,飛速給顧從禮打了個電話。


    對麵一接起來,她嗷地一聲:“顧從禮!”


    “……”


    電話那頭,顧從禮看了一眼時間,應該差不多是她起床沒多久:“怎麽了?”


    “《鴻鳴龍雀》那個動畫化是怎麽回事?我不知道!他們都來找我,結果我什麽都不知道?”


    “嗯,我本來打算今天晚上回去跟你說這個,要問一下你的意見。”


    “不用問了。” 時吟幹脆道。


    顧從禮:“嗯?”


    時吟斬釘截鐵:“就這樣吧,趕緊,趕緊,他們如果資金方麵有問題我親自出錢。”


    顧從禮:“……”


    *


    整個下午,時吟又接到了很多個電話,微信,微博,各種社交軟件上麵的消息。


    精力了一下午反複的對話,時吟已經從最開始的那種亢奮心情裏走出來,當電話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時吟麵無表情地接起來,麻木而熟練道:“謝謝謝謝。”


    她說完,對麵好半天沒聲音。


    沉默得很怪異。


    時吟把手機拿開,看了一眼上麵的來電顯示,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


    她重新放到耳邊,剛好聽見那邊男人開口:“你好,我是顧璘。”


    時吟手一抖,手機差點沒掉下去。


    瞪大了眼睛看看手機,確定自己確實沒有聽錯,時吟結結巴巴道:“您、您好……”


    顧璘怎麽知道她的手機號碼這種事情她根本沒想過,顧從禮本來就已經神通廣大到無所不知了,他老子怎麽可能比他差。


    男人似乎聽出來了她聲音裏的緊張,聲音很平和:“時吟小姐今天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好像沒有哪裏不對。


    時吟卻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壓力,就好像他說的話她完全無法拒絕。


    她知道顧從禮不喜歡,他看起來似乎完全不想讓時吟接觸到他父親這邊,不想他們有絲毫聯係。


    可是如果想和他一直走下去,逃避也不是解決的辦法。


    總有一天,這些事情都是需要麵對的。


    顧璘訂了家私房餐廳,時吟到的時候他已經在了,四周安靜,隱蔽性極好,男人遠遠坐在背對著門口的位置,依然是一身黑色的筆挺西裝,頭發從後麵看也一絲不苟。


    時吟走過去,微微點了點頭:“您好。”


    顧璘抬起頭來,上次匆匆一瞥,今天見到,時吟忍不住再次感歎,他真的很年輕。


    時吟猜測他應該是比時父年紀要稍大一些的,但是時父現在眼角已經有皺紋了,一笑起來尤其明顯,很是和藹可親的樣子。


    雖然他很少會笑。


    她原本來的路上還一直有點緊張,不知道顧璘單獨找她出來是準備幹什麽,結果人到這兒以後,反倒淡定了。


    隨便他想說什麽呢,反正顧從禮也不聽他的。


    如果他像言情小說裏那種套路,給她一張一千萬的支票讓她離開他兒子呢?


    那她就讓顧從禮,把他那套市中心的複式大房子房產證上寫上她的名字。


    畢竟她接下來馬上就要為了他放棄一千萬的支票了呢。


    時吟打起精神來,已經做好了不被金錢和利益誘惑,全心全意捍衛自己的愛情的準備,顧璘輕輕笑了一聲:“不用緊張,今天我就是來找你聊聊天,作為從禮的父親。”


    這就來了。


    時吟打起了精神。


    “你和從禮什麽時候認識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


    非要說起來的話,七八年前吧。


    “去年春天遇見的。”時吟保守地說。


    去年春天,他來做主編,兩個人重逢,也沒有哪裏錯。


    顧璘麵色不變,優雅地切著牛排,忽然轉了話頭:“從禮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懂事早,很小的時候就很沉穩。”


    時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沉默聽著。


    顧璘繼續說:“他像我,性格和我特別像,我其實是高興的,他可以很優秀,他的能力和才智遠勝於很多人,甚至勝過我。我手把手培養他,我對他寄予厚望,可是他討厭我,我不知道為什麽。”


    他似乎是真的很困惑,抬起頭來,歪著腦袋看著時吟:“我難道不是為了他好嗎?我可以讓他成長為人上人,變得更優秀,他明明跟我那麽像,可是他一直更喜歡他母親。”


    “顧叔叔,顧從禮跟您不一樣,”時吟認真地看著他,“他是懂得什麽是愛的。”


    顧璘的眼神平靜:“他是我的兒子,我當然也是愛他的。”


    時吟垂下眼:“您隻是愛您自己而已。”


    顧璘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如果沒有你,從禮會成功,會跟我一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容易滿足。是你毀了他。”


    時吟聞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遇見的那個顧從禮。


    他當時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冷漠得近乎無情,甚至不見情緒的起伏,對萬物都漠然。


    如果她當初沒有能夠鼓起勇氣走近他,是不是現在的他也會變成顧璘這樣,無欲無愛的活著。


    “白露阿姨沒能毀了您嗎?”時吟輕聲問他。


    顧璘一怔:“什麽?”


    女孩看著他,漆黑剔透的杏眼溫和又安靜:“您不愛白露阿姨,為什麽還要和她結婚呢?”


    顧璘微皺了下眉,似乎對她的話很不理解:“我們門當戶對,她是很好的結婚對象,”他頓了頓,神情淡淡的,“如果她沒有一直莫名其妙的胡鬧,我們的婚姻可以很成功,我對她很好。”


    時吟說不出話來了。


    他說起婚姻來,就像是談一場生意。


    這個男人的眼睛是沒有溫度的。


    她看懂了,他一定不會被任何事物影響,他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性的,不會有絲毫猶豫,也不為任何人停留。


    說白了,這段婚姻裏,兩個人過於不般配,錯的人和錯的人結合,塑造出的隻有悲劇。


    白露想要純粹的,毫無瑕疵的愛情,而除了這個,顧璘什麽都能給她。


    白露那樣的女人,在得知對方不愛以後,無論對方有多麽的滴水不漏,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粉飾太平維持婚姻。


    於是爭吵,或者無理取鬧,或者歇斯底裏,到今天的地步。所有的這些都隻不過是因為,她想要得到對方多一點點的,哪怕一點點的在意和愛而已。


    但他給不了。


    時吟不知道顧璘在這場悲劇裏到底算不算是罪惡的那一方。


    說錯,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有什麽錯,天性如此罷了。


    甚至,時吟覺得顧璘是可憐的。


    他終其一生都沒能被誰毀掉,沒能遇見那個能夠讓他心甘情願停留下來的人。


    *


    顧從禮效率很高,《鴻鳴龍雀》動畫化這件事情很快確定下來,《赤月》官方發布了這個消息,時吟轉發了一下。


    行業內很多人紛紛轉發恭喜,時吟久違地收到了韓萏的信息。


    韓萏之前一直在和顫栗的狸貓打官司,涉及到家庭暴力和知識產權保護這方麵的官司本就不太好打,拖拖拉拉到現在將近一年,最近才好不容易有了點進展。


    韓萏現在字裏行間看得出比之前狀態好了很多,甚至很是活潑了,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約定好等她那邊的事情解決了以後兩個人合作創作,韓萏寫腳本,時吟來畫。


    她的寫作和推理方麵的能力確實是神賜的天賦。


    動畫化的消息也帶動了漫畫連載以及單行本的銷量,一個月後,《鴻鳴龍雀》單行本加印一萬冊,一千套簽名版。


    時吟的《echo》從來沒有加印過,上市至今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時吟開心得抱著顧從禮在床上打滾:“啊啊啊啊啊,我加印了!我厲害嗎!”


    男人睡衣都被她拽得亂七八糟的,依然很淡定,雲淡風輕:“厲害。”


    不需要任何言語,他的冷靜就是對時吟最冷的一盆冷水。


    但是現在別說一盆了,幾桶都澆不滅她開心的火花,抱著他笑眯眯地:“欺岸老師動不動就加印個三五億本,我們這種小透明一萬冊的開心你當然不懂了。”


    顧從禮垂眸:“你現在準備捧殺我了?”


    時吟捧起他的臉,鼻尖蹭了蹭鼻尖:“哪裏,這是我對欺岸老師的崇拜。”


    顧從禮抿了抿唇,忽然道:“時吟,那些漫畫你少看點。”


    時吟歪著腦袋:“那些漫畫是那些,你畫的那些嗎?”


    顧從禮淡淡“嗯”了一聲。


    欺岸這個名字是他的陰暗麵,他曾經所有的不為人知,都可以由欺岸,通過手裏的畫筆發泄出來。


    這些東西,他希望她越少接觸越好。


    時吟卻依然笑眯眯地:“欺岸老師,你自己畫完的東西自己會看嗎?”


    她的發梢掃過他的脖頸,有點癢,顧從禮喉結滾了滾,抬手勾起她的長發:“不會。”


    她忽然坐起身來,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撐著床麵看著他:“我第一次看到欺岸的那本《沉睡之日》的時候,覺得這個漫畫作者畫的東西都好可怕。”


    顧從禮眸色暗了暗:“所以別看了。”


    “後來長大了以後又看了一遍,忽然又覺得是個治愈係的故事了,我覺得很好,好人不會盲目善良,壞人也不都是陰暗的。”


    背著光前行的人有陰影遮住前路,反之亦然。


    肮髒泥濘的沼澤裏也能長出潔白無垢的花,人也如此。


    無論多麽罪惡的人,在他們的靈魂深處,有某處一定還依然是鬱鬱蔥蔥的,生機勃勃,像稚嫩的幼苗拚命掙紮著想要破土而出。


    時吟眨眨眼,繼續說:“當時就覺得,能畫出這樣的故事的人,內心一定很溫柔。”


    *


    《鴻鳴龍雀》上次的簽名版是印廠那邊把扉頁紙寄過來,時吟直接在紙上簽完,然後再寄過去滾膠裝訂的,這次加印的那一千套簽名版直接裝訂成冊,時吟自己去了印廠簽。


    因為上次海報的事情,她已經跟印廠那邊的負責人已經很熟了,顧從禮那天沒和她一起,印好的書整整齊齊碼在台麵上,需要簽字的一共有一千本。


    因為前兩天就印好了,所以沒在廠內,放在印廠大院西邊的一個單獨獨立的小庫房裏,印刷廠的工作人員將她帶過去,時吟一個人坐在裏麵,對著那慢慢的一台子書,內心十分絕望。


    整整一千本,要簽到什麽時候。


    還好她的筆名還是比較好寫的,時吟想了一下欺岸的筆名,比劃那麽多,簽起名字來得有多痛苦。


    不過欺岸大大那個咖位,可能就簽個一百本吧。


    再想想甜味蘋果糖。


    五個字兒。


    時吟頓時心情舒暢,拿起筆來夾在指尖,開始刷微博。


    拖延症這種病症,在各個方麵上都有體現。


    刷了一個小時微博,眼看著快兩點了,時吟終於放下了手機,打開手機裏的音樂播放器,塞好耳機,開始簽名。


    抽過來一本,簽好,再整整齊齊地碼到一邊去。


    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動作不知道多久,時吟小拇指邊緣被紙上磨得通紅,一長條的凹字型庫房,牆角牆邊都堆得滿滿的書和紙張,隻有中間一張巨大台麵坐著她。


    無聊,寂寞,又淒清。


    她開始後悔了,就應該把顧從禮也叫來陪她一起簽,還能跟她說說話。


    時吟趴在桌子上握著筆唰唰寫字,忽然聞到了一股爆米花兒的味道。


    最開始,時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大概是印廠的什麽油墨的味道,後來那味道越來越重,哪裏是爆米花味兒,就像是紙張被點燃了的味道。


    她臉色微變,抬起頭來,鼻子動了動,庫房的另一頭隱隱冒著煙,一點一點兒飄過來,味道嗆鼻。


    時吟唰地拽下了耳機,站起來往那邊跑。


    堆在角落裏的紙已經燒起來了,因為剛好在凹陷的地方,時吟坐在中間根本看不到,如果不是聞到了味道,就隻會在它燒過來的時候才會發現。


    時吟顧不上別的,一邊大聲喊人一邊往門口衝過去,偏偏門也在那頭,她剛跑過去,門口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一摞紙被燒了一半,顫顫悠悠地倒下來。


    時吟尖叫了一聲,飛快躲開往後跑。


    黑煙滾滾,火星舔著紙張唰地竄得老高,深紅色的門被掩在火焰後麵。


    旁邊都是易燃物,火勢很快,不過幾分鍾的功夫,溫度開始升高,烤得人眼睛發幹,臉頰熱燙,仿佛連衣服都要被點燃了。


    眼看著火苗順著牆邊的紙多米諾骨牌似的一排一排蔓延過來,時吟閉上了嘴巴,盡量屏住呼吸,往庫房盡頭窗口跑過去,猛地推開窗戶。


    窗上都有鐵欄杆護欄,新鮮空氣進來,煙霧往外跑,就那麽一眼,她看見有人影一閃而過。


    時吟顧不上去看,轉過身來飛快四下找了一圈,跑到牆邊打開滅火器箱抓起滅火器,拉掉保險栓,捧在懷裏對著門口火勢最猛的地方狂噴。


    火勢太快,小小的滅火器收效甚微。


    外麵噪音越來越大,有人大喊著她的名字,時吟丟下滅火器捂緊了嘴巴蹲在地上回應了一聲火焰已經蔓延到屋子裏大半,她桌上剛簽好的一摞摞簽名被火舌舔到,瞬間竄起火苗燃燒。


    濃煙爭先恐後地竄進嘴巴和鼻腔,身體被熱氣滾得像是要被點燃了,時吟被嗆得拚命咳嗽,然後聽見“嘭”的一聲巨響,有人撞開了庫房的門。


    時吟蹲在地上抬起眼來,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衝過火舌朝她跑過來,周身席卷著雪花般的——幹粉滅火劑。


    時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顧從禮抱起她衝出了門,門口全是拿著滅火器的員工,消防來得很快,她人縮在他懷裏,咯咯地笑。


    他垂下頭,抿著唇看著她,聲音緊繃:“有沒有哪裏被燙到。”


    時吟搖了搖頭,繼續笑:“沒有。”


    顧從禮不說話了。


    時吟抬起頭來。


    男人像是忽然之間脫了力一般,身體一下塌了下來,隻有抱著她的手臂緊緊地,死死地將她扣在懷裏。


    時吟抬手輕輕戳了戳他繃得直直的唇角,輕聲說:“我沒事,還好你來的快,對啊,你怎麽這麽快啊?”


    “覺得你自己會無聊,就過來了。”


    消防來得很快,一個穿著橙色衣服的小哥看見他們倆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兄弟,有事兒的話去醫院抱,沒事兒就回家抱吧,啊!”


    時吟臉紅了,兩條腿蹬了蹬,小聲說:“你先放我下來呀,我真的沒事。”


    顧從禮不說話,沉默地將她放下。


    時吟腳落地,剛站穩,他忽然抬起手臂,將她抱在懷裏。


    他用的力氣太大了,箍著她生疼,感覺整個人像是要被鑲嵌到他懷裏去了似的,頭顱低垂,灼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頸間。


    時吟抬手,環住了他的腰。


    顧從禮忽然開口:“時吟,”他聲音沙啞,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以後我不在,你哪都不許去。”


    *


    盡管時吟已經再三強調了沒事,顧從禮還是強行帶她去了醫院,裏裏外外查了個徹徹底底,確定確實沒問題以後才帶著她回了家。


    印廠負責人跟去醫院道了歉,後來又打了電話過來。最近幾年包裝工廠,印刷廠起火的事件太多,它們整個印廠都是安裝了滅火裝置的,唯獨那個舊庫房沒有裝。


    那個地方背陰,陽光並不強烈,除非意外,不然自然起火的幾率很小,所以就隻放了個滅火器在裏麵。


    沒想到就出了事情,也不知道火是怎麽起來的。


    時吟聽著,忽然想起之前開窗的時候,看到的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調監控。”顧從禮忽然道。


    她側頭,看了他一眼。


    顧從禮手裏拿著電話,聲音低而輕:“死角?那就把整個印廠那個時間裏每一個角落的監控全部都給我調出來。”


    他麵無表情耷拉著唇角,淺棕的眼眸冷冰冰一片,跟平日裏那種淡漠不太一樣,陰影層層疊疊的纏繞,讓他看起來像是剛從陰曹地府裏爬出來的無常。


    時吟悄咪咪地抬起手來,輕輕拽了拽他的指尖。


    她此時剛洗好澡,吃了點東西,人靠坐在床上。顧從禮側眸,掛斷了電話,垂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問:“睡一會兒?”


    時吟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躺下。


    顧從禮將她身上的被單拉高,隔著被子拍小朋友似的拍她:“睡吧,我陪你。”


    *


    時吟再次得到離年的消息,已經是三天後了。


    在之前被幾個原畫師聯名掛了個徹徹底底以後,她很是消停了一段時間,沒有任何動態和消息,結果再次出現在大眾的視線裏,是因為縱火被逮捕。


    時吟早知道顧從禮絕對不會就這麽算了,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會把原因,或者說那個人給揪出來。


    離年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很慘,網上被罵,之前一年賺的錢拿出去賠償花了個七七八八,而從陽文化那邊幹脆直接聯係不到,徹徹底底將她完全棄之不顧。


    因為長相曝光,她甚至連出門都膽戰心驚的。


    結果就是這個時候,《鴻鳴龍雀》卻要動畫化了。


    她什麽都沒了,時吟卻什麽都有,憑什麽所有好事都被她遇見了,憑什麽她運氣就能這麽好。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不公平的事,怎麽能這麽不公平。


    歹念起,隻是一瞬間的事。


    再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


    盛夏,天氣潮濕燥熱,風靜止著,空氣像是被凝固在了一起。


    《鴻鳴龍雀》動畫化的項目落實,預計明年年初開始投入製作,搖光社大樓門前,很多男男女女頂著驕陽和烈日站在門口聊天。


    有路過的女孩子好奇,問旁邊的人:“您好,請問裏麵是在幹什麽呀?有什麽活動嗎?”


    她問完,一抬頭,就後悔了。


    媽呀,這人長得可太凶了。


    他看起來好像有一米九,擰著眉,一臉不耐,漆黑的眼睛瞪著她:“時一的簽售會。”


    女孩子也不敢多問了,趕緊退後了兩步,白著張小臉兒連聲道謝。


    就以為時一是哪個作家之類的,好奇得很,拉著身邊的女伴往裏走。


    一進去,就看見坐在桌前的漂亮姑娘。


    她穿著條款式簡單的淺灰色連衣裙,白皮膚大眼睛,手裏拿著一支筆,正垂眸在麵前的書上寫著什麽,幾縷碎發垂下來,好看得像擺拍。


    女孩子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那個!之前在飛機上!


    果然,一側頭,她身邊站著個氣質冷冽的男人,淺灰色襯衫像是情侶款,低垂著頭看著在寫字的姑娘,眼神纏綿又溫柔。


    女孩激動得直拍大腿。


    頭等艙超甜的那對!!


    做空姐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地麵上遇見乘客,還是給她留下了那麽深的印象的,她眼睛發亮,顛顛地去買了本書,跑過去排隊等簽名。


    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女孩期待地看著她,忍不住問:“您好,您還記得我嗎?”


    時吟抬頭仔仔細細瞧著她,確實不記得有在哪裏見過。


    她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呀,我記憶力不太好。”


    女孩也不在意,等她簽完名,美滋滋地說:“您和您老公真般配。”


    時吟愣了下,臉紅了。


    她連忙道:“不是,這是我男朋友……”


    女孩瞪大了眼睛,東北味兒都出來了:“咋還不是你老公呢?”


    她後麵那人也探過頭來:“臥槽,不是時一老師的責編麽?”


    “臥槽,不是責編,是男朋友。”


    “也可能是責編變男朋友。”


    “怎麽就不能是男朋友變責編?”


    “臥槽,我時一女神什麽時候談的戀愛?!情敵就在眼皮子底下站著,我竟然一直天真的以為他們是純潔的編輯和漫畫作者的關係??”


    隱藏在人群中的西野奈忽然掐著嗓子大聲喊道:“我不信,我不相信!除非他們倆當眾接吻!!!”


    有幾個人隨聲附和,而後,所有人都開始整齊大喊。


    “當眾接吻!!!”


    “接吻!!”


    “當眾的!!!”


    “快點接吻!!!”


    “……”


    時吟看著下麵亂成一團的人群,一臉懵逼,紅著臉無所適從。


    雖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簽售會了,但是為什麽每次的狀況都不一樣啊!


    時吟清了清嗓子,拿起麥克風:“誒,你們冷靜一點兒啊。”


    有女粉哭泣著喊她,聲音大得震天動地:“當眾接吻!!!”


    時吟連耳朵都紅了,無措地抬起頭來,看向顧從禮。


    男人完全從容淡定的樣子,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依然是什麽都不打算管的姿態。


    時吟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


    他每次都這樣,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好像隻有她一個人覺得害羞似的,讓人生氣。


    時吟鼓了鼓嘴巴,忽然撂下筆,扭過身去,抬起手臂,一把抓住顧從禮的領帶,往下拉。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扯著彎下腰來,俯身,垂頭,下一秒,柔軟溫熱的唇瓣貼上來。


    顧從禮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他很快反應過來,單手撐住桌邊任由她親吻。


    現場寂靜了三秒鍾,然後整個沸騰了。


    善意的歡呼此起彼伏,女孩子在尖叫,男生們吹出長長的口哨聲。


    小空姐感動得哇哇哭,一轉身,撞到一個硬邦邦的胸膛,抬頭,看見之前在門口碰見的那個男人,此時正漆黑一張臉,凶神惡煞看著她。


    下空姐眼淚頓時就憋回去了,嚇得打了個嗝,抹了把眼淚,哆哆嗦嗦地:“對對對不起!”


    林佑賀皺了皺眉,嫌棄地離她遠了點兒。


    又掃了一眼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夾了張紙巾給她遞過去。


    窗外天光大好,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驕陽照射在搖光社門口立著的大大的立繪牌子上。


    藍衣的鴻鳴和紅衣的大廈龍雀手裏各持著一把長刀,交疊在一起,刀鋒淩厲,泛著隱隱光芒,上麵是遒勁有力的黑色毛筆字:國漫的鋒芒。


    這是個很好的年代。


    我們年少輕狂,充實鮮活,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要撿起那些未能實現的夢想。


    能夠哭得嚎啕,也放聲大笑,拋開掉曾經膽怯的、畏縮的自己,拋開掉那些塵封的、陰暗的過去。坦蕩地在陽光下親吻心愛的人。


    ——我所經曆過的一切不幸和苦難,都不過是為了將畢生的幸運積攢,然後遇見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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