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吟覺得顧從禮這個人幾年不見, 怎麽好像愈發的不友好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終於可以不需要顧及到她作為學生的廉價自尊心, 所以卸下了以前所有的偽裝,暴露了他的殘忍本性。


    你說你不想幫我忙你接什麽茬。


    時吟偷偷摸摸地翻了個白眼:“那您自便,我洗漱。”


    顧從禮重新垂頭看向筆記本, “嗯”了一聲。


    時吟轉身往臥室裏走。


    等進了浴室看見自己毫無形象可言的, 剛睡醒蓬頭垢麵的樣子以後,時吟徹底挫敗。


    眼底一片黑眼圈,眼睛也有點腫。


    她本來還想努力塑造一下久別重逢以後美麗優雅的完美形象,現在看來草人設是不可能草得起來了。


    她坐在馬桶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哀嚎了一聲, 放棄了掙紮, 把身上的睡裙剝了丟進衣簍, 起身進了浴室。


    因為外麵顧從禮還在等,她洗得很快, 除了剛剛身上穿的那條,剩下的夏天穿的睡裙布料看起來實在都過於清涼,什麽吊帶什麽蕾絲。時吟挑了半天, 未果,最後幹脆拽了件白色t恤出來穿, 下麵套牛仔短褲。


    吹幹了頭發出去, 顧從禮還是她剛剛進去的那個姿勢,人坐在沙發裏, 電腦放在茶幾上, 微微向前傾著身, 手肘撐在膝蓋處,看著電腦上她昨天發過來的分鏡草稿。


    聽見聲音,他抬起頭,側眼看過來。


    姑娘抓著頭發走過來,頭發半幹,白皙的臉蛋上淡淡紅暈,白色棉質t恤遮了個腿根,大咧咧地露著一雙筆直修長的腿。


    顧從禮一頓,視線從她頭頂到腳踝,再平移到臉上。


    “把褲子穿上。”他平靜地說。


    “……”


    時吟無語了一下,雙手拽著t恤邊緣“唰”地往上一撩,顧從禮還沒來得及反應,她衣擺已經掀開了。


    露出裏麵的牛仔短褲:“主編,您近視多少度?”


    “……”


    “我又沒有透視眼,”顧主編冷淡地扭頭,“過來。”


    時吟放下衣擺,走過去。


    沐浴露的味道混合著洗發水,椰子的甜香味和淡淡花香輕飄飄地散過來,帶來恍惚的熟悉感。


    她人靠近了站在旁邊,彎下腰去看他麵前的電腦,身上還帶著沐浴後濕漉漉的熱氣,細白的腿貼上他的褲線,隨著動作蹭了蹭,輕微的壓力。


    顧從禮覺得非常煩。


    而她好像完全沒任何察覺。


    時吟抓了一把垂下來遮住視線的碎發,專注地看著屏幕,上麵是兩個主角第一次見麵的那一頁。


    岩漿火海之中,一紅一藍的兩位挺拔清秀的年郎持刀而立,須臾,人影一閃,兩刀刀身相撞,一聲悠遠的金屬脆響,長鳴聲劃破天際。


    ——然後藍衣少年手裏的那把刀彎了。


    彎了。


    時吟直起身來,啪啪鼓掌:“我最喜歡這裏。”


    顧從禮抬眼看她,冷靜地問:“你這是冷幽默耽美漫畫?”


    時吟一本正經道:“雙主角熱血王道少年漫。”


    “熱血王道少年漫,”顧從禮緩聲重複,點點頭,“然後鴻鳴彎了。”


    時吟眼睛明亮:“因為他遇到了他的命中注定,大夏龍雀,”她指著屏幕上的紅衣少年,“王道漫畫要素之一麽,不打不相識的過命夥伴,你看獵人火影海賊王,不都是這樣的。”


    大夏龍雀,《晉書》有記載:造百煉鋼刀為龍雀大環,號曰大夏龍雀,銘其背曰:“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逋;如風靡草,威服九區。”世甚弭之。


    原為春秋時期晉文公所有,據說後於晉楚之戰中敗於名劍湛盧,刀身盡毀,葬身於黃沙血海之中。


    就是這麽兩把命運悲慘的刀,他們撿了條命,相遇以後在岩漿裏打了一架,然後一個把另一個搞彎了。


    好棒哦。


    時吟靈機一動:“主編,要麽改叫《鴻鳴龍雀》吧,《鴻鳴》聽起來好像有點枯燥。”


    “……”


    顧從禮靜了兩秒:“不應該是《龍雀鴻鳴》?”


    時吟睜大了眼睛:“大夏龍雀這種邪魅話癆小妖精人設哪裏像是在上——”


    她說了一半,反應過來,飛快改口:“我覺得《鴻鳴龍雀》更順口一點。”


    顧從禮:“嗬。”


    他看起來懶得理她了,指尖點在筆記本觸摸板上繼續往下看,時吟走到落地窗前,彎腰撿起昨晚放在地上的手機,剛好時母電話打過來。


    時吟看了一眼在旁邊認真看稿子的顧從禮,接起來:“喂,媽,沒有沒有,早就起了。”


    “相親啊,就還行吧……人挺好的,嗯嗯嗯,帥帥帥……”


    顧從禮抬了下眼。


    “沒有啊,沒再約我了,周六?”時吟已經轉過身去了,一邊說著一邊往臥室走,哢嗒一聲關上了門,走到床邊坐下,有點呆滯,“他說周六再約我啊?”


    時母那邊聽起來很興奮:“小夥子好像說很喜歡你,覺得聊得來,想問問你周六有沒有空再吃個飯,不過他說沒有你的聯係方式,就來問問。怎麽回事啊,你們不是互相有手機號碼的嗎?”


    時吟有點不確定她說的是銀行小哥林源還是甜甜的校霸小哥哥,猶豫道:“林源的電話……我是有吧……”


    林佑賀的,她還真沒有。


    所以是甜味蘋果糖老師覺得自己和她相談甚歡意猶未盡,想再找個時間繼續跟她□□時一這個漫畫家的作品有多爛?


    時吟有點無奈:“媽,我最近有點忙,好多工作沒做完呢,八月之前都沒什麽時間。”


    “就你工作忙,人家不忙呀?而且特別巧,”時母很興奮,“小夥子說好像也對你工作挺感興趣的,想看看你的作品,你的那個出的那個漫畫書,還有雜誌,還有沒有呀,送人家兩本給看看,我之前藏的幾本之前被你爸發現了,全都給我扔了,氣死我了,我一會兒把那男孩的微信推給你啊,你們倆自己聯係。”


    時吟腦殼疼,不想再聽時母碎碎叨,隨便應下來以後掛了電話,點開微信看見時母發過來的那個名片,想了想,還是加了。


    加完,她抓著手機起身,打開臥室門走出去,一邊低著頭看手機一邊說:“對不起,剛剛說到哪兒了,這次的name可以了嗎?還有哪裏需要修改的?”


    一片寂靜,沒人應聲。


    時吟抬起頭來。


    沙發上已經沒了人影,電腦也不見了。


    時吟“咦”了一聲,走到玄關,拖鞋整整齊齊擺在門口。


    顧從禮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


    無聲無息,勝似鬼魂幽靈,就好像他從沒來過似的。


    時吟還沒等來得及微信發個消息問問他怎麽了,那邊相親小哥哥的微信已經通過了,朋友圈設置的是三天可見,時吟不太確定這個微信到底是林源本人還是校霸,她試探性地發了一個表情過去:【林佑賀先生?】


    對麵秒回:【嗯?怎麽了。】


    “……”


    你怎麽了什麽你怎麽了。


    難道不是你要跟我再續前緣的嗎?你問我怎麽了幹啥?!


    時吟走到沙發旁邊,一屁股坐進去,盤起腿來。


    上麵還帶著一點點淡淡的餘溫,貼著大腿,溫溫熱熱。


    她手指頓了頓,才慢慢打字:【啊,沒什麽,因為我不太確定你是哪位……畢竟你這個相親有點複雜。】


    林佑賀:【哦,那是我。】


    林佑賀:【對了,你筆名到底叫什麽。】


    時吟:“……”


    老娘就是你口中的那個“畫的極差極爛非常難看不知道是用幾根腳趾畫出來的為什麽這種人都能出道”的時一。


    這話說出來有點尷尬。


    時吟一邊思考著要怎麽靈活運用中華博大精深的語言藝術最小的降低尷尬值,一邊點進去給他備注,在打下“甜味蘋果糖老師”這幾個字的時候手指都是顫抖的。


    想了想,時吟覺得自己不能接受,默默地又改成了“校霸小甜甜”。


    等她切回去,還是沒想好怎麽自我介紹。


    好在校霸大哥好像也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連著又是幾條消息發過來。


    校霸小哥哥:【你應該也是畫少女漫的吧?】


    校霸小哥哥:【女孩子畫這個視角應該跟我們完全不一樣吧?】


    校霸小哥哥:【你看過我的漫畫沒有?】


    校霸小哥哥:【哦,還有,你周六有空嗎,我這兩天畫完了新連載的原稿,我編輯跟我說少女漫有些地方要參考女性的心裏和想法,可是老子他媽哪有認識的女的。】


    時吟:“……”


    時吟想,歲月真的是一把殺豬刀,它能把淡漠卻溫和的男人變成一個斤斤計較的冰冷鬼.畜,也能把一個抽煙喝酒紋紋身的校霸變成話多到聒噪的肌肉小甜甜。


    可惜,她還是喜歡寒塘冷月那一款的。


    即使他鬼.畜了點兒,那也是個月。


    時吟癱在沙發裏,正在思考著要怎麽回這個聒噪的肌肉小甜甜,微信嗡嗡地又開始震。


    她垂眸去看,發現校霸並沒有再發新消息過來,頓了頓,時吟後退出去,發現消息來自顧從禮。


    顧主編:【分鏡草稿沒問題,可以開始畫原稿】


    顧主編:【《echo》的完結篇最終話和跨頁彩圖畫完給我】


    顧主編:【周六晚上十點之前】


    時吟:“……”


    去你媽的寒塘冷月吧。


    老子瞎了眼了才會去喜歡什麽狗屁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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