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突兀之言如同晴空乍起驚雷, 在空曠的實驗室裏回蕩出雷霆萬鈞的氣勢, 哪怕他並沒有用多大音量。


    玻璃皿中的酒吞也因此睜開眼, 詫異地望著他棱角鋒利的側麵, 從他平靜的眉眼間扒拉出一點陌生的戾氣冷冽。


    酒吞與他滿打滿算不過相處了三年,兩人一個淡漠沉靜,一個大大咧咧, 鮮少有細膩的交心之舉。加上那三年裏沒有不開眼的家夥前來找茬兒,所以酒吞不清楚琴酒的本性,他隻見過這個男人柔和的那麵。


    偏偏對於琴酒絕大多數故人而言,他所熟知的琴酒猶如夢幻泡影,根本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酒吞其實聽不懂他說的話, 不知道“97號”是什麽, 卻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冷漠與諷刺。某一瞬間, 酒吞腦海中那道時常與煙火氣相伴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 但下一刻又重新清晰, 甚至越發豐滿起來。


    正當酒吞一眨不眨地盯著琴酒看時, 不知從哪個方向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同時,琴酒的手機自動從他兜裏飄出來懸浮在半空,屏幕上特立獨行地播放起開機動畫,然後一隻穿著黑色皮靴的腳從中邁了出來。


    酒吞眼睛一下瞪得溜圓,琴酒也意外地挑眉。


    隻見那隻腳霸道地在空氣中踩出炮仗炸裂的驚響, 緊接著一具凹凸有致的女性軀體以完全違反地球物理學的姿態鑽出手機, 叉腰站在空中。


    那實在是個很……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第一眼望過去, 你除了張大嘴瞪大眼表示驚豔,其他什麽都做不了。原先出現的女外星人已經足夠好看,然而與她一比,那就是白天鵝和癩蛤蟆的差距,給她提鞋都嫌逼格不夠。


    女人甫一出場,便以熟悉的爽朗笑聲作為開場白,順帶表明了身份——她就是97號。


    不過,和初見時職業女性般的氣質跟打扮相比,今日的她更像一位剛從戰場上得勝歸來的女將軍,英姿颯爽,霸氣淩厲,修身皮衣加過膝長靴加帥氣風衣的大佬套裝令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刺眼的光芒——咳,其實她真的在發光,能量體麽,都這樣。


    雖然受她獨特的出場方式震撼,但琴酒一聽她笑,就估摸著這貨約莫是要裝個逼,於是跟酒吞一起配合地看了過去,看看她這次能不能裝逼成功。


    誰知琴酒剛抬起他金貴的眼皮打算給不靠譜上司一個真誠的嘲諷之視,本該穩穩站立於半空的97號腳下莫名一個踏空,幹淨利落地摔趴在地,臉著地。


    費心營造的高深氛圍一掃而空,她如何利用詭異的出場使兩個旁觀者驚訝,現在就如何把這份驚訝原封不動地收回去。琴酒甚至完全不掩飾自己看腦癱患者的慈愛目光,嫌棄地往後移了移。


    “不好意思,傳送過程出現了失誤,我第一次運用這種高端傳送技術,不太熟練。”97號一躍而起,不以為恥地摸頭笑了笑,初遇時強裝的優雅端莊隨風而逝,“那什麽……你們地球重力挺大的,我不太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你們容我適應適應啊。”


    說著,她認認真真在原地打了一套軍體操。


    ……什麽嚴肅氣氛都沒了。


    琴酒十分ooc地衝她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吐槽道:“本來以為電話裏的你夠蠢了,沒想到真人更蠢。”


    97號癟嘴:“《員工手冊》有雲:下屬不可以辱罵上司。”


    酒吞眨眨眼,第一次看到這種款式的二逼,稀罕地直盯著她瞧,眼裏的好奇都快突出眼眶了,可惜開不了口,憋得他一陣胸悶氣短,給要塞的供能愈加不穩定,實驗室的壁燈明一陣暗一陣的。


    “喲,小家夥。”注意到他直勾勾的眼神,97號頗為自來熟地舉手打了個招呼,“你被關這兒受苦又兩百年了吧,真不好意思啊,把你牽扯進來了。琴酒,你得跟他道歉,人家可是代你受過的。”


    琴酒沒理她。他不是會道歉的人,因為在他看來道歉太沒意義,不如來點兒實際的。


    “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打一場嗎?”偏頭去看酒吞,琴酒道:“等我手頭的事處理完了,我不用武器,你不用妖力,我們用拳腳功夫較量一下。”


    酒吞眸光一亮,眨眼表示同意。


    97號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點頭:妖怪真是單純,越強大越單純,這麽好哄的哦。


    不等她把注意力從酒吞身上撤回,與好友談妥的琴酒再次看向她,幹巴巴笑了一下:“現在,我們來談談更重要的事吧。”


    “……嗯。”97號臉色複雜,視線心虛地晃啊晃,落不到實處,“那你說唄,我挺好奇你都猜出了什麽。”


    猜,是的,猜。在沒有任何線索和證據的情況下,琴酒所有有關這座的要塞應對方式都建立在有的放矢的猜測上,但他比較幸運,因為最終結果告訴他,他猜的應該八九不離十。


    不過在解密之前,他有句……不是,他有些問題要問97號。


    “這座要塞的有生力量是不是都被你們鏟除了?”


    97想都沒想便回答道:“不是,他們是自取滅亡,真的。”


    琴酒不為所動:“自取滅亡的原因?你編,我聽著呢。”


    97號哽了哽,悻悻地揉揉鼻尖:“好吧,他們自取滅亡,我們替天行道。說簡單點,在這群外星人迫降地球的當天,我們就為防他們損害地球或者打算毀滅世界,把他們盯住了。你知道的,宇減基是高維宇宙的公益項目,而宇減基身後站著的可是高維宇宙的官方啊。”


    高維宇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97號沒辦法給琴酒科普,因為那遠遠超出地球人的理解範疇。等哪一天地球的科技有了重大突破,至少達到那些外星人的水平,才有可能與他們接觸。


    但是對於絕大部分文明來說,高維宇宙就是它們的“守護者”,為保護文明火種而存在。


    事實上,當初降落在地球的外星人共有上百人,如今死得隻剩倆,其中不但有能源缺乏的原因,宇減基及其身後的勢力也功不可沒。早在一百多年前,宇減基就已經鏟除要塞上絕大部分的外星人,留下那兩個,也不過是為了布置當下這個看似粗糙簡陋的“局”而已。


    這也是為什麽外星人們用了七百年都研究不出利用妖力進行空間跳躍的方法。事實是,他們並非研究不出,而是研究成果被宇減基連同多數研究人員一齊毀掉了。


    下手還特別狠。


    “……外星人的事因為我這邊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戰役要打,所以留了點尾巴沒有處理,沒想到一下子耽擱了一百多年,剛好你加入了。”97號撓撓頭,得瑟地笑出一口白牙,“我想著,反正是個不錯的任務對象,不用白不用,我就編……我就弄成正式任務給你了。”


    說到這裏,97號一臉正色:“你別不樂意,我跟你講,這個任務你要是做好了,多少刑期都不夠你減的,我這是為你好,用心良苦啊!”


    ……問題是你們把該幹的都幹完了,碩果僅存的兩個外星人還處於半殘狀態。


    想到任務中驅逐或殺掉空艇的主人——即剩下的兩個外星人那條,琴酒就忍不住默默舉起水槍,往裏加了出發前特意調製,正為了這一刻的辣椒水,“呲”97號一臉。


    97號避開眼睛,朝他齜牙。


    “喏,你的疑惑我解答了,現在來辦正事兒吧。說說看,你都猜到了多少。”摸著下巴,97號正經說:“隻要你大方向沒錯,我都能算你過。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察覺不對的?”


    收起造型感人但十分好用的水槍,琴酒道:“夢。”


    從平安時代回到現代時,他做了個夢,世界毀滅的噩夢。一個幾乎從不做夢的人,忽然做了個指向極強的夢,而且剛巧做完之後能夠讓夢境成真的因素便出現在他眼前,這可不是用巧合可以糊弄過去的。


    當然,如果嚴格一點,還能再往前推一推,當他還兢兢業業扮演著廚師角色時,他就感覺不對勁了。


    因為平安時代的任務太簡單,仿佛就是為了讓他去度個假,調理身心。後來把線索串聯在一起時他才想明白,其實97號不是讓他去度假,而是給他一個完成前一個任務的機會,順便讓“天神羽衣”這一重要道具出場罷了。


    天神羽衣是一把鑰匙,讓他擋下那架莫名其妙現身的空艇的致命攻擊,然後順理成章地警惕起來,連帶著發現要塞的不對勁。


    那晚酒吞妖力爆發並非他自身行為,也是真正控製要塞的人所行之事,他們要引出與琴酒有一麵之緣的空艇,使他發現二者間的聯係。這是上一條的先決條件。


    說白了,早在琴酒加入宇減基的那一刻起,他就入了這個局,所以不能說毫無線索,畢竟線索一直都在,隻是藏得隱蔽又鬆散,不容易發現。


    “那個夢隻是引起我的關注,真正讓我感覺不對的是田沼要。”琴酒淡然道,“我不相信巧合,世界上那麽多人,為什麽他偏偏落在工藤宅,還是在我獨處的時候?他的存在就像一個信號,把我往既定路上引,一旦有所懷疑,我很容易就能借此聯想到別的地方。”


    比如妖怪與要塞的牽連,比如尋找殺死田沼要的凶手進而發現酒吞蹤跡,比如和白馬探登上要塞救人。


    一樁樁一件件,環環相扣,沒有任何環節出錯,包括琴酒指使茨木和一目連毀掉要塞僅存的“能源”,同樣在97號的算計之中。


    外表二貨的家夥玩兒起心眼來,可比聰明人的隱蔽性強多了,因為他們自帶傻冒偽裝,別人習慣了不去懷疑他們。


    97號便是個中翹楚。


    琴酒的解釋言簡意賅,聽得97號連連點頭,又問:“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是我設下的‘局’的?”


    “當我看到‘以外星人的科技水平研究了七百年居然還沒找出脫離地球方法’這個矛盾點時,我就有些懷疑了。於是我給你打電話,跟那個代替你接電話的人聊了兩句,才進一步確認。”琴酒摸了摸下顎,“我不是百分百確定我的猜測是對的,隻有七成把握。”


    剩下的話他沒說——七成把握在琴酒看來和十成無異,他是個有三成勝率就敢跟敵人硬碰硬的瘋狂賭徒,七成已經是破地天荒的高了。


    97號眯起眼,暗暗決定回去就把那多事的二逼工資扣光。


    “好吧,你通過了。”搔搔頭,97號欣慰地拍拍琴酒肩膀,“離開要塞之後,你的刑罰應該會被日本官方免除,至於其他國家……仍需努力。”


    琴酒點頭,看上去並不太高興:“那這座要塞你準備怎麽處理?”


    97號聞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你跟那個叫白馬探的小子不是已經有決定了嗎?還問我幹嘛。你們放手去做,我保證不攔著。”


    說完,她向關著酒吞的玻璃皿一揮手,那連酒吞都破不開的器皿便稀裏嘩啦碎了滿地。若不是琴酒躲得快,隻怕要被碎片砸暈。


    與此同時,酒吞從中跌落,一頭栽進琴酒懷裏。


    “我還有一個問題,最後一個。”攙著虛弱的好友,琴酒看向一臉意味深長表情的97號,“你為什麽要讓那兩個外星人給我設置之前兩關,還把我弄到平行時空去?”


    “你算數不好啊,這是兩個問題。”97號甩甩頭,嘟囔了一句才回答:“其實那兩關是我給兩個外星人最後的機會,如果你闖出來了,我任他們自生自滅,如果你闖不出來,我讓這裏化成灰燼。”


    反正就是一個死字嘛,區別隻在於早晚而已。


    “至於第二個問題嘛……”97號促狹地擠擠眼,“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


    琴酒平靜地舉起水槍,向這個不著調的上司呲出“熱情”的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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