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探過了第一關, 就相當於過了整關, 剩下的路走得無波無瀾, 非但沒有再遇到阻礙, 中途反而還有幾個機器人跳出來為他指路, 生怕他找不到會客室似的。


    相比之下,琴酒就要坎坷得多了,他仍舊陷落在第一關中,如同無限循環小數一般重複著生而複死,死而複生的過程。


    而且每次都是死在“自己”手中。


    琴酒就像誤入時間輪回的“幸運兒”, 不斷被幻境重置從前經曆的事,然後作為“當事人”置身其間, 隻是不再是以生殺予奪的加害者身份, 而是變成了受害者, 一一品嚐他們死前的感受。


    有驚恐,有絕望, 有怨恨。也有釋然,有輕鬆,有解脫。不是所有人都會懼怕這種順理成章的人生歸宿, 因為大部分時候,活著比死了痛苦。


    說實在的, 死這種事, 第一次會害怕, 第二次會慌亂, 到了第三第四第五次, 就會變得麻木、淡定乃至滿不在意。


    再可怕的事物,經曆次數多了也會變成稀鬆平常。更何況對於琴酒這樣的人來說,死不過是一種另類的解脫方式,再加上他清楚地知道他所經曆的一切僅僅是幻境,所以除了最初那次還有點恐懼之外,之後幾次他就淡定得很了。


    左不過是痛一痛,再閉上眼睡一會兒,下次醒來他依舊可以看到朝陽初升,烈日西沉。當然,也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一了百了。但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沒有值得他害怕的地方。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能熬過去,就是雨過天晴。


    不過,死在琴酒手裏的人實在太多了,有資格被他記住,成為構築幻境材料的也不少,他足足在幻境裏死了三十多次才被動退出幻境,回到最開始的房間。


    跌出漩渦,琴酒踉蹌退到自己選擇的陰暗區域的邊沿,而漩渦的載體——那麵液晶屏一樣的機器也隨之化為碎屑,如同透明的水滴,不加反抗地融入周圍濃墨般的黑暗之中。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門,他攤開冒著不正常熱氣的手,在兩隻手的掌心看到了意思為“死亡”的圖形文字,應該表示他度過了第一個考驗。


    這個考驗既沒有危險,好像也不具備什麽深意,仿佛隻想嚇唬嚇唬琴酒,警告他一下,頗有些損人不利己的味道。


    琴酒雙手虛握成拳,並未多做停留,而是一步步往後退,謹慎地走出房間,朝下個目標走去。


    第二間房離第一間房不遠,隻有十來步距離,門卻不像後者那樣關得緊緊的,反而大刺刺地敞開,房中景象一覽無餘。


    在幻境裏死了幾十次,反倒使琴酒身上的銳氣醞釀得更加強盛。既然房門大開,明明白白擺出請君入甕的姿態,他也不需要多想,見招拆招就行。


    如此想著,琴酒快步踏入門內,馬不停蹄地開始了第二場考驗。


    而這次,等待他的是一場和他息息相關的密謀,由柯南、安室透、赤井秀一三人聯手發起的密謀。


    走進房門的瞬間也是走出黑暗的刹那,琴酒身上一沉,就像被幾十斤的沙袋輕輕撞了一下,雖然不重,可猝不及防下也不由得往前衝了幾步,剛好從光線籠罩範圍再次跌入暗處。


    突然來到一個陌生地,情急中順手支撐的牆壁也有真實質感的冰涼,讓琴酒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進入了新的幻境,還是被傳送至要塞以外的地方。


    他沒有慌張,很快就穩定心神,觀察起身周的景象。


    麵前是一條長而漆黑的走廊,唯一的光源就是三兩步外微敞的房門裏透出的燈光,但僅僅照亮了方圓幾米,其餘地方仍是一片黑漆漆。


    從外觀上看,這裏應該是一間普通民宅,那扇門則是宅子裏主臥的房門,沒什麽稀奇之處。最稀奇的,大約是門內傳出的聲音的主人了。


    哦,還有這棟房子的身份——工藤宅。


    “這個計劃不能告訴你的小隊裏的其他人,包括朱蒂老師。要想騙過敵人,就得先騙過自己人,琴酒手段有多凶殘老辣你們比我清楚,一旦走漏風聲,我們將滿盤皆輸。”


    柯南字字鏗鏘,語調沉穩冰冷,滿滿都是與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並且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因為身體變小的原因,柯南大部分時候在外人麵前都是裝乖賣萌蒙混過關,除非是和那幾個知曉他真實身份的人相交。然而今天不同,他完全摒棄了不合時宜的偽裝,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卻不讓人覺得厭煩,就好像他本該這麽運籌帷幄地掌控著全局。


    組織的日本總部雖然由於boss的不作為,以至於大體上廢物、內奸遍地走,卻還是有那麽幾個可造之材的,比如幾十年如一日堅守崗位的琴酒。


    柯南白手起家,從原先的勢單力薄到逐漸聯合組織其他敵人,形成一個完整且實力不弱的鬆散聯盟共同對抗組織,足可見他的心智手腕。不管這當中有沒有僥幸成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如果他不夠強,憑什麽跟赤井秀一、安室透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琴酒是叛出組織之後,機緣巧合查出的柯南的身份,而在那之前,他對這個小不點就已經頗為忌憚。琴酒尚且如此,何況組織裏的其他廢柴?更別提貝爾摩德對他的看重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柯南的出現讓琴酒警惕不已,同時他也確定了一件事——自己身處之地依然是幻境,但卻是個真實的,可能危及己身的幻境。


    腦海中飛快過了一遍工藤新一與江戶川柯南的資料,以及自己的看法,琴酒靠近門邊,側耳凝神傾聽裏麵的談話。


    “讓‘諸星大’借死遁擺脫組織,對我們的計劃有什麽好處?”緊跟著柯南之後響起的是赤井秀一的聲音,他雖然在詢問,卻沒有多少疑惑情緒,更像在考較自己的盟友。


    “你現在不‘死’在我們手中,過不了多久就得被琴酒親手送上路。‘諸星大’一‘死’,琴酒就會暫時鬆懈,不會一味咬著fbi剩餘成員不放。我說句不好聽的,除了你,你的隊員們興許一個都沒被琴酒放在眼裏。”柯南說得極不客氣。


    赤井秀一笑了笑,不怒反喜,就連偷聽的琴酒也暗暗點了點頭。


    不是他針對誰,他的意思是,世上有資格當他對手也就赤井秀一、柯南等寥寥幾人,其他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赤井秀一又問。


    “等水無憐奈的消息。”


    “cia的水無憐奈?”


    “對,她在組織裏的代號是‘基爾’。‘諸星大’的‘死’有兩重目的,第一重是讓你從組織脫身,第二重就是消除她的嫌疑。琴酒已經開始懷疑她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話題終結於此,兩人話鋒一轉,說起了前幾日柯南破的一樁案子,琴酒也趁此機會悄悄跳出窗戶,借著夜色掩護翻牆離開。


    出了工藤宅,琴酒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站在米花町的路口處等著。沒過幾分鍾,一輛車悄無聲息開了過來,靜靜停在他身前,如同一頭被馴服的凶獸。


    車是現實中早已被他.炸.毀的保時捷356a,駕駛座上的人則是現實中被關進監獄等候審理的伏特加。


    熟悉的黑夜,熟悉的同伴,熟悉的罪惡的味道。琴酒闊別已久的過往平麵圖一般樸實地展現在他眼前,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若是他願意,他依然可以如魚得水地混跡其間,創造出新的未來也未可知。


    ——如果他腦子進水了的話。


    內心笑得諷刺,琴酒臉上卻沒什麽表情,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往椅背上一靠就開始閉目養神。伏特加並未多問,老老實實把車開向暫做聯絡之地的倉庫。


    琴酒樂得安靜地思考。


    從柯南和赤井秀一的談話看來,他正處在赤井秀一假死前夕的時間點上。拋開直升機懟東京塔被柯南用安全帽一發入魂的那次,琴酒與柯南的正麵交鋒大多是勢均力敵,隻吃過兩次大虧,其中一次就是假死事件。


    這次假死事件,不但讓赤井秀一成功脫身轉入幕後,更是把基爾洗得白白的,為她鋪平竊取情報的道路。除此之外,因為赤井秀一的“死”,琴酒難得輕敵了一次,就被他用狙.擊.槍在臉上打出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這份恥辱,琴酒終身難忘。


    至於接踵而來的日本公.安粉墨登場,代號為“波本”的安室透開始攪風攪雨,一次次與自己作對欺上瞞下,最終導致自己叛出組織,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看似與此事無關,實在關聯頗深,說是導.火.索也不為過。


    一切變化始於此,而如今,他被幻境帶回了這裏,其中的深意,很是耐人尋味。


    “大哥,你打算怎麽處置諸星大?”


    路途過半,從熱鬧的街市轉入僻靜之所,伏特加拿餘光瞟了琴酒好幾眼,終於壯著膽子問道。


    現在的伏特加還是琴酒手中那把沒有主見的武器,遇事隻會執行而不能獨自做決定,不管事情是大是小。


    琴酒隱約記得,這個時候的自己雖然已經懷疑赤井秀一的身份,也對他起了殺心,但暫時沒有限製他的自由,所以他能大半夜溜到工藤宅找柯南商量假死之事。


    諸星大在組織裏身份不低,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算是琴酒也不好處決他,隻能暗中調查。正因如此,才給足了赤井秀一他們準備的時間,讓他可以從容脫身,轉戰幕後。


    反正是在幻境裏,改變與否於琴酒而言都無弊無利,而且事情的大方向沒變,細節卻跟他的記憶不大一樣,他準備順其自然,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看事態的發展。


    直到現在,他才真覺得這個幻境有意思。


    “先盯著,不要打草驚蛇,也別讓他發現。”舔舔嘴唇,琴酒難得有看戲的興致,“否則這場戲就不好看了。”


    以伏特加的木頭腦袋,自然聽不懂琴酒的“看戲”指的是什麽,但執行命令他最熟,所以當即點頭應下,沒有多想。


    琴酒沒有多說,繼續靠著椅背閉目養神,隻是心裏總感覺有些違和,仿佛自己的記憶或是幻境出了什麽錯。不過他將這種違和歸咎於幻境的存在,並未深思,隻記住了心頭模糊的預感。


    他覺得,他可以從這個幻境裏發現不少有意思的東西。


    回到倉庫,伏特加去停車,琴酒徑直走進半開的鐵門,隨手開燈。


    冰冷的燈光在門外夜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明亮刺眼,與背負著黑暗的犯.罪.分子格格不入。他反手掩上門,還沒抬腳,肩上便多出一份熟悉的重量,柔軟的發絲輕飄飄掠過他脖頸,親昵而危險。


    高雅的香水味隨之湧入鼻腔,琴酒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組織裏與他相熟的人很多,跟他發生過關係的人也不少,但都是你情我願好聚好散的交易。


    除了一個人,貝爾摩德。


    “好久不見,琴酒,你依然這麽迷人。”纖細滑膩的手指撫過琴酒麵頰,鮮豔的大紅色指甲曖昧地搔了搔他的耳垂,再緩緩沿著他頸側落下,貝爾摩德貼在他耳後柔聲說著,讓他呼吸間盡是嫵媚的美人香。


    琴酒卻坐懷不亂,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她。


    這個女人是一朵罌粟,妖嬈且渾身帶毒,她和從前的琴酒並不是一路人,哪怕她看起來無比喜歡琴酒。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組織覆滅,也因為她喜歡琴酒,卻又不那麽喜歡。


    跟貝爾摩德談愛情是可笑的,那一個個倒在她腳邊的蠢貨就是最好的例子。琴酒本就對情愛之事無感,更不可能去招惹她,又不是嫌命長。


    被推開,貝爾摩德也不在意,自顧自到沙發上躺下,伸直一雙修長美腿。身旁的矮幾上放著半杯威士忌,她隨手拿起抿了一口,懶散地問:“聽說你懷疑諸星大是赤井秀一,還認為基爾是臥底?”


    “你不是不管這些事?”琴酒反問。


    現實中,這時還不到貝爾摩德出場的時間。


    “好奇嘛。”貝爾摩德勾起紅唇,“連我也不能說嗎?信不過我?”


    其實赤井秀一假死之後,琴酒還懷疑過基爾一次,也做好了試探她的準備,卻被貝爾摩德四兩撥千斤地擋下了。可以說,在假死事件上,她對柯南那方也有一份不可磨滅的功勞,琴酒要還敢信她,那就是腦子被驢踢了。


    不過這是幻境,他又打算看戲,沒必要那麽認真。反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既然她想知道,那就告訴她唄,興許這個意外還能讓事情走向變得更有意思也說不定。


    “對。”琴酒拉了拉帽簷,微微一笑,“我想讓基爾殺了諸星大,你覺得如何?”


    貝爾摩德笑容不變,甚至還擴大了幾分:“有趣。到時,讓我也去觀摩觀摩?”


    “可以。”琴酒聳聳肩,並看了眼手表。


    算算時間,安室透也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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