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與鮮血混合散發出詭異而刺鼻的味道, 伴隨一股潑在琴酒身上的滾燙液體, 將他從睡夢中驚醒。他一睜眼,視網膜上便有猩紅色彩飛快彌漫擴散,眼前的世界也因此籠上慘烈的血光。


    下意識抬手抹了把臉, 琴酒低頭一看, 就見手上沾滿了粘膩溫熱的血液。那血好像在空氣中放置了很久,早已在氧化反應下化為死氣沉沉的紅黑色塊,碾一下還會聞到令人反胃的惡臭。


    眸光閃了閃, 他並不急著探究血液的來源, 而是先環顧周遭,尋找其他人的身影。按理說,赤井秀一他們是與他一起穿越回來的,應該就在他附近才對, 可他找了一圈,卻半個人影都沒發現, 反而看到了不少死狀淒慘的屍體。


    遍地斷肢殘軀沐浴著陰冷殘陽, 浮在匯聚成江河, 似乎漫無邊際的鮮血上,讓琴酒有一瞬間以為97號定位失誤,把自己送到了地獄或是戰場上。然而不遠處熟悉的東京塔卻又無情打破他的猜想, 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回到了剛剛變為人間地獄的現代日本。


    這個念頭就像一支突如其來利箭, 穿透了琴酒腦海中的混沌, 將他驚得猛然跳起, 一邊又驚又疑地打量四周, 一邊不慎踢翻了腳邊的木箱。


    怎麽回事?在他回平安時代做任務的這段時間現代都發生了什麽?第三次世界大戰?還是外星人入侵?


    從來清醒而鎮定的琴酒首次嚐到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滋味,眼前的屍山血海帶給他的並非恐懼,而是事態超出控製的驚懼猶疑。被這種複雜糾結的情緒支配,他不自覺往前跑了兩步,不小心絆到自己踢翻的木箱,險些跌坐回血水中。


    焦距渙散的眼神無意間觸及那隻具有鮮明宇減基風格的箱子,他的眸光隨之一凝,迅速將其拎過來打開。就見原本放在裏麵的飄渺劍不知所蹤,驚鴻劍也不在身邊,隻留下97號吹上天,他卻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用到的“天神羽衣”。


    浸滿血汙的手輕輕撫上那輕薄柔軟的衣衫,琴酒用力閉了閉眼,又深深吸了幾口氣,借助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嗆鼻血腥味冷卻微微發熱的大腦。


    就在他冷靜下來的刹那,一個突兀的想法掠過腦海——他會不會是在做夢?


    如此想著,琴酒冷漠地重新睜開眼,便驚愕地看見眼前的景象如同褪色的壁畫般飛快變成灰白,繼而凝固、斑駁、龜裂,再化為岩粉石末,灰飛煙滅。


    視野在黯淡的血色中扭曲成世間最深沉的深淵,無數道暴虐陰戾的視線從中射出,緊緊纏繞束縛住他的手腳,好像要把他拽進去同化成他們中的一員,森寒陰冷的氣息通過毛孔、鼻腔源源不斷湧入他的體內,幾乎凍結他的五髒六腑、血液流動。


    琴酒僵直身體,麵容痛苦地漲紅揪緊。筋骨似乎在流遍全身的極寒中寸寸斷裂、粉碎,髒器則被攪成一團爛糜,混入遲緩粘稠的鮮血裏,與其一同凍成堅冰,刺穿血管、肌膚,由內而外將他撐成篩子。


    在極端的煎熬中,他的手指艱難地蜷縮抓住唯一沒有消失的“天神羽衣”,無奈且孤注一擲地寄希望於這件自己以往根本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武器。


    所幸,即便遭到琴酒的百般嫌棄,“天神羽衣”也沒有辜負97號滔滔不絕的吹捧。被他揪住的那一刻,一股冰涼而溫和的氣息便鑽進他的指尖,從神經末梢一路勢如破竹地席卷他全身,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盤踞在他體內的狠毒力量。


    就像昏迷之前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或是迷茫時的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琴酒借助那股微弱卻無堅不摧的涼意找回了知覺和意識,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緩解緊縮的肺部。


    他把救了自己一命的“天神羽衣”緊緊抱在懷裏,抵擋差點將他折磨至死的深淵之力,疲憊得無力再去思考其他。


    然而,當琴酒無所依憑的目光不經意落到“天神羽衣”衣領處的花紋上時,強烈的暈眩感猝不及防襲來,仿佛來勢洶洶的洪水傾瀉撞擊著本就千瘡百孔的堤壩,將他好不容易才聚集起的意識衝得七零八落,進而淹沒吞噬。


    “啊!——”


    記憶的最後是一片死寂荒蕪的黑暗,琴酒心髒驟縮,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並從床上驚坐而起,剛好和聽到動靜探頭過去查看情況的赤井秀一撞個正著。


    兩人額頭重重磕在一起,發出格外響亮清脆的聲音,頓時把琴酒的驚駭和赤井秀一的擔憂撞得無影無蹤,捂著立馬腫得老高的前額暈頭轉向。


    “你幹什麽……”受過刀傷吃過子.彈.的某fbi王牌從沒喊過一聲痛,今天卻差點為這記“頭槌”破例。強忍著痛呼,他蹲在床邊咬牙問道,恨恨的氣音帶出了難得的虛弱。


    琴酒也疼得厲害,因噩夢而生出的滿心驚懼被衝淡大半。他瞥了咬牙切齒的宿敵一眼,拖著聲音問:“我……這是在哪兒?”


    “當然是在我家。”凶巴巴的童音從床的另一側傳來,說話的正是柯南。


    穿越之旅結束後,柯南看琴酒又回到了深惡痛絕模式,斜睨他的眼神裏不加掩飾地寫滿嫌棄,就差給他拷上手銬扔.警.局裏先來一頓嚴刑拷打再說。


    用掌心按揉著腦門上的腫包,琴酒沒有在意他惡劣的語氣和態度,臉色蒼白難看,還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心悸:“這裏……我是說現代的日本沒發生什麽事吧?”


    聽到這話,安室透把熱水往他手裏一塞,沒好氣地說:“隻要黑衣組織不搞事,日本能出什麽事?”


    “……那就好。”看來那真的隻是一場夢,一場噩夢而已。


    琴酒的表情好看了些,低頭喝水。


    服部抱肩,看琴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怎麽,犯.罪.分子也會關心社會治安?”


    琴酒沒理他,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水,拒絕安室透再給他倒一杯的提議,環視周身,沒找見一起穿越回來的大天狗、桃矢幾人,心頭再度不安地縮緊:“大天狗呢?還有桃矢和月,他們去哪兒了?”


    “桃矢和你一樣,從時空隧道中跌出來後便暈了過去,所以月先帶他回家休息了。”白馬沒有跟隨其他兩位偵探的腳步擠兌他,反而好心解答他的疑惑,並且從口袋裏取出三張藍底金紋的符籙放到他身邊,“跟你一起回來的妖怪寄居在這三張符籙裏,他們說自己暫時不太能適應現代的環境,所以先在裏麵呆幾天,等熟悉現代的……規則了再出來見你。”


    “知道了,多謝。”收起符籙,琴酒破天荒向他道了聲謝,又搖頭道:“都說讓你們別來了。”


    聞言,白馬頂著服部的怒目而視,雲淡風輕地笑道:“讓他們過來也很好啊,為這個單調的世界增添了許多別樣的精彩。更何況,你看起來也沒有特別不高興的樣子。”


    琴酒淡然地看了看他,沒說什麽,倒是服部不樂意了,揪住他衣領把他往自己身邊一拽,氣衝衝地問:“你什麽意思啊?想跟他站一隊是嗎?”


    白馬嘴角一抽,很想發火,卻顧忌著自己的修養壓下火氣,拉開他的手,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希望你記住,現在你們和他是合作關係,我也是你們的外援之一,請不要代入太多私人情感,尤其是你的憤怒和不平。這些情緒,等扳倒了組織你再發泄也不遲。”


    服部冷笑:“冠冕堂皇。”


    琴酒不耐煩看他倆小孩子鬥嘴似的吵架,按著額頭揮揮手:“我頭疼想補個覺,你們要吵出去吵。”


    這時,赤井秀一恰好緩過勁兒來,聽見這話不由得輕笑一聲:“我也頭疼,能跟你一塊兒補覺嗎?”


    琴酒翻著死魚眼看他,舉起搭在手邊的驚鴻劍,他立馬識趣地在唇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然後配合著安室透把柯南幾人推出臥室。


    白馬與服部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吵在房門合攏時被完全擋在外麵,琴酒的耳根終於清靜下來。


    長出一口氣,他躺回枕頭上,手卻仍然抓著驚鴻劍,被柯南他們打斷的不安也慢慢卷土重來。


    木箱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琴酒不知為何,不太願意去打開查看裏麵的東西,好像那是潘多拉的魔盒,裝著無數災厄,一旦打開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歸根結底,還是和那個古怪的夢有關。


    琴酒的睡眠一向又輕又淺,別說做夢,就是稍微大一點的動靜都能將他吵醒,所以這麽多年來,他根本不知道做夢是什麽感覺。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對那個噩夢如此耿耿於懷吧。


    一個從來不做夢的人,突然有一天做了個無比逼真的噩夢,換作是誰都會感到不安,更何況是琴酒這樣多疑敏銳的人。


    說是頭疼要補覺,不過琴酒躺下後,卻因心神不寧,翻來覆去都沒有睡意。獨自煩躁半天,他掏出手機給97號打電話,準備旁敲側擊地跟她交代一下自己做的夢。可令他驚訝的是,97號,或者說宇減基的電話破地天荒地沒打通。


    聽著話筒裏傳出的“您撥打的線路因正在維修而暫停使用,請十天後再播”的提示音,琴酒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什麽時候不維修,偏偏這個時候維修,而且在維修之前97號還沒事人似的給他發了條短信,說這裏麵美貓膩傻子都不信。琴酒原本就懷疑自己的夢有蹊蹺,這樣一來,他不僅是懷疑,而是直接確定了。


    扔下手機,琴酒把木箱抱到懷裏,長指摩挲著蓋子上細膩的花紋良久,用緩慢得好像舉著千斤重的東西般的速度打開箱子,與夢中相似的飄逸潔白的“天神羽衣”映入眼簾。唯一不同之處在於羽衣上還壓著一把銀白色的短劍,正是與驚鴻劍配套的飄渺劍。


    說起來,不管是“天神羽衣”亦或飄渺劍,琴酒都從未用過,他用得最多最順手的一直是水槍形態的驚鴻劍和銀鏈,所以無從判斷它們的威力。


    不過,那個噩夢中既然是“天神羽衣”救了自己,就說明在現實中它也可能是化解某個危機的關鍵所在。無論如何,平時還是把它帶在身邊吧,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用上。


    將驚鴻劍一同放入木箱,合上蓋子,琴酒啟動了銀鏈的“被動防禦”模式,正想躺下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去幫桃矢解除他體內的隱患以及應對接下來的變故,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他抬頭看去,隻見安室透擰開門走了進來,手裏端著杯熱騰騰的牛奶,見他沒睡還鬆了口氣,說道:“沒睡就好。牛奶有助睡眠,你把這個喝了再睡。”


    牛奶?當他是三歲小孩嗎?


    對這種自帶幼稚光環的飲料嗤之以鼻,琴酒剛要拒絕,卻又想起了那個噩夢,內心莫名一陣發冷,拒絕的話轉了個彎,變成淡淡的“嗯”。


    安室透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幹脆,一肚子勸說的話生生了憋回去,好笑地把杯子遞過去:“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種太甜的飲料。”


    在組織裏臥底的那段時間,安室透多多少少了解一點琴酒的喜好,他是從來不碰甜食的,飲料除了酒也就咖啡能入他法眼。安室透是看他有些心神不寧,才試探性地衝了杯牛奶給他送來,卻沒有真想過他會喝。


    “我偶爾也會換換口味。”琴酒半真半假地解釋,接過牛奶一口飲盡。


    安室透眯起眼,總覺得回到現代後琴酒的狀態不大對勁。隻是見他眉宇間罕見地露出幾分顯而易見的疲倦,再多疑惑也問不出口,隻能壓回心底,打算等他休息好了再說。


    從他手裏拿走空杯子,安室透順手抹掉他唇角的奶漬,微笑著道了句“晚安”,他帶上門離開,房中重新恢複安靜。


    窗外夜色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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