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祭, 一個貫穿了日本節日史的祭典, 事實上隻是書翁的錯耳聽岔了而已。


    琴酒一行人所在的小鎮叫綾羅,麵積不大, 避居世外, 平素鮮少有妖怪或是外來者,是處極為平靜無爭之地。綾羅鎮每年秋季都會舉辦一個慶祝豐收的祭典,名字用這裏的土話音譯過來便是“夏夜祭”,但本義並非如此。當然了,祭典的名字不重要, 為了方便稱呼, 琴酒假裝沒從客棧老板口中聽過祭典的原意。


    琴酒用控製魔力元素凝結而成的珠串換了很多錢幣,領著幾個活像農民進城的“土包子”妖怪住進鎮上唯一一間客棧, 在安頓好之後, 就被看什麽都新奇的他們拖出客棧, 興奮地直衝附近的成衣店衝去。在那裏, 他們向店鋪老板充分展示了“不差錢”的正確打開方式。


    鎮子裏的商業是真不發達,不僅客棧隻有一間, 成衣店也隻有兩三間。而且名為成衣店,實際上是集成衣、麵具、鞋帽、布料, 甚至飾品之類的物品一起賣的雜貨鋪。換句話說, 他們隻需要跑個兩三趟,就能把夏夜祭用的浴衣、麵具等必需品全部買完, 還把“貨比三家”包含了進去。


    琴酒幾人選中的那間成衣店規模不算小, 差不多和他們住的客棧一樣大。店鋪分為上下兩層, 樓下出售布料和普通衣物鞋帽,樓上檔次更高,賣的都是衣料上佳的精品衣裝和首飾。


    幾人都不懂行情,也沒有多少金錢觀念,聽老板說樓上賣的東西比樓下好,三個妖怪便毫不猶豫簇擁著興致缺缺的琴酒走到樓上,頓時被那些分門別類整齊擺放還自帶光效的衣飾驚了一下。


    妖怪的人形是要穿衣服的,隻不過他們的衣服大多都是照著偶然見過的某一款式以妖力幻化而成,從不知道這種在他們看來可有可無的東西居然會有那麽多門道。


    各種風格的裁剪、裝點、色彩搭配,不同款式衣服的精心搭配,相同款式的不同花紋等等。加上樓上的衣飾一看就比樓下那些隨意擺放色澤黯淡的款式高端大氣上檔次,即使是深受現代品種繁多的服裝洗禮的琴酒,也為這滿目的典麗古雅之風獻出了一點驚訝。


    相比平安時代繁麗奢華的衣物飾品,這個時期的服裝風格顯然更素樸清雅,樣式也趨向保守,就連輕薄舒適的浴衣也有三層之多。青竹、鬆柏、雲紋、水流等紋樣淡雅清新,偶爾飾以流蘇輕紗,很有精致細膩的風格。


    麵具和首飾則單獨放在一個區域。


    前者種類格外豐富,有猙獰的妖麵鬼臉,有柔美的彩繪流霞,有可愛的飛禽走獸,有樸素的純色或常見的圖案,讓人目不暇接。


    後者則稀少得多,都是些項鏈發飾,價格也偏高。畢竟這個時代的生產力不夠發達,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哪兒有閑錢裝扮自己?加上鎮子地處偏遠,幾乎沒什麽來客,進貨渠道狹窄,會出現這種情況倒也正常。


    體型富態的老板笑眯眯與琴酒並肩而立,看著書翁和大天狗好奇又驚奇地穿梭在自家商品之間,時不時拿下來仔細打量,既不催促也不阻攔,比琴酒還沉得住氣。


    趴在琴酒肩上的小狐狸見狀,也甩著尾巴蠢蠢欲動。


    把小狐狸揪到懷裏揉揉毛,琴酒低聲道:“這裏可沒有你能穿的衣服,最小的麵具也比你大兩圈,你就別湊熱鬧了。”


    眨巴眨巴眼,小狐狸抬起左前爪撓撓他的衣襟,“嗚嗚”低叫兩聲。見他沒有反應,又向上躥了兩步,兩隻小爪子捧著他的臉,歪頭壓低耳朵蹭了過去。


    被蹭得整張臉都在發癢,琴酒拎住它後頸將它扯下放到地上,一邊拂掉側臉上的絨毛,一邊麵無表情地選擇妥協:“算了,你想要什麽自己去看吧。”


    反正今天帶他們出來就是為了購物,當提.款.機是自己唯一的作用,多買幾樣和少買幾樣沒什麽區別。


    小狐狸伸出一條尾巴卷住他腳踝磨蹭兩下以示感謝,而後歡天喜地地紮進了衣飾堆。


    見他們仨自己玩兒得挺開心,琴酒於是不再多做關注。扯扯自己身上從兩百年後穿來,現在已經髒汙得看不出原本麵貌的衣服,他讓老板幫自己挑兩件輕便的常服,打算回客棧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客人喜歡哪種風格款式?”老板和氣地笑著問道。


    琴酒不以為意地道:“隨意,隻要足夠簡單輕便就好。”


    “如果隻要求輕便的話,客人倒是可以試試武士服。”老板走到右側,指著牆麵上一字排開的十幾套深色武士服,“小店樓上的衣服用的都是鎮子裏最好的布料與繡工,針腳齊密,耐磨耐髒。哦,還有這幾件常服,是鄙人一位朋友用從遙遠的東方古國學來的手藝設計製作的,在貴族圈裏也極為流行。客人看喜歡哪件?”


    琴酒粗略掃了一遍老板的推薦。收腰束臂的武士服的確簡約利落,那兩套常服與他正穿著的袍服有些相似,不過更輕便飄逸,就是那寬大的衣襟袖擺較為累贅。


    “給我拿兩套不同顏色的武士服。”他迅速做了決定。


    “那兩套常服也要。”書翁含笑的聲線隨即接上,前後間隔不到一秒,卻又恰好錯開讓老板能夠聽得清楚。


    琴酒聞言,訝然挑眉問:“你喜歡它們?”


    “不,我覺得你穿這種衣服更好看。”書翁仰頭盯著那套白色常服仔細打量,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和琴酒初見時的場景。


    雖然他狼狽地從半空跌落,但在月光下身披清輝,衣袂飛揚的模樣卻格外璀璨奪目,讓從無美醜概念的自己第一次在抽象層麵上理解了人類時常掛在嘴邊的“好看”是什麽意思。


    “那就一起包起來吧。”有了前幾次在各種事情上抗爭失敗的經驗,琴酒果斷放棄掙紮,把武士服和常服都買下來。


    他懶得跟書翁扯皮,又扯不贏。


    老板滿臉喜色地應下,喚來兩個店員取下衣服裝進特製的箱子。


    輕鬆獲得勝利的書翁意味深長地輕輕頷首,繼而伸出一直藏在身後的手,將自己精心挑選的月白浴衣遞到以為自己那邊已經搞定的琴酒麵前,還上下揚了揚。


    “這是我為你挑的浴衣,要不要試試?”


    這件浴衣,乍一眼看去素淨質樸,好像隻是簡簡單單的純色,做工也並不出彩。然而認真觀察,卻能發現它其實是采用了類似漸變色的手法,整套衣服從上到下,每一寸布料的顏色都有細微差別。不僅如此,衣襟處還設計了幾隻別扣,別扣製成雙魚狀,還有兩條交錯的玉珠長墜做飾,精巧玲瓏,用盡巧思。


    雙魚扣,琴酒此刻穿的衣服領口也有雙魚扣。


    琴酒深深看了書翁一眼,隱約明白了自己方才發覺的不對勁是什麽。接過浴衣,他沒有試穿,而是轉手交給老板,佯裝漫不經心地垂眸:“這件也要了。”


    下一刻,他清晰感覺到從書翁身上傳來的欣然喜悅之意。


    不遠處,大天狗從衣架後麵探出頭來,將之前那一幕盡收眼底。捏了捏兩隻成對的彩繪麵具,他猶疑許久,抱著麵具一溜小跑到琴酒跟前,雙手往前一送:“我要這個。”


    琴酒低頭看他:“你要戴兩隻麵具?”


    “我戴這個。”大天狗將繪有日月星辰圖案的那隻掛在自己頭上,然後把繪有山川草木圖案的那隻塞進琴酒手裏,“這個是你的。”


    揚了揚眉,琴酒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對麵的小狐狸將一個單獨的衣架推了出來,嘴裏還叼著幾串頭飾、手鏈等飾品,朝著自己抖抖耳朵,示意它想要這些。


    衣架上搭著一整套類似於平安時代十二單衣的華美裝束。不對,不是類似,那就是十二單衣!


    外層的黑色唐衣輕薄飄逸,往內有垂領廣袖,采用二重織法繡有蔓草雲紋的湖藍上衣、赤紅打衣、以杏黃為主色的薄紗五衣和純白單衣。下身是深紫的褶皺長袴,外麵則披著一條秋青色的裳。


    這些衣物組合起來,便是一套極盡華美的十二單衣,除卻沒有用上禁忌之色,幾乎達到了這種服裝最完整,也是最高的規格。


    衣架頂端還斜掛著一張狐顏麵具,烏眼紅唇,額心有朱紅火焰紋絡,雖然不比大天狗挑的彩繪麵具繁麗,與那套衣服搭配起來卻是恰到好處。


    “老板,那是什麽衣服?”琴酒皺緊眉頭,回憶著十二單衣出現的年代,與現在的時間根本對不上。


    “哦,那是鄙人無意間收來的,用作收藏觀賞的衣服。”老板眼裏泛起懷念的意味,“大約六天前,鄙人在曠野外遇到了一位神秘女子,她用這套衣服跟鄙人換了小店裏所有布料,鄙人也不知她為何做這種價值明顯不對等的生意。不過這套衣服的確非常美麗,鄙人十分喜歡,而她又願意交換,鄙人便跟她換了。怎麽,客人想買它?”


    琴酒不理會老板的問題,反而看向叼著飾品的小狐狸:“你想要?”


    小狐狸用力點頭,差點把飾品甩掉了。


    見狀,琴酒將手縮進袖子,開始操縱魔力凝結珠子:“這套衣服多少錢?”


    什麽神秘女子,他要是腦子進水,說不定真就信了老板口中的神秘女子隻是個普通人,這分明就是97號給他送攻略道具來了。


    思及至此,琴酒仿佛聽到97號得意的“計劃通”在耳邊響起。


    真不爽!


    ……


    暮色漸深,在夕陽餘暉仍伴著漫天晚霞不舍離去時,鎮子裏早已張燈結彩,以各式各樣的攤位和食物的香氣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夏夜祭。


    街上人聲鼎沸,往來人群熙熙攘攘,擁擠而熱烈。人們穿著嶄新的浴衣,或提燈過路,或駐足攤前,麵具遮掩著容貌,卻讓他們打開了心扉,與身邊的同伴好友甚至陌生人交談閑話。從街頭到鎮尾,都是一片熱熱鬧鬧的景象。


    客棧二樓的某間客房裏,琴酒沐浴好之後換上了書翁為他選的月白浴衣,頭上還斜戴著大天狗挑的彩繪麵具。半幹的銀發搭在胸前肩頭,他倚牆等待時淩亂慵懶的樣子格外迷人。


    彼時,大天狗和書翁都收拾齊整,從各自房中走了出來。他們穿的浴衣與琴酒同色不同款,站到一起時頗有一家人的感覺:爸爸,媽媽,熊孩子。


    當然,這一點他們暫時還沒有意識到。


    “你們看到小狐狸了嗎?”大天狗和書翁都收拾好了,小狐狸卻帶著剛買的十二單衣跑得不見蹤影,琴酒環顧四周,疑惑地問道。


    大天狗熟練地跳進他臂彎,淡漠答道:“沒有,它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我洗澡的時候它就不見了。”琴酒習慣性把他往上顛了顛,身體一側,恰好倚在靠過來的書翁身上,猜測道:“難道它到其他地方化成人形,換衣服去了?”


    書翁與大天狗對視一眼,正要搖頭表示不知道,就聽見身後響起了陌生的低沉男音。


    “是啊,這衣服好複雜,我研究了好久才穿上的。”


    三人一愣,聞聲回頭看去,隻見走廊盡處,有一道高挑的身影緩緩走來,身上仿佛帶著華麗的光芒,從暗處走到明處的光線變換,使得他穿著的衣物在明滅的光影中交錯流轉出靜謐的華麗之美。仿佛夜櫻紛飛的月夜,仿佛一個繁榮時代的縮影。


    那人戴著麵具,看不清相貌。然而他的裝束和那隻狐顏麵具,卻令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琴酒陷入沉思:繼熊孩子大天狗和腹黑男書翁後,他的身邊又多了一種種類的妖怪——女裝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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