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頓道出了她這幾天查找官網數據庫的發現,從日本人工資本發現她爺爺的名字,“……日本偵探社那邊說,當年是丸紅家族開的富士紡織廠,當年組織撤退綠島的人可能還在人世,希望很小,我覺得有希望就是好事,我可以等。”


    王老館長頓時對劉頓刮目相看,恭維話說的也極其好聽,“你是被化妝事業耽誤考古研究工作的人才。”


    連正在喝果汁補充糖分的唐伯爵也是一怔,說道,“人類的一切智慧就包含這兩個詞,等待和希望。”


    王老館長誇讚道:“小唐總結的很好嘛,年輕人就該多點這樣的正能量,最近流行的喪文化我就看不慣,把這句話發到朋友圈去。劉小姐,你平時要是有空,多來我朋友圈點讚。”


    他拿出手機,食指以嶽母刺精忠報國四個字的力道在屏幕上比劃著,用的是手寫輸入法,寫了幾個字,抬頭問道:“人類的什麽來著?我記性不好。”


    劉頓很欣賞王老館長,樂於哄他開心,一邊翻看老館長朋友圈,逐條點讚,一邊補充道:“一切智慧就包含兩個詞,等待和希望。”


    劉頓平時很少看朋友圈,這次逛老館長的個人空間,有意外收獲——她終於知道唐伯爵老幹部思維和“為了我們的友誼幹杯”之類的表情包從何而來。


    都是唐伯爵從老館長朋友圈學來的。


    耳濡目染,所以他一個法國人,在短短五年時間,生活習慣,說話方式,語言習慣,比體製內更加體製內。


    唐伯爵給老館長發布的每一條消息都點過讚!還經常留言評論。


    甚至老館長轉發“這十種食物經常吃會讓你少活十年”這種垃圾文章,唐伯爵都煞有其事的評論:“館長說一半是對的,不管什麽食物,吃過量就不好了,包括大米和水。”


    除了老館長,唐伯爵最經常點讚評的就是張木春張科了。


    張科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大的兒子上幼稚園,小的女兒剛一百天,都是可愛的時候,張科朋友圈基本都是兒子女兒九連拍。


    張科這個炫娃狂魔,生娃不到兩天時,甚至連女兒紙尿褲的大便都拍照:“女兒終於拉完綠色胎便,今天是變成黃色了。”


    唐伯爵評論:“顏色很好,寶寶一定很健康。月子注意休息,不要受涼,也不要太捂著,喝湯水時把上麵那一層浮油撇掉,有個小竅門,燉湯後自然冷卻,上麵油脂凝結成塊,很容易就撈出油脂,不浪費湯水。”


    簡直是月嫂級別的囑咐,難怪唐伯爵在博物館人緣如此之好。


    王老館長發朋友圈的功夫,慈善宴會暖場部分已經開始了,大屏幕上顯示著所有男來賓的照片,都經過磨皮、去黑眼圈等美顏技術處理過,主持人宣布第一場慈善拍賣開始。


    首先拍賣的是飯卡——和照片男賓客吃頓飯,拍到飯卡的女性可以任意選擇時間地點,男賓客不能拒絕。


    以前慈善晚會通常拍賣和女賓客的一支舞,但由於舞蹈已經基本退出社交圈,以及女性平權運動的興起,拍賣一支舞有物化女性之嫌,於是改為拍賣男性。


    目前這個社會本質上還是男權社會,政界、商界、文化藝術界資源基本由男性掌控,一頓飯可以拉近關係,是合作的契機,拍賣飯卡的氣氛輕鬆愉快,很適合籌款晚會熱身。


    “十萬。”劉頓舉牌,買了王老館長,是全場價格較高的男士了。


    作為一個清水事業單位的館長,經過美顏之後還長得像火雲邪神,老王館長對女性毫無吸引力,差點流拍了,幾乎是劉頓一個人捧場,哄抬價格。


    王老館長感激涕零,豎起大拇指,“你真有眼光。”


    很快輪到了唐伯爵,唐伯爵促成明青花瓷瓶合體,在島城文化界有些名氣,傳聞他是法國富商,顏值又高,價格節節攀升。


    每個人起拍價格都一樣,一萬。


    “十萬。”劉頓舉牌,畢竟是朋友嘛,要捧場,有必要買下他。


    一路飆到了三十多萬,劉頓舉牌,“四十萬。”


    本以為無人競價了,一個穿著小黑裙的姑娘舉牌,“一百萬。”


    精致的麵孔、挑釁的表情,剛才撞衫的小仙女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衣服,來到會場。


    劉頓笑了笑,沒有再舉牌。


    一錘定音,唐伯爵拍給了小仙女。


    拍賣繼續,劉頓去洗手間補妝,小仙女跟了過來,示威似的說道:“唐伯爵要陪我吃飯了。”


    劉頓補著口紅,無所謂的說道,“一頓下午茶而已,我和他一起吃早飯和晚飯。”


    劉頓離開洗手間,和小仙女擦肩而過,加了一個詞,“是每天。”


    從小到大,劉頓都有一層天然保護色,少女時期剪著厚重的齊劉海,頭發黑長直發,從不染色燙頭,看起來是個乖乖女。


    到了成熟的年紀,隻在和員工開會等需要彰顯總裁身份的場合是時尚霸氣的女魔頭打扮,其餘的時候以溫婉優雅複古名媛風格為主,看起來沒有攻擊性。


    大部分人會被這層保護色迷惑,小仙女錯估了劉頓,屢次挑釁,被再次打臉,因為忍氣吞聲從來不是她所長,立刻反擊才是她一貫行事風格。


    劉頓猜測小仙女非富即貴,對事業有利,隻是麵對權貴,她有恭敬順從之意,但從無奴顏走狗的做派,共和國第一個領導人說過,以鬥爭求和平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和平亡,這個道理是通用的。


    補妝完畢,劉頓回會場,路過一個走廊時,突然走廊深處拐角裏傳出一個女人壓低聲音的吼


    聲,“我不去。”


    劉頓聽出是西海區博物館張木春科長的聲音,自打去博物館參觀以來,張科時常給她發信息,大讚唐伯爵各種好處,還借著唐伯爵的手,送了上好的冬茶,熱情堪比居委會大姐。


    張科受邀參加慈善拍賣會,全因她丈夫是文化局局長,島城實權人物,夫妻的座位在前排超級vip位置,島城首富盧國光親自作陪,劉頓在普通席位上隻能望其項背。


    劉頓擔心張木春有麻煩,又不知道具體狀況,於是悄悄靠近,看見張木春正在和自己丈夫胡局長爭執。


    老胡:“剛才同學群裏發出老師的化驗報告,確診淋巴癌晚期,最多三個月存活期,你再不去,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張科沉默了一會:“你也是老師的學生,代表我去看他是一樣的。”


    劉頓暗道,張科和老胡原來是一對校園戀人。


    老胡:“你應該知道,老師最期盼看到的人是你,你曾經是他最看好的學生。”


    張科話語裏帶著嘲諷,“不用去,我就猜出老師要說什麽,無非是勸我寫檢討書,承認錯誤,然後對那個人落井下石,把責任全推給他,從此我就洗清汙點,扶搖直上了。反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失蹤的人是沒法為自己辯駁的。”


    老胡:“當初給他定罪證據的確不算充分。但是這些年過去,他始終不現身,也沒有國寶的消息,這個罪名他已經坐實了。你當初的夢想呢?在這個二線城市、連考古資質都沒有基層博物館裏,除了永無止境的等待,你還能做什麽?我心疼你浪費一身才華,當年那些不如你的同學,都當上考古隊的領隊了。我了解你,你的目標,絕對不是當兩個孩子的媽媽。”


    暗處傳來張科粗重的呼吸聲,此時腦子裏應該是天人交戰,末了,張科平靜下來,她靠在丈夫懷裏,“我的確不甘心,我也想過寫檢討承認一切都是他的算計,導致國寶流失海外。可是我的良心不容許這麽做,如果他真的被冤枉了呢?或者再大膽一點假設,他帶著國寶回來了,我的一生都將活在愧疚中。為此,我寧可平凡一生……”


    劉頓目睹這對公認模範夫妻的爭吵,頓時好奇張木春學生時代到底出了什麽事,導致她寧可放棄夢想,甘願平凡,那個失蹤的人是誰?


    劉頓打算回家後問問唐伯爵,他們是同事,關係還不錯,應該知道一些內幕消息。


    擔心露陷,跟蹤返回都脫了高跟鞋,還刻意在外頭逗留,等張科夫妻回場她才跟著回去。


    和丈夫爭吵後,張科沒有跟著局長老公坐在vip位置,而是踅摸到了後排普通席位,坐在唐伯爵和王老館長中間。


    張科心情不好,香檳一飲而盡,侍者正要遞上另一杯,王老館長阻止了,“小張,別喝那麽多,你還在哺乳期。”


    張科脾氣火爆,她瞪了老領導一眼,“我,張木春,此時此刻,不是胡局長的夫人,也不是兩個孩子的媽,我就想喝點酒。”


    唐伯爵對著侍者點點頭,“給她。”


    王老館長見阻止不成,非要往香檳杯裏兌雪碧,盡量減少酒精含量。


    張科不願意了,“這個時候關心哺乳期媽媽,早幹嘛去了?整天呼籲已婚女性生二胎,咱們博物館連個母乳室都沒有,我催了多少次都不給建,整天麻煩唐伯爵騰地方。”


    張科一腔怨氣,不方便和丈夫繼續爭吵,於是對老領導進行精準打擊。


    “二胎是為了響應國家新政策,你是科長,是黨員,要起帶頭模範作用。我要是年輕十歲,我也要老二。”王老館長倒雪碧,把香檳杯都盛得溢出來了。


    劉頓和唐伯爵對視一眼,達成默契:就您老那身子骨,年輕二十年也沒戲。


    王老館長說道:“不是我不想建,你瞧瞧,咱們市博物館有母乳喂養室嗎?沒有。連省博物館都沒有,我非要搞特殊,在區基層博物館弄一個,上麵的領導會咋想?顯得領導們不關心背奶媽媽,這不是打上麵的臉嘛,馬上就當副館長了,連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我還打算退休後,你來接我的班……”


    王老館長和張科麵對麵傳授官場秘籍,唐伯爵和劉頓識相的走開,此時博物館展區已經開放,由賓客捐贈的各種物件穿插安放在各個藏品之間,有限量版的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亦或是簡單粗暴的鑽石飾品、東道主盧國光捐出了一棟海邊別墅和兩幅張大千的畫作,出手最為闊綽。


    最摳門的是王老館長,他寫了四個字“龍馬精神”,自己動手裝裱,統共不到五十塊錢。


    盧國光私人博物館的藏品一大半都是外國的文物,有古羅馬時期的石雕、有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美索不達米亞發現的泥版楔形文字、英國皇室曾經擁有的珠寶、甚至還有時下最熱門劇集《冰與火之歌》作者喬治馬丁的手稿。


    當然,最多的是各時期的油畫,盧國光明顯偏愛西方油畫收藏,畢加索、莫奈、勃朗特等那些你沒看過他們的畫,也知道他們的名字的大師作品。


    這些代表人類文明的藏品,無法用價格衡量。相比而言,西海區博物館櫥窗裏那些不能稱之為“文物”的舊報紙等展品就像個笑話。


    難怪國光博物館連提前預約的名額都早早搶光了。


    唐伯爵在莫奈畫作《睡蓮》前駐步,繁茂的水生植物氤氳著夏日傍晚水汽,岸邊樹木蘆葦等過濾了夕陽,在睡蓮花瓣上投射出的光與影。


    然而,唐伯爵的目光不在睡蓮上,而是《睡蓮》旁邊今晚待拍的油畫《海的女兒》。


    一輛沉入海底多年的跑車,鏽跡如長了體癬般掩蓋了車體本身的顏色,車裏長滿了濃密的海藻,車外殼寄生著各類貝類,綿長的海藻從破裂的車窗裏瘋長出來,藻體隨著海底暗流舞動著,一隻美人魚螺旋上升,欲衝出海麵,身後的海藻就像人類的胳膊,在離別時說再見的揮動搖擺。


    這一幕似曾相識。


    油畫下的小卡片寫著:作者劉頓,捐贈者劉頓。


    “畫的是我自己的故事。”一旁劉頓說道:“爸爸把車開到太平洋,我活下來的,這是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畫的,心理醫生說‘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我覺得深淵這種東西,給人痛苦,也給人力量,這幅畫是這幾年我最好的作品,當然,工作太忙,我總共也沒畫幾幅。”


    唐伯爵心有所觸,“關於深淵這句話是尼采說的,前麵其實還有一句,當你和惡龍搏鬥的時候,自身也會變成惡龍。”


    劉頓蹙眉,“哲學家就是想太多,自身變成惡龍,那殺惡龍有什麽意義?”


    唐伯爵雙目突然湧出一股冷戾之氣,“不變惡龍,如何殺的了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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