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後沒兩日, 便是除夕。


    這一年,薑酥酥和爹娘在京城守歲過年, 桃源那一撥沐家人, 已經在準備新年開春後,就陸陸續續上京城來。


    畢竟,沐家最年幼的嫡出小姑娘, 怎麽能不到呢?


    薑酥酥用了年夜飯, 還從沐潮生那得了大紅包,阿桑和雀鳥也有份,當然晚上,沐潮生也沒要小姑娘守夜, 到了時辰,就將人趕去休息。


    他素來就不是重規矩的人, 有些繁文縟節在他眼裏就是狗屁。


    薑酥酥回了房間, 卻是沒睡,阿桑陪了她一會,在子時前離開。


    她一人披著錦衾,盤腿坐在床褥子裏,懷裏還抱著個湯婆子,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子時一刻,窗牖被有節奏地叩了三聲。


    薑酥酥一個激靈, 清醒過來, 不等她下床開窗, 那木栓被震開, 一身玄色披風的息扶黎翻了進來。


    小姑娘頓時眉開眼笑,歡喜的眼底都在冒著光亮。


    息扶黎輕笑兩聲,拍了拍身上的寒氣,幾步到她麵前,從懷裏摸出厚厚的紅包:“過年了。”


    薑酥酥飛快接過紅包,還拿手捏了捏,確定裏頭的壓歲錢不菲,她才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小巧的荷包來。


    那荷包雞蛋大小,竹青色為底,紋繡了兩隻白兔子,胖乎乎的白兔子啃著翠綠的菜葉,眼睛還粉紅粉紅的,煞是可愛。


    息扶黎眸光沉了沉,看向薑酥酥。


    小姑娘說:“荷包裏頭我裝了一些安神靜心的藥沫子,添了你管用的鬆柏熏香,你掛身上退邪去火。”


    荷包其實並不難看,相反能看出是小姑娘繡的最好的一次了,還墜著同色的絲絛,素淨又文雅。


    然,息扶黎死死盯著荷包上的兩隻肥兔子,半晌才說:“我揣懷裏,貼身放著。”


    薑酥酥睜大了眸子:“這是讓你掛腰上的。”


    息扶黎沒說話,薄唇緊緊抿著,麵無表情。


    薑酥酥一下就反應過來,她眨著眼,委屈巴巴的控訴道:“你嫌棄我繡的兔子?你竟然嫌棄!”


    “不嫌棄!”息扶黎想也不想的道,快若閃電地出手搶過荷包,立馬就係在了腰上。


    求生欲,不可謂不強。


    薑酥酥哼了兩聲,頭瞥向一邊,氣悶的道:“紅包送了,新年禮物也送了,你可以走了。”


    息扶黎起身,披風曳動,那模樣像是當真要走。


    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薑酥酥心頭一慌,連忙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這般聽話作甚,讓你走你就當真要走!”薑酥酥也說不清是怎的,見著了麵前的人,就想使使小性子。


    她分明不是那等胡攪蠻纏,還任性不講理的姑娘。


    息扶黎低笑起來,他瞬時坐到床沿,粗糙的手指頭穿過順滑細軟的青絲,穩穩地托著小姑娘的後腦勺。


    “不走,守著你睡熟了我再離開。”他額頭抵住她的,鳳眸之中是藏匿不住的溫情脈脈。


    薑酥酥滿意了,她眷戀地抱住青年,往他懷裏拱了拱,很小聲的道了句:“大黎黎,我想你了。”


    分明宮宴過後,才沒幾天,可是她就是想見他,日思夜想,怎麽都不安寧。


    “嗯,”息扶黎從鼻腔裏拉出一聲尾音,低沉有磁性,能讓人耳朵都酥了,“曉得了。”


    薑酥酥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還有好幾個月哪。”


    她不開心地皺起眉頭,心裏很矛盾,既想快點成親,又不太想離開爹娘。


    “忍忍,很快的。”這話中的安撫貧乏無力,也不知他是說給薑酥酥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個聽的。


    新年地頭一個晚上,息扶黎當真守著薑酥酥入睡,這一回他沒敢再上床榻,隻坐在床沿邊陪著。


    約莫薑酥酥也有些心有餘悸,並不曾邀約他上來躺著,也沒有像上回那般癡纏著索親。


    兩人不約而同地克製著,既是甜蜜又是煎熬。


    至此,一夜無話。


    大年裏,朝堂封筆,京中無事,可世家勳貴並不空閑。


    京城之中,各家關係盤根錯節,隨便抓一把,約莫都能牽扯上關係,故而目下也是最適合走親訪友之時。


    沐家人是頭一年來京,一無親朋,二無舊友,要說關係,也就隻有端王府和薑家姑且算得上。


    初三裏,沐佩玖和息越堯過沐家,本來端王爺也想厚著臉皮上門,奈何被息扶黎給拽了回去。


    老子憤恨地盯著小兒子,奈何懟又懟不過,打又打不過,隻得滿腹委屈地回了自個南苑,抱著端王妃的牌位就是一通抱怨。


    初四,沐潮生攜妻女,帶著薄禮,主動上了薑家府門。


    蓋因薑家對薑酥酥那幾年的養育恩情,往年不在京城尚且能不用多管,可今年,卻是不能親自上門。


    如今的薑家,三個房的人去年分房單過之後,除卻厚道的三房還受著大房的照拂,二房的人,薑程遠卻是心灰意冷不再管了。


    故而,現在薑家沒了作妖的二房,如今反倒清淨安寧起來。


    至少,府上都是薑酥酥親近的人,沒有那等礙眼的,薑酥酥也時常跑回薑家來。


    對她來說,沐家和薑家,都是她的家,她住著沒有半點陌生感。


    就是端王府的北苑,她也熟悉的跟自家後院一樣。


    端王府和薑家一牆之隔,既是來了,也就不好不去端王府走一遭。


    也不用走大門,薑程遠帶著沐潮生等人直接穿牆過側門,那道門還是從前為了方便酥酥,兩家商議後特意開的。


    這麽多年,即便薑酥酥不在,那側門也沒有封上。


    從側門出來,便是息扶黎的北苑,一行人也省事,直接去往北苑瀾滄閣花廳。


    端王爺收到下仆回稟,屁顛屁顛從南苑跑過來。


    三家人還沒進花廳,才踏進瀾滄閣回廊,就見中庭裏頭枝椏橫展下垂,樹身粗壯高大的鳳凰木。


    此時節,恰是鳳凰木嫩芽初發之時,嫩黃嫩黃的小葉苞,還帶著一層軟軟的白絨毛,很是可愛。


    戰初棠有些吃驚,畢竟精致的庭院裏頭,猛然見這麽一大株鳳凰木,還是很突兀違和的,特別為了那鳳凰木的生長,方圓好十幾丈之內,就再無任何綠植。


    “這是?”戰初棠出聲。


    息扶黎認認真真的道:“這株鳳凰木是酥酥頭一天進學之時,親自挑選了種下的。”


    薑酥酥彎著眼眸,她挽著戰初棠手臂,笑眯眯的道:“是哪,我也沒想到它能長這麽大,你看那上頭,大黎黎還幫我搭了個樹屋。”


    沐潮生看了息扶黎一眼,心下自是滿意的,可臉一板,摸著胡子嗬斥過去:“胡鬧,好好的中庭是讓你種樹折騰的麽?”


    息扶黎長眉一擰,要依他的性子,他的院子他種什麽,同旁人有何相幹?


    端王爺見他沒反應,暗地裏捅了他後腰一下。


    息扶黎當即道:“先生莫怪,鳳凰木樹冠茂盛,夏天陰涼,六月裏開花,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很是美不勝收。”


    他轉頭看著薑酥酥,勾起嘴角補充了句:“京中很多人都羨慕的。”


    沐潮生又滿意了一分,他仍舊不苟言笑,反而看向了端王:“王爺也太任由他們胡鬧了。”


    端王爺訕笑兩聲,他倒是不想讓這混崽子胡鬧來著,可管不住啊!


    鳳凰木的事就此略過不提,三家人又在端王府用了頓晚膳,賓主盡歡後,沐家人於暮色時分拜別。


    幾日晃眼便過,不知不覺就到了元宵。


    大殷元宵節,坊中不設宵禁,可舉國歡慶三日,並可玩燈、賞燈,非常熱鬧。


    且在元宵花燈節上,未婚男女是可邀約結伴出行,通常家中長輩並不會反對。


    息扶黎早稟過了沐潮生和戰初棠,征得同意後,才邀約的薑酥酥。


    天色還沒暗,薑酥酥胡亂用了幾口晚膳,急匆匆回房,又是換衣裳又是重新梳發髻,還略施薄黛。


    阿桑瞧著她折騰,隻覺無趣之際:“外頭看花燈,也不見得多亮堂,你這樣世子未必看得見。”


    薑酥酥正在糾結是用橘子味的口脂還是用茉莉花味的:“女為悅己者容,等阿桑你有喜歡的人就明白了。”


    阿桑嗤笑一聲,腦子裏卻不自覺想了白言之。


    她此時方才發覺,這人好些時日都沒來找她,約莫是知難而退了。


    想到這,她心底泛出一絲不悅來,所以說世家公子哥,都沒個好東西。


    薑酥酥拾掇妥當了,整個人明妍俏麗,又還嬌嬌嫩嫩的。


    她係一身銀狐白底紅梅的帶帽披風,將帽兜往腦袋上一扣,銀狐軟毛襯著她小臉,將小姑娘襯托地越發嬌小可人。


    “阿桑,你也出去玩吧。”她很大方,從今年收到的紅包裏頭抽出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塞給她。


    阿桑還回去:“我有銀子。”


    她起身,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到門口。”


    薑酥酥也不反對,息扶黎就在大門口等她,有他一起出門賞燈,至少爹娘是放心的。


    阿桑看著息扶黎帶著薑酥酥步行往熱鬧的朱雀大街去,她自個在阼階上站了會,隨後轉身融入花燈之下的暗影中,不見身影。


    薑酥酥在京城也有過好些年,可卻一次都沒逛過花燈。


    這一回,息扶黎在天福樓最好的位置定了雅間,能遠眺整個京城,還在朱雀大街那邊給小姑娘準備了驚喜。


    朱雀大街甚是寬廣,所以每年的花燈節都在這條主街上置辦。


    放眼望去,寬闊筆直的大街上,蜿蜒透亮的各式花燈將整條街裝飾的透亮如百日,美輪美奐之中,煙火燦爛,火樹銀花。


    薑酥酥還是頭一回見這麽熱鬧的場景,她抱著暖手爐,靠在息扶黎身邊,抽著小鼻子道:“大黎黎,有兔子花燈,兔子誒。”


    竹篾為骨,白色通透的絹布為皮,三瓣小嘴,還有長長的耳朵,點燃燭火之時,那兔子花燈還能吞吐舌頭,極為逗人喜愛。


    至少,這種兔子花燈前,是最多總角小兒圍繞的。


    薑酥酥已經眼花繚亂,大街上人太多,她又嬌小,一個不注意,就被人流衝到一邊。


    息扶黎寬袖一甩,拽住她的手,同她緊緊的十指相扣,又可以用半邊身體幫她擋住周遭路人。


    小姑娘目不暇接,怎麽都看不夠,大街上的花燈太多了,才沒走出一段,她就已經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花燈。


    有的花燈,做成精致的九層塔模樣,燭火暈黃,投射出斑駁光影,伴著蟋蟀的唧唧鳴叫聲,讓人驚奇。


    薑酥酥就瞪大了眸子,甚為不解。


    息扶黎在她耳邊解釋:“那叫蟋蟀燈,是從宮廷裏頭流傳到民間的,藝人要在頭年的秋天就捉一些蟋蟀來養,明燈的時候,將蟋蟀放進去,它就會唧唧鳴叫。”


    “妙!”薑酥酥黑眸晶亮地讚了聲,她一轉頭,就見有一群總角小孩從她麵前跑到一半人高的蓮花燈前。


    她還沒看明白,就見那群小孩兒挨個從那蓮花燈上掰下一小塊,然後塞進嘴裏,吧唧吧唧吞下肚。


    “那是芝麻燈,通身都是用芝麻混糖絲粘貼而成,是能吃的燈。”息扶黎說著,走過那芝麻燈時,還順手捏了點蓮花瓣角塞薑酥酥嘴裏。


    薑酥酥咬了幾咬,滿嘴都是糖絲的甜味,混著炒熟的芝麻香,味道竟是很好。


    小姑娘玩心大起,趁沒人注意她,她趕緊又掰了一大塊連忙塞嘴裏。


    息扶黎哭笑不得,小姑娘麵頰鼓鼓,睜著無辜的眸子,活脫脫就是偷腥的奶貓。


    兩人又走了一路,未免小姑娘再偷嘴,息扶黎索性幫她買了零嘴兒,牙齒癢了隨手就能啃一口。


    一個時辰過後,薑酥酥腳都酸了,也才逛到朱雀大街的一小半。


    她可憐兮兮地望著息扶黎:“大黎黎,腿酸……”


    息扶黎提議道:“現在去天福樓?”


    薑酥酥甚是留戀地看了看周圍花燈,有點舍不得現在就走。


    息扶黎捏了捏她小臉:“怎的這般貪心?元宵節有三天,咱們明晚上來接著逛一樣的。”


    薑酥酥不甘不願地妥協道:“那明晚上來繼續?”


    息扶黎點頭,他驀地在她麵前蹲身:“上來,我背你過去。”


    薑酥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圍,沒人笑話她,大家都忙著看賞燈,她適才紅著臉慢吞吞地爬上他背。


    息扶黎兩手抱著她大腿,側目見她將披風兜帽扣腦袋上,頭靠他背上,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這就害羞了?”息扶黎笑了聲。


    薑酥酥眼珠子亂轉,就是不回答她。


    她胡亂瞥著四周,冷不丁見著阿桑的身影在前頭一閃而逝。


    她拍了下息扶黎:“是阿桑,大黎黎那邊那個人是阿桑!”


    息扶黎看一眼:“不去。”


    薑酥酥不解:“我們叫上阿桑去天福樓。”


    息扶黎挑眉,微微心塞:“薑酥酥,你還想不想單獨跟我呆一塊了?”


    小姑娘反應過來,慫兮兮地又趴了回去,她伸手環住他脖子,良久才吐出一個字:“想。”


    得到滿意的答案,息扶黎順手輕拍了她軟彈的翹臀一記:“乖,一會讓你隨便親。”


    薑酥酥羞惱湊頭過去,逮著他耳垂軟肉就一口咬住,還用牙齒磨了磨:“叫你壞,叫你壞!”


    息扶黎腳步一頓,渾身緊繃,眸色一霎那幽深可怖。


    見他沒反應,薑酥酥心頭一緊,莫不然真咬疼了?


    她趕緊鬆口,那耳垂軟肉上帶起晶瑩唾沫,並兩粒小小的牙印子。


    薑酥酥有些心虛:“我……”


    “薑酥酥!”息扶黎忽然開口。


    小姑娘趕緊摸出帕子給他擦,又噘起小嘴吹了吹:“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老是那樣……”


    “再咬一口。”青年繃著一張臉,無甚表情。


    “誒?”薑酥酥懵了。


    然,不等她反應過來,息扶黎腳步一側,背著人,腳尖一點,飛快躥進小巷子裏,並左拐右拐,摸到不知哪家的後門。


    “大黎黎?”薑酥酥軟軟喊了聲。


    息扶黎沒回她,反而是將人放下來,一把按在門板上,然後彎腰偏頭,將另一隻耳朵湊到她唇邊,聲音低沉的道;“乖姑娘,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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