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薑阮接下了”頓叫殿中所有人側目。


    眾人驚詫, 起先還嬌嬌軟軟瞧著像什麽都不懂的姑娘怎的眨眼之間,就這般果敢決斷了?


    薑酥酥那張臉白白嫩嫩的, 根本就做不出跋扈霸道的表情, 然她想著息扶黎平素抽人的模樣,暗地裏學了起來。


    先是下頜一抬,眼神睥睨過去, 背脊筆挺, 口吻漫不經心,極盡的嘲弄和譏誚。


    果不其然,她這派頭讓楚緋顏心頭一窒,眼底飛快閃過憤怒和嫉妒。


    在她看來, 薑酥酥親生父母住在牛毫山那等窮山惡水的地方,如若沒有薑家, 沒有端王世子, 她不過就是個仗著命好的鄉野村姑罷了!


    薑·村姑·酥酥努力撐著氣場,拂袖又說:“我看楚姑娘舞姿出眾,可也費力的慌,我很是不忍心,所以不若你先歇一歇,咱們獻其他的才藝如何?”


    聽聞這話,楚緋顏就越發篤定薑酥酥不擅舞, 她此前打聽到的消息也確實如此。


    她遂笑道:“薑姑娘不必憂心, 才一舞罷了, 與我而言, 隻是堪堪舒展筋骨。”


    接著,她話鋒一轉:“我恰好知一種二人舞,舞出來甚美,不若薑姑娘跟著我的步伐,咱們給陛下和娘娘舞上一段?”


    薑家人已經皺起了眉頭,息越堯表情也沉了下來,息扶黎更是一臉煞氣,差點沒將手裏的茶盞給生生捏碎。


    他死死盯著楚緋顏,大有下一刻就暴起殺人的蠢蠢欲動。


    薑酥酥輕笑了聲,笑得靦腆又乖巧。


    眾人就見她搖了搖頭說:“我父親說了,獻藝要盡心盡力,我跟著你舞,既不盡心,那還不如不獻藝,又不盡力,豈對得起陛下、娘娘以及在列諸君?”


    說道最後,她小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整個人認真的不得了。


    眾人齊點頭,說的在理,沒毛病!


    楚緋顏麵色不好看,半隱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緊,修長的指尖掐進手心嫩肉裏,絲絲的疼才叫她更理智。


    她扯起嘴角,正要反駁回去,薑酥酥已經又說:“不如這樣,有曲有舞,也十分相合,楚姑娘擅舞,那便用心跳,我給你湊曲,咱們盡力獻醜。”


    她的話有些怪,楚緋顏還沒反應過來哪裏不妥當,薑酥酥已經徑直從殿中一邊的樂伶手裏借了張七弦琴來。


    楚緋顏心頭冷笑,這薑阮莫不然是個傻子?


    從來隻有給曲應景伴舞的,可鮮少聽說為了舞而刻意奏曲子的,畢竟沒點默契,曲調的節奏和舞者的步點根本就應和搭配不上。


    她似乎篤定薑酥酥一會會被她的步點節奏給帶的來手忙腳亂,到時丟醜了可不關她的事。


    眸光微閃,楚緋顏道:“我聽聞師姐琴技得了滿分,那麽師姐請賜教。”


    她說著,還深深見了個禮,一舉一動,進退得度,盡顯高門貴女的風儀。


    便是龍階上的皇後也是看的暗自點頭,這楚家一將門教出來的姑娘,卻如此斯文有禮,半點粗鄙都沒有,可見是教女有方的。


    薑酥酥盤坐在七弦琴前,她拂袖,小臉冷肅:“楚姑娘,請吧,我會盡力配合你的節奏來。”


    從頭到尾,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沒有任何問題!


    在列的各家夫人和貴女心裏頭說不上的古怪,可真要說哪裏不對,約莫就是薑阮有些不按牌理出牌,從楚緋顏的第一句話開始,她好似就沒有被刁難的覺悟,反而當成一場十二分認真的獻藝。


    “叮”楚緋顏腳尖點地,發髻上珠釵叮咚,她一雙手手腕相貼合,十指呈蓮花□□狀舉過頭頂,細細的腰姿扭著,身姿妙曼,極柔極美,說是九天玄女都不為過。


    薑酥酥挑弦,一串叮叮咚咚仿若春溪汩汩的水花聲響流躥出來,響過殿中每個角落。


    整個朝華殿鴉雀無聲,唯餘殿中的溫泉水聲應和。


    薑酥酥垂著眼瞼,她並不曾看舞姿已經在變換的楚緋顏,但每一下的曲子節奏點,都絲毫不差地應和在她舞步上。


    曲不成曲,沒有固定的調,也不是眾人所熟悉的任何一首,反而像是為了迎合楚緋顏而特意量身定做的一般。


    便是連正在舞著的楚緋顏心裏頭也是生了疑惑,所以薑阮的獻藝便真的隻是獻藝?


    然,不等她確定,一刻鍾後,薑酥酥率先變節奏,春風十指,毫不停歇,在七根琴弦上飛快抹複而過。


    那琴聲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宛如百鳥齊鳴,活潑靈動,春意勃發,仿佛叫人看到了春景將至,美不勝收。


    楚緋顏心一提,趕緊收了原來已經踏出去的半隻腳,而是飛快轉了個圈。


    她一身曳地長裙,轉圈的時候,裙裾飛揚,烈焰生姿,好看極了。


    薑酥酥緩緩勾起嘴角,黑眸閃亮如星辰,她餘光朝專心聽琴的息扶黎瞟了一眼,爾後在楚緋顏試圖重新掌控節奏之時,猛地再加快。


    這下,就是旭日東升,鎏金疊翠,百花齊齊綻開,芬芳昳麗,在百鳥鳴和之中,天際流雲飛躥過金鳳展翅的痕跡。


    “啾”琴聲拉長,猶如鳳鳴。


    跟著曲子節奏同樣加快速度的楚緋顏硬生生停住腳步,轉而伸手回旋慢了下來。


    恰鳳鳴之時,她微微仰頭,露出潔白纖細的脖頸,一隻手背身後,另一隻手擱額頭,呈拈花微翹的模樣,像是一隻優雅的白天鵝。


    薑酥酥輕笑了聲,她眨了眨眼,在所有人都沒緩和過來之際,琴聲陡然一變!


    鳳鳴高亢,引動百鳥,於天際翱翔,又如陰雲驟至,金戈鐵馬,撕殺搏鬥,氣勢無前!


    此等氣勢磅礴,迥異於先前的柔美,然前後銜接自然,引人入勝,隻讓人仿佛親眼所見沙場點兵,邊漠荒野,極致肅穆。


    聽到這的息扶黎微微笑了,他曉得小姑娘這是將前些年去邊漠那回的心情融進了曲子裏頭。


    楚緋顏確是跟不下去了,從失去節奏控製權的那一刻起,她的舞姿就隻有生硬地追著薑酥酥的曲子節奏來。


    且如此肅殺的曲調,一時半會,她根本反應不過來,隻得僵硬著變換手腳姿勢。


    她臉上火辣辣的,心頭羞恥的恨不能鑽到地下去,更覺得殿中眾人的目光都好似帶著嘲弄。


    此情此景,她就成了個笑話,還是當著京城所有勳貴的麵。


    然而,其實壓根就沒幾個人注意她的舞姿,眾人的心神都被薑酥酥的琴聲牽引,沉浸在邊漠狂風裏頭,跟著她的琴聲,見識了一場蕩氣回腸的血和火的對決。


    分明那樣嬌小的姑娘,卻能奏出如此大氣磅礴的曲子,不能不讓人驚歎。


    曲子的後半段,節奏緩和輕柔下來,楚緋顏鬆了口氣,她硬著頭皮跟上曲調,在殿中繼續舞著。


    薑酥酥眼眸半闔,她想起了很多,生和死,其實很簡單。


    然而,她卻眷戀著往生,眷戀著某個人手心的溫度,還有胸膛的寬闊。


    長卷的睫羽顫動,仿佛振翅欲飛的蝴蝶,她的十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輕挑抹複平,慢撚微調,將滿腔柔情蜜意都摻糅進琴聲裏頭。


    眾人隻覺,沙場洗禮之後,捷報連連,慶幸還生而得見日月的光明。


    琴聲婉轉低揚,如泣如訴,絮絮綿綿,像是活著的人在跟情人耳語呢喃,情義悠長,如糖如蜜,讓人如癡如醉。


    息扶黎單手撐下頜,琥珀鳳眸之中滿溢的柔柔軟藏都藏不住。


    他視野之中,隻能看見借由琴聲跟他訴說心意的姑娘,心頭的悸動鼓臊,讓他忍不住深深的歎喟一聲。


    這樣又乖又惹人心疼的姑娘,他如何不愛呢?


    對這等纏綿的曲調,楚緋顏應和的得心應手,她嘴角含笑,誌氣滿滿,預備重新奪回控製權,一洗前恥。


    誰想,薑酥酥挑弦,素手微抬,顫音拉長——


    曲終!


    楚緋顏剛準備原地旋轉兩圈,結果這圈隻轉了一半,她下意識停下,可用力過猛,收勢止不住。


    “啪嘰”她腳一滑,整個人臉朝地狠狠地摔到地上,發髻散落裙裾鋪泄,狼狽又可憐。


    剛從琴聲中回過神來的眾人表情皆是一愣,所以,這是什麽情況?


    就是龍階上的永元帝和皇後都愣了,最開始他們還賞舞,可後來琴聲悅耳,便被吸引了心神,這一眨眼,怎的翩翩起舞的人就摔了?


    薑酥酥起身,她撫掌讚道:“楚姑娘果然舞姿出眾,我自愧不如。”


    楚緋顏腳踝刺痛,半天都爬不起來,散落的青絲蜿蜒垂落,還有落到漢白玉的地上滾落幾圈的珠釵。


    她根本不敢抬頭,咬著唇也不敢答話。


    一瞬間六感被放大,她好似聽到其他貴女在竊竊私語,並笑了出來。


    薑酥酥還了七弦琴,回頭見楚緋顏還趴著不動,她好似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原來楚姑娘是摔了,不是趴在地上跳舞呢,我還以為這是你特別的舞姿。”


    她臉上表情軟糯真誠,邊說邊朝楚緋顏走去:“你瞧你,怎的也不吭聲,我好扶你一把。”


    她站在楚緋顏麵前,月白色錦緞麵,鞋尖墜鴿卵大小東珠的繡鞋,刺痛了楚緋顏的眼睛。


    薑酥酥當著一眾人的麵彎腰,伸手去扶楚緋顏。


    沒人看到,她在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的聲音譏誚笑道:“敢對我的人不懷好意?想跟我搶大黎黎?信不信再有下一回,我能讓你更丟臉,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嗯?”


    楚緋顏臉色大變,她驚駭地看著薑酥酥,想也不想反手推了她一把。


    薑酥酥順勢往後跌倒,她手和手肘還擦在了冰冷的漢白玉地上。


    她當即抽了口冷氣,抬起手來,手心赫然擦傷了,還滲出了血珠。


    小姑娘當即眼淚汪汪地看向息扶黎,委委屈屈的喊道:“大黎黎,好疼啊……”


    息扶黎心疼壞了,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見一道殘影躥過,再定睛之時,他已經出現在殿中抱起了薑酥酥。


    如此還不算完,隻聽他怒喝一聲:“楚家教的好女兒,竟敢在宮宴上,眾目睽睽之下,對本世子的準世子妃動手?好得很!”


    楚緋顏之父楚燕趕緊站出來,訝然道:“世子息怒,這其中怕是有誤會……”


    “你再跟本世子說一遍?”息扶黎臉上黑沉一片,眼底更是狂風驟雨,“整殿的人都看到了,本世子的世子妃好心去攙扶她,她如何以怨報德的?”


    事實確實如此,莫說其他勳貴世家,就是帝後兩人也是親眼所見的。


    “瑾瑜所言極是。”永元帝抿著唇,意味不明的道。


    楚燕撩袍,趕緊跪下道:“陛下恕罪,小女一時摔疼了,意識不明……”


    他話還沒說完,息扶黎已經抽出了一直纏在腰上的長鞭。


    “嗤啦”利響,那長鞭化為毒蛇,刺破空氣,狠狠地抽在楚緋顏身上。


    “啊!”楚緋顏慘叫一聲。


    那一鞭子,將楚緋顏背部衣衫抽得稀爛,皮開肉綻,當即就把她給抽得痛暈過去。


    楚燕雙眸赤紅,他霍然起身,一身煞氣,捏起拳頭就想跟息扶黎動手。


    息扶黎冷冷一笑:“她敢讓本世子的人流一滴血,本世子下回就能要了她的命。”


    話音方落,他臉色驀地慘白,殷紅的鮮血順著嘴角就流了下來。


    那模樣,驚駭了所有人。


    息越堯飛快起身,還撞翻了身前案幾。


    他到息扶黎麵前,飛快從袖袋裏摸出一粒藥丸塞他嘴裏,如此息扶黎臉色才慢慢緩和過來。


    薑酥酥也是懵的,她其實就是學著大黎黎平時的模樣,撂下狠話,故意警告楚緋顏罷了。


    她也料準了楚緋顏受不了激將,多半會動手,可不曾想到息扶黎真會拿鞭子抽人,還自個逼出一口血來,那虛弱的模樣讓她心都提了起來。


    她掙紮著落地,反手扶住他,小臉焦急:“大黎黎,你怎麽樣?你撐著我們趕緊回府。”


    息越堯恰當接過話頭:“皇伯父,瑾瑜身子太弱,需要趕快回府用藥,請皇伯父見諒。”


    永元帝目露關切:“要甚藥?盡管說,朕讓禦醫去取。”


    息越堯搖頭:“瑾瑜用的藥,是從一張古方上得來,他需得回府配合藥浴,激活生機。”


    激活生機?


    那就是不要命的在耗損剩下的壽元,沒幾日好活了,眾人自發解讀。


    永元帝不自覺鬆了口氣:“那你們速速回去,這宮宴每年都有,不缺這一回。”


    息越堯和薑酥酥當即左右扶著似乎神誌不大清醒的息扶黎,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步出朝華殿。


    至於楚家,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不見端王世子氣都快沒了,這活著的人如何能和將死的人相較?


    “陛下……”楚燕十二分的委屈。


    永元帝不耐擺手:“楚愛卿,朕差個禦醫來?”


    楚燕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他彎腰抱起楚緋顏去了偏殿治傷。


    薑家人臉色也不好,薑程遠一甩袖子站起來道:“陛下,微臣憂女心切,還請陛下恩準微臣先行回去看看。”


    永元帝點頭:“去吧,若是需要禦醫,盡管提。”


    薑程遠點了點頭,帶著兩兒子謝過龍恩,也跟著離席。


    好好的一場宮宴,誰都沒想到,居然鬧到了這樣難看的地步,不過在有心人的刻意熱絡下,少了三家人,並不影響,眾人沒一會功夫又開懷暢飲起來。


    隻是,誰都曉得,日後楚家在京中的地位,怕是非常微妙了。


    畢竟,楚緋顏先是故意刁難人在前,又率先傷人在後,怕是哪家的姑娘都不敢和她深交,哪家的夫人也都不喜,哪家的公子也都不敢娶進門。


    與此同時,眾人不知曉的是,一上車輦就生龍活虎的息扶黎一把拉過小姑娘的手看。


    他還咬牙切齒的說;“我早就想抽死那個醜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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