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蓋因息扶黎接了聖旨,陛下下令著他繕養修護滿朝文武官翎事宜, 故而接下來, 他每日都要去工部署衙那邊點卯。


    文武大臣的官翎,是朝臣身份的象征,按理當是每三年繕養修護一次。


    繕養修護之時, 需將朝臣官翎上繳三日,這三日裏, 工部巧匠會對所有的官翎進行除塵上油,陰幹之後, 再行覆上一層薄薄的絲帛。


    那絲帛透明如水,覆上後,不僅可以隔絕日常塵土,還很防水, 最大程度上延長官翎的使用壽命。


    若無意外,官翎十年一換,若是在這十年內,官翎因意外而有損,需先上奏天聽,奏明損壞緣由,待查驗屬實後,再將官翎連同破損碎片一起交到工部。


    此後, 還需到相關衙署領取臨時官牌, 如此才能出入朝堂。


    待到十日後, 方可領取新的官翎,再還回臨時官牌。


    距上一次繕養修護官翎才去兩年不到,隻因息扶黎要正大光明地拿下郭清,讓他再無任何翻身的可能,才有目下這一差事。


    息扶黎臨出府之前,還不忘提醒小姑娘:“兩隻竹篾兔子,帶上棗泥山藥糕過去。”


    小姑娘朝他噘嘴,輕輕地哼了哼。


    大約巳時,小姑娘讓雀鳥送到翠竹林邊緣,她自個雙手提著食盒,跌跌撞撞往那一進的院子去。


    青岩今日沒有出府采買,他特意在院門口等著小姑娘。


    老遠見小姑娘慢吞吞地往這邊挪蹭,他臉上不自覺就帶出笑來。


    他上前,接過小姑娘手裏的食盒:“姑娘客氣,您能來就好,不用帶什麽。”


    酥酥應了聲:“是很好吃的糕糕,給越堯大哥的。”


    青岩笑意更濃了:“姑娘想的真周到。”


    小姑娘猶豫了下,沒能說是大黎黎讓準備的。


    進了院子,息越堯腿上搭了薄毯子正在門牖邊等她。


    男子麵容蒼白,但眼瞳很亮,裏頭仿佛晃蕩著一池暖湯,脈脈溫暖,叫人忍不住想親近。


    小姑娘噠噠跑過去,揚起小臉,很是活潑:“越堯大哥,今天能不能給酥酥編兩隻小竹竹呀?”


    說完,她又補充道:“酥酥帶了很好吃的糕糕哦。”


    這當青岩將食盒裏的糕點擺出來,東西不多,也就一盤瑩白如玉的棗泥山藥糕。


    那糕做成了五瓣梅花狀,中間一點去核的紅棗肉塑的花芯,再放上一小片翠綠的薄荷葉,光是瞧著都精致的舍不得下嘴。


    青岩被驚喜了一下:“公子,是您最喜歡的山藥糕。”


    息越堯一愣,他目光掠過那盤棗泥山藥糕,又看向一臉茫然無辜的小姑娘。


    小姑娘沒覺得哪裏不對,她背著小手,一本正經的說:“酥酥也是喜歡的。”


    息越堯微微一笑,他朝小姑娘招手,摸了摸她發頂,輕聲問道:“酥酥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山藥糕?”


    小姑娘搖頭,奶氣的道:“酥酥不知道呢,是大黎黎讓雀鳥姐姐準備的。”


    聽聞這話,青岩心頭一慌:“姑娘,世子知道您來過這邊了?”


    息越堯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淡了,那雙鳳眸之中,星光緩緩暗淡下來,潛藏進深淵,不給任何人看。


    小姑娘看著兩人,雖然不明白,但仍然敏感的察覺到氣氛不對。


    她無措地逗了逗手指頭,小聲說:“大黎黎把小竹竹沒收了,酥酥沒告訴他哦,他自己知道的。”


    青岩表情複雜,他也是想的簡單了,隻以為小姑娘不提,世子自然不會知曉,可卻是忘了那竹篾兔子根本藏不住。


    息越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沒有關係,一府之中,總不能他一輩子不見我,我也不一輩子不見他。”


    這話出口,剩下的話就說的無比順暢了。


    息越堯眯著鳳眸笑了聲:“我也想看看,這麽多年過去,他長的到底有多紈絝。”


    青岩默默歎息一聲:“吃山藥糕需要清茶,小的去燒水。”


    息越堯帶著小姑娘到院落石桌邊,他確定石凳不涼,才抱小姑娘坐上去。


    酥酥摸帕子出來,擦幹淨小手,適才挑選了最好看的一塊棗泥山藥糕放小碟子裏,推到息越堯麵前。


    “這塊越堯大哥用。”小姑娘小大人一樣,木著肉呼呼的小臉,自覺照顧起息越堯來。


    息越堯隻覺得好笑,也不拒絕,安然享受了小姑娘的照顧。


    見對方先啃了糕點,小姑娘才捧著自個那塊,吧唧啃一小口。


    甜滋滋、軟糯糯的味道在舌尖炸開,讓小姑娘滿足地眯起了眸子。


    然,這一口才吃完,她忽的想起一件事,放下糕點,拍了拍手,又從懷裏摸出疊的四四方方的紙來。


    “越堯大哥,酥酥會寫字了哦。”她說著,獻寶一般將那紙展開一抖。


    白紙黑字,偌大的兩個歪歪扭扭的“薑阮”字體躍然紙上。


    息越堯認真看了,然後讚道:“不錯,寫的很好,酥酥習字很有天分。”


    小姑娘翹起嘴,嬌嬌的告狀:“可是大黎黎說酥酥寫的醜,都不表揚一下酥酥,酥酥會生氣的。”


    息越堯笑了:“大黎黎的字是我教的,酥酥想不想看看大黎黎第一次寫的字是什麽模樣的?”


    小姑娘黑眸一亮,連糕點都不用了:“要看,酥酥要看。”


    不等青岩過來,息越堯便帶著小姑娘去了南廂小書房,小書房裏頭四處都是散落的書冊,雖稍有淩亂,但沒有半點灰塵,可見時常有人清理。


    息越堯從腰上解下一把銅鎖:“拿這個打開那個暗屜,裏麵有個小箱子,抱出來就是。”


    小姑娘還是頭一回玩這些,就像是找尋寶藏,她好奇無比地拿著鑰匙,搗鼓半天打開暗屜,拖出了裏頭的紅木雕花小箱子。


    箱子並不重,小姑娘能輕鬆抱起來,她甚至還舉著箱子歡呼了聲:“酥酥找到了。”


    “嗯,酥酥真厲害。”息越堯毫不吝嗇讚美。


    小姑娘美滋滋地將小箱子交給息越堯,就見他撥動鎖片,打開箱子。


    小姑娘踮起腳尖探頭去看,箱子裏頭零碎地裝著好些小玩意兒,都很舊,卻被細心的保管著。


    息越堯索性撐著木輪椅扶手,席地而作,方便小姑娘。


    “找到了,就是這個。”息越堯從箱子底泛出張泛黃的紙來,展開了能見上頭塗抹著黑乎乎的墨跡。


    息越堯道:“酥酥應該沒學大黎黎的名字吧?看這個,這是個息字,這是扶,這是黎。”


    擔心小姑娘看不明白,息越堯順勢夠手從書案上摸來筆墨,當場寫給小姑娘看。


    兩相對比,息扶黎的字還真是鬼畫桃符,特別最後一個“黎”字,下半部分墨跡糊成一團,根本不算字的。


    息越堯好笑的指著道:“這個黎字筆畫多,大黎黎寫不好,寫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哭鼻子,眼淚水落紙上,就跟墨跡糊成一團了。”


    小姑娘開心地仰倒在青年身上,她揚起雙腳朝半空踢了踢:“大黎黎沒酥酥寫的好。”


    “是的,他當時還發了脾氣。”息越堯眉目間浮起懷念的神色。


    薑酥酥對那小箱子無比的好奇,她蹲過去埋頭扒拉,每扒拉出一件東西,就問一句。


    於是,整個小書房裏,就隻聽青年溫潤含笑的聲音在說——


    “那是大黎黎掉的第一顆牙齒……”


    “哦,那個啊,是他做的第一首詩,說是做來送給我的。”


    “那條小褲子,是他第一回尿床打濕過的,本想扔了,我給洗幹淨後就收起來了。”


    ……


    一直到小姑娘扒拉出一赤金墜萬事如意金鎖的項圈。


    息越堯有片刻的怔忡,他抬手稍稍捂住眼睛,意味不明的說:“那是我出生時,母妃親自戴我身上,後來大黎黎出生,母妃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這個金項圈戴他身上。”


    小姑娘呐呐放下項圈,蹭青年麵前,像小貓崽子一樣低聲道:“是不是酥酥讓越堯大哥不高興了?”


    息越堯放下手笑了下,琥珀眼底粲然若有星光。


    他輕輕捏了捏小姑娘的肉臉:“沒有,來,這個項圈送給你。”


    說著,他拿帕子擦了擦那項圈,親手給小姑娘戴上。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生的白嫩嫩的,帶著象征順遂如意的赤金項圈,清貴乖萌,越發討人喜歡。


    小姑娘低頭扒拉了下項圈,猶猶豫豫的說:“越堯大哥送給了酥酥,大黎黎會不會不高興啊?他連越堯大哥給酥酥的小竹竹都沒收了。”


    息越堯笑意溫和的給出一句話:“無礙,他要是再敢沒收,你就讓他直接來找我。”


    那混小子,給他一百個膽子,現下約莫也是不敢來見他的。


    小姑娘放心了,她愛惜地摸了摸項圈,奶聲奶氣的保證說:“酥酥會好好保管它的。”


    息越堯點了點頭,恰是在書房,他便起了教酥酥識字的心思。


    於是,一大一小,兩人在書房裏皆坐地上,一個教一個學,相處的和諧愉快。


    兩人正是教學的不亦樂乎之時,小廝青岩捏著張山薔薇花的燙金帖子進來。


    他表情複雜,欲言又止:“公子,這是剛才北苑那邊轉過來的請帖,說是下給酥酥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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