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扶黎,你不要臉!”


    稚女敕奶音猶泛著糕點的香甜,又軟軟糯糯的,就像是在白砂糖裏翻滾了一圈的糯米團子,綿綿彈彈。


    可她說出的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仿佛是被從黃泉九幽爬出來的老鬼附身了般。


    琥珀鳳眸瞬間淩厲,鋒銳如刀,唰地紮到小姑娘身上。


    “你剛才說什麽?”他麵無表情的問。


    小姑娘偏頭看他,黑圓如紫葡萄的眼瞳無辜茫然,仿佛剛才那話並不是她說的一樣。


    息扶黎折身,站到小孩兒麵前,居高臨下道:“薑酥酥,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小姑娘瑟縮了下肩,低頭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來,就是一聲不吭。


    少年心頭生疑,他見過其他的五歲稚童,莫不是活潑天真,就是頑劣好動,可也沒誰像薑阮這般,時不時語出驚人,不像孩子,竟像是個——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眸光微閃,他蹲下身,口吻柔和的問:“酥酥是個好姑娘,告訴我,剛才那壞話是誰教你的?”


    薑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她動了動粉嫩的小嘴,居然拿頭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險些被撞倒,他跳起來怒吼道:“薑酥酥,你給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動的飛快,在這句話之後,不僅沒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藥膏進來,差點沒和炮彈一樣的小姑娘撞上。


    他險險止步,薑阮從他麵前飛奔蹦出去,帶起一股子勁風,躥進園子裏,片刻就不見人影。


    伏虎繃著臉,不動聲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薑家長房大公子薑玉玨持拜帖上門求見。”


    少年氣的額頭青筋直迸,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做賊心虛,心裏有鬼著呢!


    他早晚給她揪出來!


    少年暗自恨恨的如此作想,轉瞬緩和了情緒,他冷起一張臉,卓然威儀的道:“將人領到瀾滄閣花廳。”


    北苑的瀾滄閣,是息扶黎處理庶務的院落,他雖不曾及冠,但麾下自有一波心腹,平素大都在閣中議事,端王並不插手其中。


    瀾滄花廳,紅木鏤空雕芙蕖連葉的門牖後,青銅纏金蟾蜍模樣的香爐中香煙嫋嫋。


    那清雅香味從蟾蜍大張的長舌裏蔓延出來,渺渺之間,平添幾分不真切。


    麵容俊逸如竹的青衫少年身姿挺拔,半垂眼眸,但見他漫不經心地端起鬥彩蓮花茶盞輕呷一口,感受到芬芳茗香在舌尖綻開,攏著的眉目稍微舒緩。


    明前龍井,應當是貢品。


    若不是今日有事上門,他定然會同端王世子好生結交一番。


    站在他身後的十歲小少年踮起腳尖,不斷往門口望去。


    半刻鍾後,薑玉玨用完一盞茶的功夫,小少年終於忍不住道:“大哥,這端王世子晾著咱們到底是什麽意思?酥酥真的在王府裏?”


    薑玉玨動作優雅地放下茶盞,他的臉上一派鎮定,當有泰山崩於頂亦能麵不改色的從容氣度。


    “明非,冷靜。”薑玉玨理了理膝上長衫,“上門求人,自然應該要有耐心,做好求人該有的態度。”


    薑明非似懂非懂,他應了聲,焉頭搭耳盯著薑玉玨的後腦勺看。


    王府婢女續上茶水,這番被熱水衝蕩而起的茶葉尖還不曾沉落到盞底,那廂端王世子息扶黎終於姍姍來了。


    薑玉玨起身見禮,息扶黎撩袍落座。


    “薑家薑玉玨攜弟薑明非見過世子。”薑玉玨道。


    息扶黎驕矜點頭,算是回應。


    薑玉玨複又坐下,斯文有禮的道:“雖有一牆之隔,但玉玨對世子神交已久,本該早些登門拜訪,奈何書院那頭學業繁重,不曾得閑,今日略備薄禮,還請世子不要嫌棄。”


    說著,薑明非將帶來的薄禮擱到案幾上,東西確實不多,單單就一個禮盒,也不見得多貴重,但勝在罕見,也確實能瞧出薑家的誠意。


    楠木禮盒鋪陳雪白絲帛,裏頭正正躺著支紫竹狼毫筆。


    那筆身是取南海之南,生九十九年的紫竹,擇最精華的一段,又取一百零八頭狼王前胸那一點的軟毛,方能製成這樣一支紫竹狼嚎筆。


    筆尖雪白順滑,筆身紫光熠熠,最為關鍵的,這支筆出自兗州製筆世家畢家之手。


    這畢家人從不賣筆,隻給有緣人製筆,故而畢家筆,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便是息扶黎這等並不十分喜歡舞文弄墨的,也是對那支紫竹狼毫筆心動不已。


    不過,少年下頜一揚,冷淡道:“我嫌棄!”


    薑玉玨一愣,顯然沒料到有人竟會連句客套話,也不按牌理來。


    息扶黎背靠椅背,懶洋洋的又看了眼那支紫竹狼毫筆,勉為其難的擺手道:“算了,就當撿個破爛,筆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饒是薑玉玨氣度涵養再好,也是讓這個一張嘴就將話題堵死的世子給鬧得來不悅。


    “世子,”薑玉玨壓下那點情緒,溫潤大方的道:“玉玨幼妹薑阮年幼無知,太過好耍,今日過府,給世子添麻煩了,玉玨這就帶她回去好生管束。”


    聽聞這話,鴉青闊袖長袍的少年上身微微前傾,用一種意味不明的口吻問:“你幼妹?不認識沒見過沒這人!”


    薑玉玨一口氣哽在胸腔,席卷起怒意,差點叫他失態。


    他深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索性開門見山:“今日世子大鬧西市,街坊眾人都見著世子抱著個五歲小姑娘回府。”


    話至此,薑玉玨仍舊留了一絲餘地,不想同息扶黎鬧的太過。


    哪知,息扶黎嗤笑一聲,單手撐頭,囂張狂傲的道:“哼,那是本世子二百兩紋銀買來的小寵兒。”


    薑玉玨表情倏的難看,他愛護不及的幼妹,一轉眼,在別人嘴裏就成了輕浮的小寵兒,讓他如何不怒?


    站邊上,從頭聽到尾的薑明非卻是個頑劣暴脾氣的。


    他漲紅著臉,忍了半天沒忍住,跳腳嚷道:“你胡說!就是有人看到酥酥在你府上!”


    “明非!”薑玉玨連忙喝住薑明非,他抬眼看向上首,心頭又是歎了口氣。


    息扶黎鳳眸微眯,狹長的眼線帶出凜厲芒光:“薑明非?”


    若說整個薑家,上輩子他有印象的人除了一個福瑞薑阮,另外一個,就是這薑明非了。


    國子監祭酒大夫薑程遠身為當朝大儒,桃李滿天下,廉明清正了一輩子,結果晚節不保,就是栽在自個這幺子身上。


    尊榮少年譏笑一聲:“伏虎傳下去,日後這等扶不上牆的爛泥和狗不準進府。”


    薑明非麵色青青白白,小少年顯然被氣的不輕,奈何不得息扶黎,隻得用怨懟的目光盯著他。


    薑玉玨皺起眉頭,他看了薑明非一眼,開門見山的問:“明人不說暗話,酥酥雖不是正兒八經的薑家血脈,但薑家上下對她視如己出,當嫡出姑娘來養。”


    說道這裏,他話鋒一轉,驀地爭鋒相對強勢起來:“世子身份尊貴,不缺玩意兒,酥酥不懂事,當不得世子的小寵兒,還請世子容玉玨將人帶回去的好,不然此事鬧開了,誰都沒臉,世子以為,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不軟不硬!不卑不亢!從容不迫!


    息扶黎幾乎都想給薑玉玨擊掌稱讚了,隻是可惜,這般出色的薑家子弟,再過兩年就要被淹死拉!


    心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息扶黎目光憐憫地看向薑玉玨。


    薑玉玨眉頭皺的越發深,已經隱隱形成了川字紋。


    “薑玉玨,你是不是墨水喝多了,肚子裏的彎彎腸子就長的多了?”息扶黎漫不經心的道。


    “世子,你……”薑玉玨霍然起身,俊逸麵容上已帶出怒意。


    息扶黎揮袖打斷他話,施施然站起來道:“人,本世子是暫時不會給的,小姑娘挺招本世子喜歡,等本世子養夠了,自會讓她歸家。”


    “不過,你現在就可以去瞧瞧她。”息扶黎站到薑玉玨麵前,上下打量他,眼神越發古怪。


    薑玉玨隻得隱忍道:“還請世子帶路。”


    一行人遂從瀾滄花廳出發,息扶黎問了下仆薑阮的去向,腳不轉彎,直接將薑家兩兄弟帶去了聽雨軒園子裏頭。


    北苑這邊雖說沒有南苑的牡丹園子,但聽雨軒內卻有一大片的翠竹幽篁。


    這時節,正是翠竹生嫩竹的時候,林中鳥類無數,又兼無害的兔子等小動物,小孩子在裏頭玩耍個半天都不會膩。


    “就在前頭。”伏虎在前帶路。


    幽篁簌簌,小徑同幽,份外涼爽愜意。


    息扶黎藏著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對別人家的福瑞垂涎覬覦愈的很,便不好同薑家將關係鬧掰。


    他背著雙手,口吻莫名的道:“薑玉玨你自是放心,本世子保管將人養的白白胖胖的,本世子的父王也甚喜歡酥酥,起先還帶著酥酥去逛了牡丹園子,酥酥喜……”


    一行人轉過一叢翠竹,冷不丁就見牆根處,一渾身土屑的小團子趴地上,撅著肉肉的小屁股,兩條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蹬著。


    那牆根處,恰有一窄小的狗洞,小團子的上半身鑽了進去,這後半身,許是小屁股上軟肉太多,竟是生生卡住了,進退不得。


    一行人同時沉默。


    息扶黎瞬間麵黑如鍋底,他不用看都曉得,狗洞對麵不是別家,正是薑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世子說他不在乎外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盤絲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盤絲佛並收藏世子說他不在乎外表最新章節